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南越,龙鳞火影里,夭夭蓦然发现,自己捉住的不再是丫头嫣儿的手,而是一只粗粝的男人的手!
夭夭一惊,急忙收回手来。却被那人反掌扣住,那人龙形的面具在火影星光里熠熠而明。
“请你放手。”夭夭只能低喝。
那人却笑,“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夭夭的心,尖尖一跳。
“夭夭,还记得我么?”那人声音柔静,仿佛灯火在水面轻轻一荡。
夭夭惊讶抬眸,望向那隔着面具的眼睛。
水畔不知怎地起了风,龙鳞焰火全被吹得星火摇曳。街市上的行人都兜起袖子来遮住面颊挡着风。
常云鹤和嫣儿被人群推搡着,一路在呼唤夭夭的名字。
夭夭却已经都听不见,只呆呆抬头看眼前的人。
看他在摇曳的火影星光里缓缓摘下了龙形面具——
容颜乍放的刹那,夭夭紧紧闭上了眼睛。那第一眼跃入她眸底的容颜,刺得她心痛。
怎么会那样相像……
如果不是确知流璟已死,她真的会叫起来。
那人淡淡一笑,一袭翠衫在夜色里风过影动,“想起我了么?”
夭夭垂下头去,将手指收回来,“原来是琅琊郡王。”
那张与流璟像极了的容颜,酷似到仿佛流璟再年轻几岁的样貌,不是琅琊郡王秦流觞,又会是谁?
琅琊王与北苑王一直不睦,秦流觞与流璟也曾经争夺过储位,所以北苑王秦川登上皇位之后,琅琊王便是第一个被收拾的。家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曾经的琅琊王党羽早已被剪除,夭夭不知道怎么会在此处遇见秦流觞。
想来,秦流觞的境遇也会并不好过。
流觞笑,“敢情小嫂子见了我不但不欢,反倒是一脸的遗憾和嫌弃!啧啧,小嫂子,流觞是哪里得罪了你啊?”
夭夭面上一红,“哪里。”
她哪里能说,只是因为流觞与流璟太过相似,看着流觞便不自觉想起流璟。便越发遗憾,两人已是天人永隔,无法再见。
有时想念好不容易在心底结了痂,却又被不经意的一根针尖给挑开,那份疼痛便是曾经的数倍,越发觉得思念难熬,生而无欢。
“琅琊郡王怎么也会来到南越国?”
流觞耸耸肩,“北苑王恨不得对我们父子赶尽杀绝。我们只能跑出国境来。南越国愿意收留我们,我们自然只能寄人篱下。”
夭夭愕了愕,“南越国从前一直不会与大秦国公开撕破脸的,这次怎么会……”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白马素衣当政了嘛。”
“白马素衣当政?”夭夭这才惊住。
流觞点头,“白马素衣此时已是国师,南越国中之事,没有不听他的。他自己又是王子,所以谁敢违拗?”
原来如此……
夭夭轻轻叹息,忽地想念曾经在大秦国北山之上,与她并肩看漫天星斗的那个白马素衣。
彼时他白衣银发,银瞳里是挥不散的痛楚,可是他的笑容却是那样温暖而清透。
后来在南江水上看见百舸千帆之中的白马素衣,反倒只觉陌生。
世事难料,等闲变去人心。
“夭夭!”
“夫人!”
一个闪神,常云鹤和嫣儿已经奔到了眼前。云鹤一把揽住夭夭的腰,冷眼望流觞,“请问尊驾是?”
云鹤眸光投来的时候,流觞正好将龙形的面具戴回了面上。
南越夜晚,戴着这样面具的人,不下千百,所以云鹤也看不出端倪。
流觞隔着面具一笑,“路过的人而已。”
云鹤眯起眼睛来,“那你方才握着我夫人的手,要带她去哪里?”
“尊夫人?”
夭夭只觉流觞的眸子隔着面具幽幽落在她面上,凉凉一转。
不知怎地,夭夭只觉心上流过一段酸楚,急急垂下了头,未作解释。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流觞要在云鹤面前刻意掩藏身份。也或许是流觞本就是逃离在南越国,出于安全考虑而不相信云鹤吧。
“街上起了风,此地又是临水。尊夫人一个妇道人家站立不稳,难道我这个过路的人就不该搀扶一下?”流觞隔着面具眯起眼睛来,“别拿你们中原的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来南越国说,此地不会为了这所谓的教条而眼睁睁看着人跌进水里去!”
流觞突来的尖锐显然令云鹤起疑。
在云鹤刺人的目光里,流觞朗然一笑,转身便走。走入人群灯火里,却站定,转头望回来。目光只落在夭夭面上,“后会有期。”
夭夭心尖一跳,再扬眸时,那角翠绿的衫影已经没入人海,再也不见。
眼前所余,唯有火树银花、人影幢幢。
方才所经,直如一梦。
云鹤也回首盯了盯流觞身影消失的方向,揽紧手臂,“我们走吧。不相干的人。”
嫣儿却大叫起来,“啊——那个人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手里的龙鳞焰火火光大涨啊!人家说,能让龙鳞焰火火光大涨的人,就是神龙真身呢!”
夭夭摇头微笑,“方才有风,焰火的火光当然会变得猛烈一些。”
“哦,是这样啊……”嫣儿嘟起嘴,仿佛遗憾梦幻的破灭。
夭夭在心底,无声一叹。
这样的遗憾,她自己何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