“我师父,教过我一些。”我很诚实地说。
“是杨院判吗?”她若有所思地问。
我点头:“姑娘认识我师父?”
刘姑娘笑了笑,笑意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意味:“不认识。”
那就是听说过了,毕竟我师父是前任院判,大名可是响当当的。
我没往心里去,把方子递给了刘姑娘。
我虽是她的贴身宫女,可在总管大人放权之前,我是没资格自由出宫的,所以买药的任务只能落在别人身上了。
刘姑娘拿着单子半晌没说话。
姑姑拧了食盒进来,看了我一眼,我上前服侍,刘姑娘却道:“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吧。”
我抽回手,道了声“是。”
等我收拾完房间回到这儿时,刘姑娘已经歇下了。
没人给我分配任务,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与服侍过宫妃的素蓉、莲蓉、白蓉不同,我从入宫便在太医院,一点儿也不懂近身侍婢的工作范畴。而那位管事姑姑又好像对我十分放心的样子,培都不培训便让我上岗了。
这……这我是干站着还是——
就在我犹豫着如何自处之际,一只有力的胳膊将我拽了出去。
而对方似乎早已料到我会尖叫,拽我的同时也堵住了我的嘴。
“别动!再动,捏死你!”
这冰冷的声,异常年轻,甚至带着孩童的稚嫩,我很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点了点头。
他放开我。
我转过身,行了一礼:“七殿下。”
此时的七殿下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英气的眉宇间却散发着难以靠近的冷漠,我再不敢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看他。
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嗯?”
他的手动了一下:“方子。”
我:“啊?”
他耐心用尽,不耐烦地抽回了手:“你写给我娘的方子!”
我不明白他要方子做什么,可我更不敢问,就道:“我不知道姑娘把方子给谁了。”
我觉得,刘姑娘一定已经让人去买药了。
七殿下道:“你再去写一个来。”
我眨眨眼,照做了。
晚饭过后,我问刘姑娘:“姑娘,药买回来了吗?奴婢去熬吧!”
我是医女,熬药这种活儿,自然交给我最合适不过了。
刘姑娘看了我一眼,说:“我好了,那方子,留着下次再用吧。”
不待我开口,她迅速问向一旁的姑姑:“七殿下呢?”
姑姑道:“玩儿去了。”
七殿下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面容看起来很疲惫,我正想说,你娘咳了大半夜,你不好生在家呆着,还害她替你操心,他却突然递给我一摞纸包。
“最下面那个是赏给你的。”
丢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是皇子,住上阳殿。
我拆开纸包,上面五包是药,下面一包是麦芽糖。在宫里给娘娘们请脉或者处理完一些病症后,我经常也会得到一些赏赐,可——
我摸了摸还有着婴儿肥的脸,心道,我明明十四了呀,还吃什么麦芽糖?
我开的方子是对症的,两天后,刘美人的病情便得到了十分有效的控制,夜里完全不咳嗽了,白天偶尔咳几声,却也不再剧烈。
刘美人很好相处,姑姑待我也温和了不少,一时间,除了吃穿用度差一些,我过得还算逍遥。
一连三天,我没再见到七殿下,心中窃喜不已。
那个明明比自己小三岁却浑身都散发着修罗气息的家伙,跟他在一块儿,我双腿会打颤呢。
这种好日子一直持续到晚饭后,刘美人把她缝好的荷包交给我,让我给七殿下送去,我一百个不愿意,可一想到能与素蓉、莲蓉、白蓉见面,便也没那么排斥了。
我拿着荷包去了上阳殿。
一走进内殿,便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女子的声音,还有些耳熟。我加快步子走过去,看见素蓉与莲蓉跪在地上哭成一团,我忙问:“素姐姐,莲姐姐,你们怎么了?”
二人扭头望向我。
看清她们容貌的一刻,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短短三天,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憔悴得快要认不出来了?
“明岚!”
素蓉伸手,握住了我的,我顺势半蹲下身,“素姐姐,你们哭什么?白姐姐呢?”
素蓉泣不成声。
莲蓉哽咽道:“白蓉……白蓉她……”
话未说完,对面紧闭着大门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认得那声音,是白蓉姐姐的!
我站起身,跑去拍门。
没人理我,白蓉姐姐的惨叫越发厉害。
我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一脚踹开了房门!
光线充裕、陈设精良的房间内,一名年纪四十左右的太监把衣衫不整的白蓉姐姐压在床上,白蓉姐姐裸露的肌肤上,一道道全是掐过的痕迹。
我看得心底一阵阵地恶寒!
那太监恶狠狠地瞪向了我:“谁给你胆子,撞本公公的门的?”
我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也许做太监的,自身便带着一股阴气,看人的时候,总能让人头皮发麻。
可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一把将白蓉从他身下扯了出来。
白蓉死死地抱住我,浑身颤抖。
太监气得目眦欲裂,操起一个烛台便朝我的脑袋砸了下来!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不说,他正值壮年而我毛儿都没长齐不说,我怀里……还拖着一个白蓉啊!
我、我、我……我逃不掉啊!
嘭!
一声巨响,鲜血四溢。
滚烫的血水吧嗒吧嗒滴在我头上,顺着我脸颊滑下来,又滴在白蓉的头上。
白蓉花容失色:“明岚!明岚!”
我吞了吞口水:“七……七殿下。”
七殿下手握匕首,一刀扎在太监的脖子里,太监手中的烛台掉落,刚刚那声巨响便是这么来的。
他比七殿下高出整整两个脑袋,可这一刻,在我眼里,一袭素白亵衣的七殿下俨然成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将汹涌澎湃的海浪与危险,统统挡在了山体之后。
不敢想象,若他没及时赶来,一滴一滴流着血的,就会是我了。
“奴婢,谢七殿下救命之恩!”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走了。
走了很远,传来一声“收拾干净。”
处理完案发现场,我才知道,被杀掉的人叫吴全,是行宫的总管事,能当上总管事的人,在皇宫或多或少有些人脉,别说我们了,就连七殿下都得罪他不起。可偏偏,七殿下把他杀了,虽然,他该死。
我与素蓉、莲蓉、白蓉主动承担了销毁“证据”的任务。
行宫的大门被守住,想要把尸体偷运出宫掩埋是不可能的,而埋在行宫又是极不安全的,稍微有些经验的仵作,很容易便能发现散发着尸臭的尸体。
再三考察地形后,我发现了一条通往宫外的活水,不过,因打了墙的缘故,只有一个蹴鞠大小的洞。
“分尸吧。”
我静静地对素蓉、莲蓉和白蓉说。
我以为她们会吓得不但答应,事实上,她们的确吓到了,不过……她们又很虔诚地找来了斧子。
我摇摇头:“你们出去。”
分尸的过程,最容易留下蛛丝马迹,交给不懂行的人,只会暴露得更快。四人中,只有我懂医术,尤其,在学外伤治疗的时候,被师父强迫着把人体构造摸了个透,剥皮、刮肉、碎骨,都不算不可完成的任务。
我打开偷偷带过来的医药箱,拿起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师父若知道他让我悬壶济世的家伙被我拿来作分尸用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把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碎完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们四人用装肉的木桶装下“管事太监”,为防止“管事太监”变质而产生恶臭,我还往里面撒了点儿盐。
丢尸体的任务就交给素蓉、莲蓉与白蓉了。每隔几天,往活水里丢一点。
这处活水是流往一个污水池,被人饮用的可能性不大,倒是不怕荼毒了无辜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家乡在长江下游,每年淹死在里边的人不计其数,我吃到的水里,谁说没泡烂几具尸体?
我在上阳殿分尸的时候,柳春阁并未派人来催,应该是七殿下给我打了掩护,加上救命之恩,我想,自己有必要对七殿下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