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同冰雪般冷傲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穿透了人的听觉。
“快点,还给我。”
站在门口的少女快步走到了宇泰的床前,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只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宇泰才刚好摆出架势准备教训她,她就像一阵风一般刮走了,就在门口的位置,一个突然出现的穿着西装的大叔,同时对着那个背影大叫:
“允迩小姐!”
动作如同风驰一般,她跑得更快了,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允迩小姐!等一下,等一下我!”
踢踏踢踏跟上的脚步声,吸引了一路的路人。
郑宇泰拖着他那只刚刚他要求熙珞给他多缠点绷带的腿也跟着跑了出去。
“喂!宇泰,你要去哪里啊!”
细碎的脚步铲起无人行走的走道上沉陷的尘沙。
少女半弯下腰,双手杵着弯曲的膝盖,用力的喘息着。紧跟着她身后的西装大叔也靠着墙壁用力的呼吸着。
“允迩小姐,你就跟我回去吧……不然老爷他……”
几乎到恳求的声音。
“你做梦,打死我都不回去了!别用爸爸来压我!也别装出一副正派有家教的绅士样!你……”被叫做允迩小姐的少女紧咬着双唇,双眸中映出痛苦的姿态,原本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打死也不回去。
不想再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仿佛从出生开始,就在等死、等死,不断的等待着不接受治疗,就随时会降临的死亡。
连续一个星期不吃药,不打针,甚至偷偷倒掉爸爸吩咐佣人精心准备的补品,只是倔强的想像正常的同龄人一样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就可以健康的生活下去。
小时候,第一次完成手术的时候,就听说以后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地方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在每次身体莫名的变得虚弱之后,醒来,看到的还是那个最想离开的地方。想到这里,允迩就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回去!再也不想回去!我……也想和正常人那么生活……”允迩的手攥成小小的拳头,她又向前跑了几步,但是她太累了,踉跄了一下,双脚跪倒在了地上。
她一直记得……记得一个男孩子对她说过,在地底下有一个深陷的国度,叫做天国花园。那儿有一个幸福之岛,死神到不了那儿,那儿没有伤病,没有痛苦。记忆里这个地方一直都存在,并且随着内心的渴望一点一点庞大起来。
……因为一直都得不到,所以特别想去的地方…………也因为一直都没有第二个人对她说,所以记忆特别深刻的那句话,以及那个男孩子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那道温和的光曾照射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像天使一般的男孩子。
“小姐!小姐!”惊慌失色的西装大叔抱住韩允迩瘦弱的身体,摸出手机,迅速通知了医院的急救部门。
“药……拿药给我……”允迩艰难的说。
“药在哪里?”西装大叔慌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教室……教室……快去拿啊!”允迩推了一把西装大叔,“我在这里等你,快点!”
大叔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朝着允迩手指的方向奔过去。必须要在大叔回来之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允迩正犹豫着该往哪边走的时候,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能那么没有礼貌!”电话里的宇泰喘着气,“给我道歉,道歉,知道吗?”
“喂,你疯了吗?”
允迩真想不到又是这个难缠的家伙,气败的差点把电话给挂掉,但是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换了一种口气说,“道歉,道歉是吗?”
“对!道歉!”宇泰站在她的身后,一股寒气令她不得不回过头来,露出难堪的神情,说:“我们换个地方道歉,好吗?我请你吃饭,吃饭怎么样?”
学校外面的小餐厅,一碗碗热腾腾的面条不断地被端上来,每个光顾者的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神情,看上去真让人羡慕哎。韩允迩发着呆的看着对面那桌吃面的一个小孩。
“差不多该道歉了吧?”郑宇泰用筷子敲了敲允迩的头。
“喂!很痛哎!”允迩摸着头,白了宇泰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也很没有礼貌!”
“那是为了教训你,小朋友!”宇泰得意的说。
“小朋友?你看起来也没有大我多少!”允迩准备回击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拿起手机迅速的拔掉了它的电池。
“你借高利贷欠钱了吗?”宇泰好奇地问,他刚刚看到那个穿着西装的大叔一直追着她,他写的那么小说里,黑社会都会把自己掩饰成那个样子。
允迩笑了笑,说:“是呀,我是欠了一点。”
“那你还请我吃饭?”宇泰说,“你有钱吗?”
允迩摸了摸口袋,原本想把钱包摸出来给他看看,但是一摸才发现今天早上跑得太匆忙,钱包还落在医院里,她愣了几秒钟之后,突然间眼红红的看着宇泰,说:“哥,我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我们遇见的时候吗?”
宇泰迟疑了一秒钟之后,点了点头。
“呜呜……你知道吗……我们家……呜呜……”
“你慢慢说,别哭啊!”
允迩通过模糊的眼帘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紧张的询问,心中闪过一丝得意,“……我们家被讨高利贷的大叔弄得乱七八糟,他们还想带我去夜总会上班,那时候正门都守了他们的人,我只能从后门爬进来……”
宇泰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写过类似的小说,里面也有这样可怜的场景,被讨债的一家人,年轻的女孩子被拉去夜总会上班,从此以后的人生就被彻底的毁掉了。
“别怕!”宇泰突然间很有气魄的喊了一声,埋头吃面的顾客都惊愕的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向周围的人道歉,然后压低声音对允迩说,“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
“我帮你啊!以后我写故事的话,还可以把你当作素材写进去!”郑宇泰认真的说。
“你会写故事?”
宇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允迩才朝着身边的大门看了看,就看到了大叔往这边的小餐厅走过来,话也没有说完就推门跑出了餐厅,宇泰怎么叫都叫不住,等到他追出去的时候,允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要跑到哪里,一直跑,一直跑的话,能不能跑到一个出口,找到一直期待的尽头呢……出口……如果有出口的话……
希望能够到达的是那个神奇的国度,希望……希望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倒下睡着之后,再也醒不来。
韩允迩向前跑,跑进一条小巷里,被一群穿着西装的大叔拦截了道路……一阵清脆的陶器砸碎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而路过的医生和护士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与惊讶。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啦!”允迩在房间里大叫大喊,大家都知道只要她喊累了就会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工作的话,我真不想进去。”一名护士硬着头皮对自己的同伴说,然后轻轻的推开门。
病房里乱极了,被扯烂的床单,以及被拉下来散在地上的窗帘,更不用说不小心就会踩到的陶瓷碎片,满地的呕吐物,允迩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整个人冷冰冰的。是的,她发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护士先走过去把她抱到床上,她全身都那么无力,只有在发病的时候她才会显得乖巧,护士看着她温声的说,“允迩,你要听话,好吗?”
假惺惺。假惺惺。
韩允迩在心里抗议了很多次,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爸爸不喜欢她表现出一副没有教养的样子,现在,爸爸就站在病房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摘下戴在墨镜,严肃的看着允迩,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看看乱得不像样的房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如果郑宇泰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大肆宣扬自己的推断能力几乎要到达福尔摩斯的境界。是的,韩允迩的爸爸就是一个黑社会的成员,但是却要摆出一副跟财阀一样的气派,他给允迩最好的生活,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给她找最好的家庭教师,他努力把最好的都给她,却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当他看到女儿这样子的时候,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把墨镜戴上去,静静地看着变成黑白两色的世界。
“允迩,你要听医生的话,待在医院里,不用去学校了。”
他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带着沙哑的振动。
回忆里也是这个声音,深沉而低哑的说话。
“允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走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从此以后,就当她死了吧……”
像是法庭上严正的宣词,判定了,就无法改变。于是,从那时候开始,韩允迩就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同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连至亲至爱的人都会离开,那这个世界上哪还会有什么温情能够永存。
只要想起来,眼泪就会涌出眼眶,无法克制的掉下来。
那么多年……
一直都渴望得到的,却总在不着边的地方遥望着。
允迩侧过身来,背对着爸爸,她不敢看爸爸的眼睛,她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睛里一定写着她内心的期待。
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死神一定要夺走她的生命的话,肯定早就把自己带走了,而不会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那么久,一直用病痛折磨着她,因为必须要留下来完成那些未实现的愿望,所以,连死神都眷顾她。
眼皮渐渐重起来,睡着了,要睡着了……
而此刻,郑宇泰挺着吃了两碗面的肚子,在走进教室的时候,还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完美形象,熙珞看到他终于回来了,把他从教室里拉了出来。
课间的走道上,嬉戏吵闹。熙珞拉着宇泰穿过喧闹,走到几乎没有什么人的小露台上。
她不太高兴,脸上写满了不愉悦的神情。
“诶,让我休息一下,好吗?”宇泰摸着肚子说。
“你去哪里了?”熙珞嘟起嘴巴,制服的裙摆被风吹得乱扬。
宇泰笑了笑,顺光眯起眼睛看着她,“怎么了?想我吗?”
“胡说什么,我说正经的!”熙珞转过身,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半天又接不出下文,她不知道把话说得那么直接好不好,但是刚刚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必须要交房租了,如果没有钱的话,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房主交代。熙珞的事情宇泰也是知道的,原本稍微富足的家庭因为豪赌的父亲而逐渐败落,前不久她爸爸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逃跑了,这次熙珞的学费还是宇泰的爸爸妈妈帮忙垫付的,实在很难开口再说借钱的话,但是……“哎呀,那个臭丫头,又把我吃撑了……”宇泰摸着肚子,说:“刚刚叫你出来吃面,为什么不出来呢?”
“我……”熙珞没有说什么,想把之前的话题接下去,又觉得别扭,目光遥望着远方无法找到焦距。
纠结的内心像盘旋的波涛在内心打转、打转,一直转到连自己都看不到的深渊,才痛苦的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害怕那么狼狈的话,只要一说出口就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奇怪。
“走吧,回去上课。”熙珞的双手插进口袋,往回踱,宇泰忽然扯住她的手臂,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原以为能够被看穿,差点感动得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但是,转身直视宇泰的眼睛的时候,他忽然若有所思的说:“你觉得吗,刚刚那个场景特别好,就是这样的光线……就是这样的气氛……哈……还有这样的地点!应该有男女主人公对话的场景!”
呵……熙珞倒吸了一口气,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甩开宇泰的手,快步的离开。就是这样子,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受够了。
有时候是一句突然动情的对白……
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
但是,所有的!所有温馨的镜头都不是为了自己的故事而营造,而是忽而想起的哪个场景与故事主人公搭配,故事该怎么写,情话要怎么说,所有的所有都与现实存在的人无关!想到这里,熙珞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下来。甚至怀疑,宇泰走在路上随便见到一个女生都会拉住她的手,对她说一些肉麻到起鸡皮疙瘩的话,这样的话,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只是一个工具吗……灵感来时才具有存在意义的工具吗……熙珞停在走道的拐角,缓缓地蹲下来,让泪水肆虐的淌在阳光下,冲刷着内心积累起来的哀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怎么办,妈妈怎么办,自己怎么办……太多太多的问题快要把她逼疯了,现在就连宇泰都……“搞什么鬼,那么多天都不理我。”
宇泰站在熙珞的家门口,轻咳了两声。刚刚阿姨给他打电话说熙珞最近都不太高兴,而且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生气,让他来哄哄她开心。就像以前一样,只要熙珞生气的话,只要买来她喜欢的零食,她就会好起来,这次自然也是这样啦。宇泰提着一大袋的零食,尽管这次不知道熙珞是怎么了,但是宇泰还是用了这个办法。
“熙珞!”
没有人回应。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早已飞快地从窗户里探出口来。
“熙珞!”
宇泰敲了敲门,发现门竟然没有锁,一把推开,里面乱七八糟的像是被人抢劫了一样。
“Mu……mu……”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突然间发出了这个奇怪的声音,宇泰顺着声音找过去,倒吸了一口气之后,用力的推开门。
黑暗的房间里,一个妇女缩在角落里扭动着身体,她被绳子绑在了椅子上,正试图扭动着身体来解开绳子,显然这一招并不管用。
“阿姨!”宇泰确定是熙珞的妈妈之后,跑过去把贴在她嘴巴上的绷带解开,“阿姨,你们家被打劫了吗?”
熙珞妈“哇”的一声趴在宇泰的身上哭了起来,“熙珞……去救熙珞啊……宇泰!快去救我们熙珞啊!”
“熙珞怎么了?”
“是房东……我们没有交房租……他们……他们就请了黑社会的人来讨债……说如果不交出房租的话,就把熙珞带去夜总会……呜呜呜……我们熙珞啊……熙珞……熙珞妈妈对不起你……”
“报警啊,阿姨你怎么不报警?”
“……报警的话,不是还要受理费吗……”
“……”
“而且他们是黑社会啊,我……我不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