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儿,是怎样在冰冷的府邸长大,又怎样在每个做了噩梦的夜里哭喊,姚小姐,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怎么就不醒来……看看他呢?他是你的——
内侍幽幽一叹,是你的谁又用什么用?你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
翌日,天气晴朗。
张和像往常那样整理好仪容,迈步去上朝。
他住的地方离皇宫近,无需马车,步行即可。
像他这样步行的人有很多,有的是跟他一样离得近,无需打马,有的是想锻炼一下身子,有的是想彰显一下廉洁,若是碰到了,彼此会打个招呼。
如礼部陈尚书。
“早啊,张大人,又去给大皇子上课呢!”
“嗯。”他斯文地点点头,“下朝之后是要上的。”
自从做了皇子少师,大家便有些忘记他翰林大学士的本职了,他每次都非常耐心地提醒大家,我本职工作在翰林院,教皇子是顺便。
不过对大家来说,这都没什么关系啦,反正你是皇帝跟前儿的红人就够了。
陈尚书怕了拍他肩膀,比往常多了一丝笑意地问:“对了,小张,你家那梅子酒还有没?”
“没了。”
“没了。”
“真没了。”
一路上,张和被招呼了不知多少次,全都在问梅子酒,他就纳闷儿了,怎么谁都知道他家喝过梅子酒?是,他是挺嗜酒的,问题是,梅子酒他也是头一回喝啊,还没喝几口,就被张嫣那小丫头给抢了,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呢?
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眼前这位上官御史,素来与他政见相左。二人在朝堂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不耐烦,捋起袖子直接干架,干不赢就甩折子弹劾对方……这么恶劣的双边关系下,他竟然也打起了招呼!
“张大学士早啊!”他笑得和善。
张和像见了狐狸似的皮笑肉不笑道:“上官御史有何贵干啦?”
上官御史摆摆手:“贵干当不起,就像问问你家的梅子酒……”
“没有!”张和甩袖走掉了。
今天的朝堂没谈论什么争执不下的事儿,就讲了要彻查喀什庆那边究竟为何没上报漠北十万大军压境的事儿,以及把漠北小郡王杀了还是做质子还是送回漠北的事儿。
摄政王不知为何没来上朝,他没来,许多人都不敢开口,或懒得开口。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陛下一声令下,金銮殿上鸦雀无声。陛下抓了抓腮,不耐烦地摆手,“散吧散吧,一大早对着你们,朕也是够了!”
众人告退。
陛下挑了挑眉:“张和,你留下。”
他没打算走啊,他要留在上书房教授大皇子功课的呀。
很快,张和反应过来陛下是指留在金銮殿,待到人群散去,他疑惑地福身,捧着笏板行了一礼:“陛下。”
陛下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内侍是人精,灿灿一笑,走到张和身边,挤眉弄眼道:“你家的梅子酒,还有吗?有的话,送点儿过来。”
张和:“……”
出金銮殿后,张和的肺都气鼓了。
都是些什么人?弄得好像梅子酒是他家产的一样!他家要是能酿出那么好的酒,他还用日日去逛酒肆吗?
对了,昨儿喝的梅子酒,是打哪儿来的呀?
“太爷!太爷!又来好多人,说要买咱们家的梅子酒!”仆妇惊魂未定地打了帘子进来,一个不小心,忽略跨了十多年的门槛,一跤绊在了地上!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仆妇忍痛爬起来,边叹边道,“这都什么事儿啊,太爷?”
太爷残疾之前是帝师,残疾后,他儿子又做了皇子少师,满门清贵可谓是享誉京都,说没人来拜见是不可能的。但以往呢,大家一则顾及太爷喜静,不敢肆意喧哗,二则也不大好意思在同僚面前捅破那层窗户纸,一般都是“路过”,哪儿像今天,全都开始敲门,不,是砸门!
张太爷捋着胡子哈哈一笑:“你没告诉他们,那酒不是咱们家酿的?”
仆妇捶着腿道:“告诉了告诉了!他们不信呀!说要不是咱家自己酿的,您能一出手那么阔绰,都恨不得给全京城的世家送上了?”
张太爷只管笑:“他们这么说,无非是想从我口里套话儿而已。哈哈!不急,不急。”
那丫头都不急,他急什么?别没帮上忙反倒碍了她计划。
一开始他认为那丫头让他分发梅子酒是为了给她的食香居赚名声,仔细一想,又觉不对。
或者说,赚名声是其中一个目的,却不是全部目的。
那丫头……好像在办一件大事!
他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她帮了他那么多忙,他报答她一下也是应该的。
梅子酒的名声,一日一夜的功夫,在权贵圈流传开了。托楚芊芊的福,楚老爷在权贵圈也不是一巴掌就能煽飞的小虾米了,得知了梅子酒的消息后,他立马派人在京城的各大酒庄寻找,发誓要找出一模一样的酒来。
可惜,找得脑子都冒烟儿,也没谁有现成的,倒是有不少酒庄说可以定制,他下了订单,只是味道是否一样,暂时不敢下定论。
这一日,下朝后,他有些挂念儿子和女儿了,这个女儿是楚嫣,楚芊芊那小灾星,打死他他也不会挂念。
“大小姐呢?在不在莹心堂?”他问刘管事。
刘管事这些日子除了料理府中事务,还有一项特别任务就是盯紧莹心堂。
“出去了,又去张太爷家了好像。最近大小姐总往张太爷家跑,是不是在给太爷治腿呀?”刘管事笑着问,当初太爷答应过老爷,若小姐能治好他的腿,他就举荐老爷做尚书,看来,老爷离尚书之位不远了呀。
谁料,楚老爷猛地敲了他一记:“你懂个屁啊?那小灾星巴不得我身败名裂,她治了太爷也不会把功劳安在我头上!”
不过小灾星今儿不在,他可以放心地去莹心堂啦!
来到莹心堂时,不巧,楚陌、楚嫣午睡了。
楚老爷捏了捏儿子、女儿的脸蛋,又捧着他们的小手啃了一口,训诫道:“不许学你那没良心的姐姐,听见没?你们是我孩子,得听我的,得以我马首是瞻,得黏我,听见没?”
自然是没听见。
楚老爷郁闷地咂了咂嘴儿,走到明厅坐下,想等孩子们醒了说会儿话再走。
沈氏端来一盘蟹黄苏、一碟水晶丸子、一份香芋甜卷,并一壶酒,说:“老爷,离晚饭还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楚老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手夹了一个水晶丸子,吃着觉得味道不错呀,比公中的好吃!又喝了一口酒,爽得打了激灵:“这……这啥酒?”
沈氏就道:“梅子酒,不好喝吗,老爷?”
梅子……梅子酒?
楚老爷似是不信,又喝一口,好喝,太好喝了!连他这个不怎么爱低度酒的人都有些爱不释手了:“这是张太爷送的?”
那小丫头,日日往张家跑,得几坛子太爷的酒,不稀奇吧!
沈氏想说这酒是楚芊芊从酒楼里带回来的,话到唇边,想起老爷还不知道芊芊经商的事,而这,严格说来,不是一件闺阁女子该干的事,于是,沈氏犹豫了一下后,心虚地点了点头。
楚老爷给了个“我早猜到了”的表情,尔后眸光一闪,问:“家里还有吗?”
沈氏愣了愣:“有,有的。”
楚老爷眼睛一亮:“有多少?”
沈氏拉开酒柜数了数:“五坛。”
五坛……
五坛?!
市面上千金难买一坛,他家……居然有五坛?!
楚老爷一把跳了起来!
沈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一白,发现了吗?老爷发现芊芊在外头做生意了吗?
楚老爷抓住沈氏的胳膊,抓得沈氏生疼,沈氏颤声问:“老爷你听我解释……芊芊她……”
“岚儿!”
温柔的呼唤!
沈氏浑身一僵!
楚老爷的手顺着她胳膊滑下,握住了她的手,并含情脉脉道:“岚儿,反正你们也不怎么喝酒,让我拿去喝了吧。”
几坛子酒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沈氏当然没有不给的道理,就怔怔地道:“好……好啊。”
楚老爷高高兴兴地捋起袖子,趁着小灾星不在,赶紧搬走,通通搬走!
“刘全!进来搬酒!”
叫了一声,无人应答。
楚老爷拔高了音量:“刘全!叫你进来搬酒啊!这儿有上好的梅子酒!快进来搬!”
还是无人应答。
“刘全你这老东西,给我跑哪儿去了,当心我……”一边咬牙说着,一边抱着一坛酒转过了身,当看到门口那个清丽的白衣少女时,哐啷,酒坛子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