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璟凤目寒凉,“白马素衣,那时起你便想置我于死地了!你想让那蛊毒经由雪月传到我身.上来!”
长夜风来,深谷激荡。白马素衣银瞳凝冰,红唇妖冶一挑,“原来都被你知道了。”
“秦流璟,我怎么能不杀你?趁着你未成气候,趁着你还形魂分离,我如何还能留着你当我未来的阻碍!”
流璟一笑,“此时我来了,你动手啊!”
白马素衣狰狞一笑,“你当我是傻瓜?此时的你,不过是你幻影分身,就算我能杀了这个幻影,又如何能真的除了你的真身!”
流璟长眉一展,索性笑开,“好。那么便换我杀了你吧。素衣殿下,我本希望你我不会走到这一天。”
白马素衣毫不恐惧,只眯住银瞳,“你凭什么杀我?因为我是逃走的质子么?那也该由大秦国朝廷来追问我的罪!”
“哦,或者你是为了你那个丫头雪月?嘿,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被金蚕吃掉,便已经被你杀死了!所以那杀人凶手是你,而非我。”
“还有什么呢?”白马素衣得意地笑,“还有我将来想要并吞天下的心?哈,秦流璟你别忘了,只是脑海里想象要杀人并非是切实已经杀了人的,所以你当然不能用这一条来杀我!”
白马素衣不但不退,反倒向流璟逼近一步,“秦流璟,你这样身份的人是绝不可以轻断人命的,否则你身上所背负的业障就会更多一重。就算你此生死后还能回归神位,这点小小的业障影响不得你;可是你要想想夭夭啊……”
白马素衣银瞳眯紧,夜色里仿佛猫的异种,“夭夭是以你的命在活着,所以你背负的业障也会一点不留地传到她身上。难道你不担心夭夭因你所累,将来再遭天诛!”
“她已经为了你而遭受了一次天诛,难道你忍心再让她经历一次?”白马素衣残忍笑起,“秦流璟,你真的忍心?”
流璟面色一白,手指在衣袖里攥紧,“所以你在西市香料铺子主动结识夭夭,这一切也都是在你计划之中的吧?”
“你说呢?”白马素衣笑,却还是转过身去,银瞳望入幽深山谷。
主动结识夭夭,当然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对夭夭的计划里其实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施行的步骤……他只是没想到夭夭能一点都不防备他,一点都不视他的银瞳银发为诡异,甚至将他的异相比做天上银光华美的星辰……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动心。
或许是在这世上孤寂太久,遇上夭夭这样全无猜疑的好,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心。
活在这个世上,一个男人想要的不仅仅是天下吧,也有一个能永远陪伴在身边的女人。
流璟当然不能不顾及夭夭,已经暗自积蕴在掌心的水龙吟剑气,便未能如计划出鞘。
“秦流璟你回去吧。此时尚未到你我决战之时。此时动起手来,坦言之,虽然我杀不了你,可是你却同样会心痛而死;我不想这个时候伤害夭夭,所以你千万不要逼我动手!”
白马素衣转身望来,目光如冰,“你我相斗,中间定然夹着夭夭的生死!虽然非我所愿,可是我却不能不用这个办法!秦流璟,回去吧!”
流璟咬牙,凤眸冷凝,“多谢你的提醒。来日沙场相见,我定会事先保护好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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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早晨醒来,只觉天地昏暗。本以为时辰还早,起身一看沙漏原来早到了时辰。夭夭推开窗望窗外,惊喜叫起来,“娘,下雪了!”
夭夭童心又起,披了件袍子就跑出门外去。
轻雪如绒,轻轻落下。一片又一片,无声落满天地。夭夭伸手接一片,看那花瓣六出,晶莹剔透。却随即在指尖融化,变成一点水珠。
下雪了,流璟可知道?
天牢不许探望,那日一别到如今已经四十天。他还好么?
墙角忽有清香微动,夭夭对香气极为敏.感,急忙转头去看。黄土墙角,轻雪覆地,一枝红梅无声绽放,段段清香染红了冬雪的清冷。
“梅花也开了!”夭夭开心奔过去,手抚花瓣。
梅花也开了,恰与初雪同时降临。那被百姓传言出生在冬日雪中,却一夜百花开遍的人,是否知道这一切的发生?
草草吃了早饭,夭夭便起身出门去。娘追着问,“夭夭,外头下雪了,这是要去哪里?”
夭夭没说话,面颊却轻轻一红。嗫嚅了片刻才说,“娘,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您别担心。”
出了家门,夭夭这才将藏在斗篷里的一大枝红梅拿出来。红梅映雪,自是格外娇美。
见不到流璟,天牢说不允许探监,可是央求牢头带一枝红梅给他总可以吧?
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是梅花的坚贞;她只想告诉他,她会在牢外一直等候他平安归来。
只是大概知道刑部天牢的位置,却不能到跟前去。远上寒山,面对雪中灰色的群山,夭夭不知流璟在哪里。
前方已经是刑部衙门的设卡,到了此地便要截住脚步,再不能向前。
夭夭说了许多好话,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结果还是被刑部的官差给拒绝。说天牢都是关押最要紧的犯人的,所以一概不允许内外有任何的传输交接。那官差看夭夭恳切,也知道一枝梅花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就是上头勘察的严格,一旦违反,不但饭碗没了,可能反倒要跟着吃官司。
夭夭知道不能为难两位官差,只能福了福身后转身离开。
纵然努力克制,转身之间还是有大颗的泪跌进风里。
相信他一切都会好,相信他一定能平安归来,可是,已经有这样久没能见面,真的好想见他。
山石路滑,天地一片冷寂的灰白。原来雪也会因为人的心情而面貌发生变化。早上初见它们时,只觉晶莹剔透柔软如绒,此时却觉冷硬单调全无温情。
夭夭向山下走,迎面石路上走来一顶双人小竹轿。夭夭知道山上走的人叫这样的轿子为“滑竿”。
夭夭低头与那轿子擦身而过。却听得头顶有人叫,“夭夭?”
夭夭一个冷不防,抬首间面上所有的泪都没藏住。
“嘁……我不是叫你好好的,别再哭了吗?怎么再遇上,还是看你梨花带雨?”滑竿上铺着大红猩猩毡,碧色孔雀裘的大氅里是秦流觞微带少年青涩的邪气笑容。
“是琅琊郡王,冒犯了。”夭夭赶紧擦掉脸上的泪。
“啧啧,这是怎么了呢?”秦流觞抬头望望前路,“这条路只通向前方的刑部大牢,看你这样流着眼泪往回走,难道说是被人家给挡回来了?”
夭夭只能点头,“是。”
“想去探监?”
夭夭再点头。
“想要见面呢,这个我也没办法。刑部那帮官儿死脑筋得很,不肯听我的话。这样,如果你想带什么东西进去呢,我倒是能帮你的忙……”流觞笑眯眯居高临下望夭夭。
那样大一枝红梅,藏都藏不住。
夭夭眼睛一亮,急忙将红梅举起来,隔着吐蕊红英,望着流觞那一双像极了流璟的凤眼,“真的?太好了!琅琊郡王帮婢子将这枝红梅带给北苑郡王吧!”
流觞挑了挑眉,“你顶着雪跑到这山里来,就为了给他送一枝红梅?”
夭夭用力点头,“嗯!”小小的脸蛋被冻得通红,竟是比那红梅还要动人。
“有什么话要说么?”流觞似乎不满足。
夭夭面上又是一红,垂下头去,“没有了。”
“没有了?”流觞这个失望啊。
夭夭一笑,“奴婢拜谢琅琊郡王了。日后如果郡王有什么事情用得着婢子,婢子定万死不辞!”
夭夭说着便告辞而去,虽是冬雪路滑,看她的背影倒似有春天到来。流觞望着夭夭背影,浑然不觉自己乐得像个傻瓜。
轿夫甲忍不住笑,“这个姑娘真善良,就为了一枝红梅,就舍得许下‘万死不辞’这样重的承诺!”
轿夫乙跟着凑趣,“万死不辞,还不如活着以身相许了呢!”
流觞又气又笑,忍不住用脚踹了一下竹竿,“赶紧走路!还有力气是不是?”
三人一轿嘎吱嘎吱走向山中去,一枝红梅吐蕊凝芳,擦亮一片晦暗天地,染香一路踏雪前程。
春天还会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