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金陵女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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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缘灭缘起

玉茜力气不够,这样拿着行李跟人挤实是狼狈,没办法只好把箱子给他拎,下车后打开雨伞撑在两人头顶。

由天津北上的车尚未到站,一众人只好在站台等着,玉茜被冷风一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柳云生伸手在她额上一摸,皱眉道:“发烧了。”玉茜摇头说没事。

又站了半个多小时,车还没到站,柳云生沉吟道:“这雨只怕越下越大,咱们不如在天津找家旅馆住一宿,明天再去北京也不迟。”说完不等玉茜回答,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玉茜这时候冷得牙齿打颤,只想找个地方暖和一下,便跟着他出了站。

出来满眼是人,出站的接站的,运货的挑脚的,军警则拦住旅客一个个检查行李,挨挨挤挤,人头攒动。玉茜从前坐火车,都是头等二等车厢,路上有人服侍,到站也有人在月台接,一路畅行无阻,何曾遭过这种罪,一时只觉全身散了架似的,旁边柳云生拿着两人的行李,却还伸出一只手臂护着她。

检查过行李,找到一个旅馆接站茶房,叫了黄包车,由那人引着,一直拉到旅馆。

旅馆登记时,问柳云生贵姓,柳云生说姓罗。那茶房便称罗先生罗太太,玉茜要辩也无从辩起。

那茶房笑道:“房间在楼上,二位请。”拿着钥匙走在前面,开了门,又去打水泡茶,十分殷勤。

柳云生给了他两块钱,说道:“没你的事了。”

茶房带好了门,玉茜便打开钱袋,取出钞票道:“我还你钱。”

柳云生道:“不急,到北京再还罢。”

玉茜想了想道:“你怎么说姓罗?”

柳云生道:“我本来就姓罗。”

玉茜这时身上发寒,也顾不得其余,吃过药,裹着被子倒头便睡。

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中午,想起来还要去北京,便挣扎着坐起来。

柳云生推门进来,绞了把手巾递给她道:“擦把脸。”

玉茜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柳云生道:“你还有些烧,再等两天吧。”

玉茜犹疑道:“你是不是算计好的?”

柳云生笑道:“难道你生病,也是我算计好的?”

这时茶房送饭来,玉茜也真有些饿了,吃了两张煎饼果子,这一混又是一天。

睡到半夜醒来,见柳云生正在自己身边躺着,心里辨不出什么滋味,一时觉得温暖,一时又觉得羞耻,暗想这算什么事呢,强撑着起身,去摸箱子,不想柳云生睡得十分警醒,她一动便醒了,冷冷道:“你干什么?”

玉茜直着声音道:“你不是看见了?”

柳云生道:“让你病好了再走,也是为你着想,你倒偷偷摸摸往外跑。”跳下床,扣住玉茜的手腕道:“难道怕我强奸你不成?”玉茜甩开他便走。

柳云生扬声道:“天津卫过去可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深更半夜的,你也敢往外走?”

玉茜将门重重一关,走到走廊里,被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知道柳云生所言不虚,可是这时候怎么好意思再回去。少时却见柳云生披了衣服追了出来,含笑向她道:“回去吧,再着了凉,可真走不了了。”

玉茜转过身,将提箱向他怀里一摔,忽听有人骂道:“半夜不睡觉,炸什么尸!”却是把别的客人惊醒了。玉茜气得白了脸,柳云生一笑,将她拖回房间。玉茜上床裹住被子,向柳云生道:“你到沙发上睡去。”

柳云生笑道:“你昨天发热,抱了我一宿,现在过河拆桥么?”话虽这么说,还是抱着枕被睡到沙发上。

玉茜又休息了两天,这天起床时,柳云生并不在房中,玉茜洗漱过后,但觉神清气爽,便慢慢踱下楼去,见柳云生正和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烫着头发,穿件绿色长袍,脸上抹着胭脂,打扮得很时髦的样子。

柳云生看到玉茜下楼,迎上去道:“你在房里闷了几天,也该下来走走。”

玉茜微笑道:“我下来,不耽误你么?”柳云生只是低头笑。

旁边茶房插口笑道:“罗先生罗太太第一次来天津?”

玉茜听得这一声罗太太,倒有些脸红,却听柳云生慢条斯理地答道:“是啊。”

那茶房笑道:“那两位应该到南市大街逛逛,再上丹桂茶园听两出好戏。”

那女人道:“我昨晚去丹桂茶园,是李吉瑞连本的《宏碧缘》,很不错。”

柳云生向玉茜介绍道:“这位是胡太太,从上海来的。”那胡太太便对着玉茜一笑,玉茜勉强点了点头。

忽听一阵闹嚷,只见一个妇人扯住一个男人,哭叫道:“你倒好躲,她是个姑娘,你要负责任,我跟你的时候,难道不是个姑娘么?”

那男人臊得不行,只骂泼妇、泼妇。周围聚上人来,也有劝的,也有看热闹的。

那胡太太问道:“怎么一回事啊?”

那茶房便絮叨叨讲经过,不过是教授爱上女学生,要同老婆离婚的事。

玉茜也不耐烦听,便道:“我要上楼了。”

柳云生道:“我陪你上去。”

这时人群中有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回过头来,望着玉茜道:“玉茜,你怎么到天津来了?”

玉茜一惊,原来是她一位远房堂叔,竟在这里狭路相逢。

那茶房道:“金先生,您认识罗太太?”

她堂叔看看玉茜,又看看柳云生,迟疑道:“罗太太?”

玉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柳云生微笑道:“先生你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太太。”说着牵着玉茜的手上楼。玉茜回到房里,越想越羞,忍不住抽抽咽咽哭起来,柳云生劝道:“放心吧,他也不敢确认是你。”

玉茜怒道:“怎么不敢确认,你当人家都是瞎子么?”

“那你要怎么样,马上送你回北京?”

玉茜将茶盅往地上一摔,“回什么回?我还拿什么脸回去?”

柳云生笑道:“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玉茜越发哭得厉害,柳云生坐到她身边,柔声道:“别生气了,我陪你到丹桂茶园看戏去。”

玉茜啐道:“找你的胡太太看去。”

柳云生大笑,掏出手绢给她擦着眼泪,动作极轻,仿佛她是个瓷人儿似的,玉茜一时间柔肠百转,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去了丹桂茶园看戏,又逛了一回南市大街,手挽着手,真好像夫妻一样,时间过得飞快,回到旅馆时,已是晚上10点钟。一进门柳云生便吻了过来,玉茜被他抱住,只觉全身发软,触了电似的,一时想要推开他,一时又想推开他也是枉担虚名,这名声只怕已被人糟踏完了,念及此处不由生恨,一口重重咬下去,柳云生吃痛,双臂箍得更紧,玉茜似被一团火从头烧到脚,到后来便什么也不能想了。

次日清晨,柳云生坐在床边看玉茜梳头,玉茜回头道:“天津还有什么地方好玩,我想去。”

接下来几天,柳云生便带着玉茜在天津城里东南西北地逛,晚上照例去丹桂茶园看戏,然后品评一番,玉茜也不再提去北京的事,只觉两人这样在一起,确是快乐的,只是不能想明天,直到一天晚上柳云生告诉她,他临走时已和后台经理把合约结束,不打算再回南京了,又问她回不回去。

玉茜道:“婚都离了,还回去干什么?”

柳云生笑着点头道:“那就好。”

玉茜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柳云生握着她的手道:“既然不回南京,也不去北京,就和我住在天津住下吧。”

玉茜一惊,抬头看他双眼,竟是十分诚挚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却听他缓缓道:“我虽然不算有钱,夫妻两个过日子总是够的。”

玉茜这时候才细想两人的将来,莫非不是孽缘而是良缘,一时情热真能够天长地久?若在从前,纵然她再舍不得柳云生,也知道自己过不了这种日子,可如今婚姻上经过一劫,又有病症缠身难去,已不想再同那些人争强逞胜。这半月来两情欢洽,种种体贴温存处,不是夫妻更胜夫妻,若是化暗为明,算不算一床锦被遮盖了呢,想到这里问道:“那你以后也到丹桂茶园唱戏么?”

柳云生望着她道:“我不打算再吃这碗饭了。”

玉茜低头一笑,“那你真姓罗么?”

“这个姓,民国之后,也有改姓金的,也有改姓罗的,还有姓洪姓艾的。我们这一支姓罗。”

“还好你不姓金。”

“为什么说还好,怕同姓不婚么?”玉茜伸手去打他,柳云生一把抓住,将她拉在怀里,玉茜想起少年时陪着慧妹去看他的戏,想起郁金堂里潘生妙常那一拜,兜兜转转,缘灭缘起,不由伸臂紧紧回抱他。

两人既决定在天津住下,便商量找房子的事,可一连看了几处玉茜都不满意,不是嫌地方太脏,就是嫌环境太杂,这天正在旅馆闲话,茶房敲门说有客人来访,柳云生和玉茜对望一眼,柳云生安慰道:“没事。”

玉茜道:“我先去里面。”转身进了卧室躲起来。

茶房引客进来,那人一见柳云生便笑道:“真的是你,蓬舟说在丹桂茶园看见你,我还不信。”

柳云生一看,原来是寓居天津的旧交万奇虹,此人半儒半商,从前替他们写过几个本子,还算叫座,他所说的蓬舟姓刘,也是两人的共识,柳云生听了便笑道:“原来他也在天津。”

万奇虹道:“他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晚上总在各个茶园看戏,不想却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