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近黄昏,远处教堂里悠扬的钟声不断地传过来。路边一只不知谁家的山羊在河坑啃着青草,见我们路过,便朝我们看了几眼。这是一只嫩羊。不知谁说了一句。真肥呀!又有人说了一句。这只羊永远不会想到,它的一声友好的问候,一个小小的媚恨,加上旁人一句赞美,顷刻间引来了杀身之祸。一想到我们将把这只嫩羊放在熊熊的篝火中烤得金黄,我们的血开始热起来。
便毫不犹豫地向那羊的主人买下了那只无辜的羊。提出这个议题的是A君。他说我们不妨来点新花样,弄一只真正的烧羊吃吃。他的提议像一根火柴,一下子点燃了我们所有的欲望。于是那只可怜的羊跟着我们来到河中心的洲子上,还咩咩地叫着,它不知道遇上了我们这些带着眼镜的家伙是活到头了。河里的水很清,洲子上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树,树叶飘零。那只羊在咩咩地作了几声祷告之后,被洗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夜幕已降了下来,我们的火l=!王燃红了半边天。在这个时候,羊在熊熊的烈火中永生,我们却在吃着精神的圣宴进行一场关于九十年代爱情的争论。’在那个连县级地图上也无法找到,芝麻绿豆般大的叫做黄金洲的孤岛般的荒洲上,A先生发表了一篇惊世骇俗的演讲。
演讲的题目叫:“世纪末,爱情贱卖”。演讲中说:“亚当和夏娃当初并非为了爱情,而是一时的冲动和欲望的失控;梁祝哀史讲叙的只是两个偷情男女的失败而已。而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梁兄的阳痿。其实爱情只是一种虚无,一个阴谋。脱掉爱情的外衣,便是欲望。A先生慷慨陈词说,当偷情和放纵情欲被带上爱情的花环的时候,爱情便只是秋天的花朵。我们自然知道,吃不到瓜的说瓜酸。
A先生在被爱情伤害得心口流血的这样一种情形下,心里难以平衡,说几句过激的话是很正常的。这时,坐在火边的一位小姐提出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你们说j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吗?我们的哲学家M先生回答说:当然有。但是,爱情是一种非常精神化的东西,而婚姻却是一种极物质化的东西。如果你拥有了爱情,你就要成仙;如果你走进了婚姻,你就必须成奴。而我们既成不了仙,又不愿成奴,如何能快乐?
好吧,真也好,假也罢,有也好,无亦罢,我看我们现在不如来做一个老游戏:各人谈谈自已的初恋。M先生的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挖空心思编织着能隐瞒真实自己而又天衣无缝的偏偏能感动别人的故事。当然,这样的故事书摊上到处都有,电影电视里也天天在流行,我如果将之陈叙出来,未免太多事。而且,这时的烤羊肉已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味。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言语坐在旁边的宏兄突然站了起来。他拿起酒瓶,一咕呶喝了一大口,说:为诸位的精彩故事干杯!然后将酒瓶交给了下一个。
烤羊肉在我们的嘴里流下油来,苦涩的啤酒泉水般流进我们的喉管。宏兄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如痴如醉的祈望。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恰在这时,F小姐开口了:我看今天的爱情故事的主角还没登场。宏亮兄,你不是有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吗?你那位佳人现在何处,何不同我们说说?众人发出了酒后的掌声。宏兄的喉管里一阵响动。“小花见笑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如果大家有耐心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吃肉我一边讲给你们听。这是我八岁那年的一段感情经历。”“啊!不愧为情圣!八岁!八岁那年的一段感情经历!你们听见了吗?不过,我想听的是你在大学里的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你说得对,那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算不得什么爱情。你们不是要昕初恋故事嘛?”F小姐发出了尖锐的笑声。“是的,八岁。一个人的感情只是没有成熟而已。
但我相信,一个人的感情发展其实是很早的,而且只有那时的感情才是真正纯洁无暇的,没有一丝杂念的。正因其天真纯洁,才难能可贵。”宏兄的回答出人意料。“那场风花雪月的事,我们在坐的人都曾经历过,不过是大同小异而已,而我在八岁那年的故事却是独一无二的,今天,我不吐难快!,,接着我们的主人公张宏亮便开始了声情并茂的讲叙。笔者作为一个坐在篝火般聆听,多愁善感,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便想到主人公是在听了上面那一系列过激的、偏颇的关于爱情的“反动”宣言后,突然想到隐藏在内心的挥不出、抹不掉的那场十多年后突然明白,如瘤般长在心田的爱情。
亲爱的读者,请不要以为作者在胡说八道。我敢保证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每一位都是很正常的男人和女人。而且,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们除了有点神经质、有点多情之外,其他一切正常。他们也曾教徒信上帝,奶奶拜观音般虔诚地追求过那种自以为人世问最纯洁最永恒的不朽的爱情的花朵。可是后来……就在今天这个圣诞晚会上……A先生还朗诵了他最近的一部诗作:啊,爱情!你在卿哩?
情欲横流思想荒废偷情合法你已被还原分割成可以计量的肉体和纸钞!人们啊,为名为利为欲哪有心情来讨论爱情?世人啊,贪财贪权贪色谁还肯来做苦行僧?!A先生凄凉的声音在小岛上久久回响。伴和着录音机里名星忸怩的呻吟在河边上飘荡。我相信,坐在我旁边的宏兄,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猎猎的风声中想起了他如风般消失的父母双亲。想起了他二十二年前那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那次在女人河上的生离死别,至今令他记忆犹新。
他从他母亲贫瘠的肚皮底下拱出来时,寒气逼人。
他父亲煮的鲫鱼汤还在湿柴禾的烟雾中冒着丝丝热气。他母亲却被生产勾魂野鬼揪住了头发,在鬼门关上蹦跳。她很想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一看自己狠命生下来的儿子。而我们的宏兄,却在破棉絮里作死的哭叫。后来父亲说他是因命太大将克死他薄命的娘而感到羞愧。多年之后,宏兄认为他当时可能是由于肚中饥饿与想吸奶的欲望指使他作异常辛苦的哭泣。父亲的嚎哭似乎在过去了许多年之后的今天仍在河面上飘荡不已这一切都来之于他父亲的叙述。直到过去了八年他父亲撒手西去之后所开始的故事才真正成为他记忆犹新不!
应该是刻骨铭心的人生之旅上不可或缺的内容的精华之所在。尤其是一九七五年那场爱情(姑且称之为爱情吧)的深刻印象成为他念念不忘精彩人生的最深情的回想。那天一群自称为世纪末最后的男人和女人的年轻人还原到原始之初在孤岛般的沙滩上把一只羊就那么鲜血淋漓地在熊熊燃烧的吱吱声中烧烤。然后是喝酒和歌唱:歌唱虚无和爱情。酒后的疯狂是沙滩和草地的摇晃以及鹅卵石与草地的歌唱。
后来疯跑。或许,我们想跑到遥远的过去?抑或是遥远的未来?……在疯跑中本文的主人公与本文的作者不期而遛。二个男人想见恨晚。主人公实实在在成为作者的朋友。接着便在那苍茫朦胧的月光下开始了他关于七五年那场爱情的完整的叙述。他的喉咙是嘶哑的,但他说,他的激情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充沛过了。
作者洗耳恭听,因为他有一个预感也有一个阴谋把这个有些荒诞、有些离奇却十分真实的故事写成小说从而完成他进入文学殿堂的遥远而美丽的梦想。我要写你了。宏亮。我的朋友。还望兄台鉴谅为是。(在宏亮兄的故事即将开始讲叙时,我不妨将他稍作介绍:张宏亮男,三十岁。一九八六年考入某大学经济系,九0年分配到某县财政局,九二年考研成功,九五年担任某县财政局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