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各位再次回来乘坐‘千春新闻早班车’,下面是一则简讯:日前,春季流行性感冒病发率高企,专家们建议各大市民尽量保持室内空气流通,注意个人卫生,尽量少去公共场所。另外,千春综合医院,应请了著名美籍华裔综合科医生:玉小邪博士亲临千春作为期十个月的医学交流,并为千春市民在本月17、18和19日,三日在千春纪念堂举办免费健康知识讲座,有兴趣的市民可以留意具体时间和活动的安排……”
看到电视机上的清晨报道,苏麻难以置信的停住了那咖啡的手,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自言自语地低喃了声:“他……回来了?”
苏妈妈听不清女儿在咕哝什么,看了看墙上的大钟,大声提醒:“苏麻,你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哦!”
咦?!
苏麻回过神来,看了看大钟,确实快要迟到了,只是……“妈,爸呢?他还没起床吗?他不跟我一起出门?”她在打老爸便车的主意。
可是,苏妈妈却皱了皱眉,心情不悦地淡淡道:“他整晚没有回来。”
“又没回来?!”苏麻有点惊讶。
父母亲结缡多年一直如胶似漆,幸福洋溢得像新婚夫妻般让人称羡。可最近不知怎么的,父亲三五时一个电话回来就是不回家过夜,一个财经记者主任真的那么忙吗?
苏妈妈摇摇头,从厨房里拿出一个饭盒,交代道:“他说报社有一桩棘手的工作,所以要花点时间处理。我猜他一定忙了一个晚上没吃东西,你把这些带过去吧,到了办公室再帮他泡杯咖啡。”
父女两都在“千春日报”社工作,只不过,爸爸是高高在上的财经记者主任,女儿是小小会计科小妹。
苏麻接过饭盒,也接过妈妈的叮嘱,给了苏妈妈一个安心的笑容,调侃地道:“妈,你放心,我今天一定会把爸带回来,然后把他剥皮,让你红烧煮虾酱!”
噗嗤!
苏妈妈失笑出来,前一刻还有的苦闷立即一扫而空。有这样一个宝贝女儿怎能不宝贝呢?
苏妈妈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头:“放心,妈妈没事,你不用担心妈妈了,你快去上班吧!”
“好!”苏麻点了点头,立马抓起包包和那个饭盒便飞奔出门口。
说实话,她真的快要迟到了!
“碰”地一声剧烈关门声宣告,她出门了。
跑呀跑,跑呀跑……
“呼……呼……”她开始呼吸困难了。
呜呜……她不想迟到呀!她已经计划好一千五百块钱的全年全勤奖金拿来买NDSL了。她就知道,打卡机是全世界的办公室人员的天敌!
她的脸开始微微的红了。
呜呜……快一点,再快一点,与人行道上的榕树一棵接着一棵地擦身而过,眼见那部要坐的公交车快要开走了,前面五十米就是公车站了,苏麻又快跑几步,可公车还是没有等上她就开走了。
“可恶!那么急开走干嘛?!”苏麻喘着气,不悦地盯着还是很远并且不断继续远离的公交车,暗暗咒骂!
呜呜……她仿佛看见她的粉红色可爱的NDSL长了雪白的翅膀在她眼前飞走了。
待她终于喘过气来了,开始无奈地走向还有将近20米的公交车站。
“嘟——”
突然长长尖尖的一声喇叭声在她身后响起,吓了苏麻一大跳。有些不悦地转过身,她看见一辆好生眼熟的夸张橘色跑车,就在她思索着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么搞笑的跑车时,车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感觉贯穿她全身,再看过去,就那样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如此意外又不意外地再度遇上他。
在这个简单平凡的早上。
“我可以载你一程!”车上的人探头出窗,声音有点傲,金玉相扣般清脆让人着迷,车上的人看得出她在赶时间,不然生平最讨厌运动的她不会追着公车开腿跑。
苏麻摇摇头,一个很单纯的动作,神色没有一丝慌张,为了面对他的突然再次出现,她早有演练。所以能一派自然地回应:“我可以等下一趟公车。”
软腻的娃娃音,是车上男子所熟悉的。但车上的他不满地皱了皱眉,淡淡地道:“你会迟到的。”
他在关心她?!
苏麻一愣,又觉得不可思议的轻笑,笑自己自作多情,从包包掏出手机,按了熟悉的号码:“喂——爸,我是苏麻,嗯,我今天可能会迟到……为什么?因为睡过头了,并且要为你带饭盒……嘻嘻,对!你很聪明,主要原因是要为你带饭盒……所以请主任大人帮我打卡。”
她讲电话的时候有点得意、有点调皮,声音、模样和表情落入男子的眼里,又是一阵熟悉的心悸感觉。
“嗯,就这样,拜拜!待会儿报社见。”她愉快地盖了电话,仿佛又看见她的NDSL长着雪白的翅膀飞回到自己怀中。
真是太好了!
而车上的男人一直看着她,连她自己也开始感觉得到不自在和尴尬了。搔搔短翘的头发,她很有礼貌地说一句:“呃……我可以自己坐公车,也不用担心迟到了,所以你不用载我,拜拜。”
说完也不等男子回应,她便转身举步继续向公车站走去。
她的背影显得十分平静,是夏天湖水的波澜不惊还是冬天湖面结成的冰,男子都无法领会。但不管是哪一种苏麻身上的平静,都确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重逢画面。
她望着他时的冷漠和防备,不是他想见到的。
他想被她依靠……就像曾经经历过的那样。而不是现在——
没有责备,没有责问,没有怨恨,没有诅咒,短短的就像两个老朋友再次相遇般客套,相敬如宾,乏善可陈。
男子又拉回视线,看着车内倒后镜中的自己。
“我没机会了吗?”他不禁对镜中的自己这样问了一句。
他再没有机会了吗?明明是自己,六年前毫不负责人地走了,六年间无声无息的,一个字条、一通电话也没有,如同在夏天蒸发掉的水蒸气一样凭空消失了,而现在怎么又突然回来了?现在又凭什么回来?
他凭什么?
于是他开始沉默着,情绪就开始激烈起来。幸好左边车窗的玻璃突然被人敲响,打断他的思绪,让他及时地收好自己扭曲的面孔,抬头往左边车窗看。
是苏麻!
她怎么又回来了?!
男子调低车窗玻璃,柔声问:“怎么呢?”
“那个……”像个顽皮的小孩子,苏麻趴在车门上,敲敲车门,两只眼睛滑稽的眨呀眨的。“载我一程吧!”
男子不解地地看着她,投以询问的眼神。
苏麻咧出尴尬的傻笑:“我忘记带车卡和钱包了。”
男子顿时无语。
苏麻上了他的车。没有坐在驾驶座旁边,而是坐在后座,那个第一次她坐上他的车时,相同的位置。
他开车的速度还是那样快,可是很稳定。他很专心地将视线放在前方,偶然瞥一眼倒后镜。
苏麻记得自己以前有一个坏习惯,就是透过车上的倒后镜偷窥这个驾车男子的表情。这习惯从第一次遇上他时,就养成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车厢里是熟悉的柠檬草味,沁人心醒,托着腮,让苏麻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遇见他,第一次坐上他的车,也就是这个位置呀,故事开始是那么饱满、娇嫩、清新……
六年来,她从未有所忘!
那夜凌晨三点,他刚结束工作,准备回学校的宿舍休息。开着车在路上,才想到忘了买卷纸回去,只好将车停到街边,进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等他从便利店里出来,才打开车门,还没上车,就看见一个女子穿着校服跪坐在大马路上,她的旁边有一只猫,她正慌忙地在帮它止血。
那只猫被车撞了,她是那么的努力想救那只受伤的猫,甚至不在乎身处深夜黑暗的大街上,随时都会有危险。她抬起了头四处张望,像是想要寻找援助,但四处无人,除了他。
她很快对上他的视线。他原以为会看到她无助而慌乱的神情,但她并没有,只是眼神十分有力,仿佛在说服他过去帮忙。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眸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传达着无声的恳求,她甚至没有开口,双手也没有离开按压在那只猫身上的动作,只是就那样地看着他。
“求你——”她的眼神就是仿佛就是有声的倾诉。
他的手搁在早已打开的车门上,怎么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坐进车里。
他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尤其是许多年前企图拆散妹妹的恋情后,更被人称作“坏人”。自己的性子不温不冷,比一般人看得高些,望得远些,世间种种又哪值得令他挂怀?
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扬长而去。他应该这样做的,他又不是兽医,他也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他根本不知道遇上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在他犹豫不定的那几秒内,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那边探来的目光多了几分失望,并且一点一滴地加深。
他很不喜欢她望自己那副“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的表情”。
该死了!
暗暗咒骂一声,狠狠地要住自己的下片唇瓣,甩上车门,满心不甘愿地朝她走去。
“需要帮忙吗?”这个高大的男人是这样说的。他的表情是被强迫中奖的鸭子,还被赶上了架子般走来,像个遭人打扰入睡的失眠者的无可奈何,明显一点也不是真心来帮忙的样子。
但他还是来了!他还是没有抛下她一个瘦弱的女子独自在深夜地街头上张望。
“嗯。”女子满心欣慰地点点头:“它……受伤了,我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受伤,但很明显我们应该送它去诊所。”
那只猫仍在流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他迟疑了一下,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然后才开口问:“你知道就近动物诊所的地址?”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们可以打114问。”
114是千春市的万事通功能查询台。男人再一次感受到这个女子过人的冷静。
他脱下自己的NIKE外套,径自把猫抱起走向自己的跑车,“我们先上车去,车上再打电话。”
快步来到车前,他才感觉到自己抱着猫无法动弹的蠢相,把外套连同那只猫交还给她,他开了车门,然后她也迅速地爬进他的车。
搂着贵价外套,搂着受伤的小猫,她知道他的车子也价高,所以尽量小心的不让小猫的血沾污车子的后座。
“问到了?”
“嗯。”他收起手机,专心驾驶。
最近的动物诊所只在几个街区外,不到五分钟的车程,但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的气氛和他庞大的身形,教她不自觉绷紧了神经。她从车里的倒后镜偷偷一瞥,果然仍是眉头微蹙、面容冷硬。
她的右手仍在安慰的抚着因受伤而不住喘气的小猫。小猫的脖子上有项圈,是有人养的,它非常非常的乖,即使受了伤,还是十分安静,只有颤抖的身子和那双乌黑的大眼显示出它的痛苦,它甚至没有呜咽。
她喉咙一紧,注意力回到小猫身上,柔声安慰它,“乖……乖……努力撑下去,很快就到了……”
车停了,她抬起头,男子已经下了车,然后替她开了车门,她费力地抱着小猫下车,他站到一旁,帮她开了动物诊所的门。
她匆匆进门,和迎上来的兽医及诊所人员说明原由,兽医接手了小猫,她松口气的同时,才发现那男人没进来,她回头看时,他正坐进那辆橘色拉风得闪闪发亮的宝马跑车,他发动车子,临走前,朝诊所里看了一眼,视线又和她对上。
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这回他没停下,只是拉回视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忘了和他道谢。
当她从动物诊所的人手中接过沾满血迹的NIKE运动时,她怀疑这上头的血迹洗得掉,跟着她突然想到,就算她把外套送洗干净了,也无法还他。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或是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