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我!”
她喊着。
沙哑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棉絮,发出时几乎只能自己听见。
她加快步子,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喂!姚汐!你疯啦?”眼看着姚汐奔出了大门,直直地朝楚芊芊的马车追去,欧阳瑾跺了跺脚,“要报仇也不是你这样啊!你一双脚还跑得过马蹄子了?”
想着要不要将姚汐给追回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让姚汐这么跑掉算了,最好,迷路回不来,或者被张家的人碰到领走,总之,别再缠着王爷了。
欧阳瑾拍拍手,含笑转过了身。
姚汐一路狂追。
索性楚嫣拉肚子拉得浑身无力,马车一跑快便呕吐不止,楚芊芊吩咐车夫慢些走。如此,姚汐倒是没被甩得太远。
不知走了多久,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天色也暗了,终于,抵达了楚家。
“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姚汐转过身,看向了来人。
“碧珠!”她眼底骤亮。
谁料,碧珠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上前,从狼狈不堪的她身边径自路过,走向了那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
她身子一晃,失落地怔在了原地。
这时,沈氏提着裙裾走了出来,不再是粗布青衣,不再是木簪银钗,而是上好的蜀锦绫罗,上等的珠钗金饰,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有了一种不俗的华贵。
一个称呼,梗在喉头,姚汐的呼吸滞住了。
“娘!”
一道熟悉的话音,顺着冷风,飘进了姚汐耳朵里。
姚汐的心脏猛地收紧,朝马车看了过去,就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优雅从容地走了下来。
轰!
脑子里突然炸响一声晴天霹雳,她跌了下去。
“哈哈!娘亲!”楚陌跳下马车,又扑进了沈氏怀里。
沈氏哭了一下午,哭得眼睛都肿了,终于见到儿子,已经干涩的眼角又流出不少泪来,亲了亲他,又问:“没受伤吧?嫣儿怎么样了?”
楚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受伤,就是妹妹吃坏肚子了。”
孩子生病,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毛病,都叫做娘的人揪心不已。
沈氏从马车里抱出已经睡着的楚嫣,泪如泉涌:“嫣儿!嫣儿……”
楚芊芊拢了拢宽袖,看向沈氏道:“没什么大事,拉完了也就好了。”
沈氏含泪点头,又问:“你在哪儿找到他们的?”
楚芊芊神色无波道:“亲王府,他们想让我给姚汐治病,我不答应,他们就把楚陌、楚嫣接过去了。”
按照楚芊芊以往的性子,是不会将事情解释得这么清楚的,可这回沈氏太疏忽大意了,必须让沈氏明白一点儿利害关系。一个人得到的名声越多,随之而来的麻烦也越多。这回是万幸,小王爷没什么害人之心,若有,孩子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等她去找吗?
一下午地狱般的挣扎,足够给沈氏上一堂好功课了。
沈氏再次点头,又看向了一旁的碧珠:“你怎么来了?”
碧珠当然是有事,可不大方便说。
楚芊芊就道:“跟我来。”
又从沈氏怀里抱过楚嫣,“我来抱吧。”
沈氏将孩子给了楚芊芊,那边,楚陌也累了,被丹橘背着,与楚芊芊一道回了莹心堂。
沈氏拿出碎银子,赏了车夫和守门的小厮,叫他们闭紧嘴巴,别将这事儿传出去了。
几人拿了银子,高兴地应下,左不过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又不知内情,还能赚银子,何乐而不为?
沈氏得到了保证,打算回莹心堂,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叫的什么没太听清,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转过身,面向了对方。
衣料倒是华贵,模样也挺漂亮,就是头发乱糟糟的、鞋子是反的……太没形象了些。
沈氏有些拿捏不准她的身份,就温和地笑了笑,道:“姑娘,你找人吗?”
“我……我……”话未说完,眼泪先流了下来。
沈氏一头雾水,瞧这姑娘的穿着,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怎么好像……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啊?
“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差人给你家递给口信,你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哪儿。”沈氏轻声说。
她不说话,只看向沈氏,一抽一抽地哭,弄得沈氏好不尴尬。
沈氏干笑了两声,上前,轻拍着她肩膀道:“姑娘,你是跟家里人吵架了才跑出来的吗?还是……哎,你别急着哭啊,哭多了伤身,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不是坏人,你看。”
指了指牌匾,“这是楚家,我有什么帮得到你的,你说,我不会害你的。”
跟自己的芊芊一样大,看到她这么无助的样子,沈氏会想到万一芊芊有天也走投无路了,是不是也能碰到好心人这么帮着芊芊。
她“呜”的一声,扑进了沈氏怀里。
沈氏这回是完完全全惊呆了。
我又不是你娘,你抱我做什么?我家芊芊很小气的,要是被她看到我抱弟弟妹妹之外的人,她会吃醋的。
“姑娘,有话好说啊,你别哭了来。”沈氏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推开她。奈何她抱得实在太紧,好像有多怕失去她似的。可她们明明不认识,不是吗?
就在沈氏焦头烂额之际,菊青来了。
菊青死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去熬了一顿药,大小姐就跑不见了,好不容易问着路人问到这里,却又看见大小姐抱着一个贵妇人不撒手。
瞧这妇人的年纪与穿着,应该是楚家的正房太太,即楚芊芊亲娘。
可是小姐啊小姐啊,你跟楚芊芊水火不容,你抱她娘做什么?不怕楚芊芊冲出来扇你两耳刮子?
“不好意思啊,夫人,我家小姐病了……病……病了!”菊青模棱两可地解释着,顺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姚汐从沈氏身上抠了下来。
沈氏以为菊青口中的病是傻子病,怜悯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转身进屋了。
“啊——啊……”姚汐泣不成声,想抓住沈氏,却被菊青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双臂。
菊青低声道:“小姐!您到底要干嘛啊?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那人是谁您知道吗?赶紧的,回府吧,啊?王爷这会子正满大街地找您呢,别再让王爷担心了。”
“大师,我是谁?”
“你就是你。”
“不是,我……我不是过去的我。”
“你当然不是过去的你,我们都不是过去的自己,我们是现在的我们,要努力将来的我们。”
“大师,人为什么会有疾病、会有苦难?”
“疾病与苦难,都是上苍给人的警示。人若疾病缠身,定是犯了过失,或常怒、或常悲、或做了恶事、或不爱惜身子,然他本人对此毫无警觉,上苍唯有让他体会到足够多的痛苦,他才能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如……常酗酒者,易发肝疾、胃疾,但倘若他一直不生病,他一直都会心存侥幸,甚至,变本加厉。直到某天,他病了,痛了,病得下不了床了,痛得死去活来了,大夫的劝告也就终于能够听进去了。”
“那苦难呢?人又是为什么要经历苦难?”
“苦难还是磨难?磨难的话,是为了锻炼人的意志,苦难则是在偿还欠下的债孽。”
回忆完毕,楚芊芊阖上了眸子。
被抢功劳、被算计、被最亲的人接连舍弃,是她的磨难,还是她的苦难?
如果是磨难,她要做什么大事,竟被这般磨练意志?
如果是苦难,她是欠了谁的债,又是抢了谁的东西?
月光下,湖水静谧流深。
姚汐坐在凉亭里,裹着一件里红外黑的氅衣。
“你说,我叫姚汐?”她盯着水中央的波纹,神色木木地问。
菊青怔了怔,为她剥了一个贡橘:“是啊小姐,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她摆手:“我不爱吃橘子,有没有蜜柚?”
咦?你从前可是最讨厌吃蜜柚的呀。
菊青再次一怔。
她看出了菊青的疑惑,呆呆地道:“我大概是烧坏脑子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来,你仔细说给我听,我是哪里人,家中都有谁,为什么会在王府,跟楚家……”
顿了顿,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跟楚芊芊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