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上次被众臣强劝回銮后,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并且游览宣府的心也更迫切了。那次武宗带着江彬微服出了德胜门,但见天高气爽,夜静人稀,皓月当空,凉风拂袖,飘飘乎有遗世独立之感,精神为之一爽。
这个时候江彬早就密遣家仆前往宣府,在那里盖建起一座大厦巨宅豪华府第来,题名叫作镇国府第,内中房宇幽深,陈设华丽,说不尽的美轮美奂。诸事置办妥当,才密奏正德帝。于是君臣密议,定了乘着春祭的机会出关。谷大用自然不会如不会讨好取悦皇帝的硬张钦那样挡驾,而且还在亲自出来接驾的同时大开关门。到梁储、杨廷和等人赶到时,正德帝已出关两日了。
江彬一路做向导,正德帝很快就到了宣州的镇国公府第,见已是百色俱备,心中大喜,也果然住得舒舒服服,他一面打发内侍飞驰回京,把豹房中的乐女娈童奇珍异宝用骡马载出京城,安插在镇国公府;一面与江彬寻花问柳,作长夜游。看到不日镇国公府中就女乐歌童无一不备,且地方又比豹房精致,画栋雕梁,朱檐黄瓦,一切的装璜比较宫中还要高上几倍,乐得正德帝心花怒放,连声叫江彬好儿子。
江彬又领着正德帝往游宣州城,但见六街三市富丽繁华,确与都下不同。宣府最多的是秦楼楚馆,因该处为塞外使臣必经之路,官府特许设立乐户教坊,以备外邦使臣游燕娱乐之所。这一点让正德帝在目迷五色中,心更旷神更怡,每天到了红日西沉,就与江彬徜徉街市,但见宣府女子果然与京中不同,到处都逢美眷,触目无不佳丽,至若大家闺秀,更是体态苗条,纤秾得中。于是这位风流放荡又任性的皇帝一见有心动的,就排闼直入,不问是否良家妇女,任意调笑留宿,甚至载入镇国公府中,玩弄过后,这个倒霉的女子就被安排做了侍女。
江彬不仅引导着武宗往游宣州富丽繁华的六街三市,而且还驾轻就熟地在夜半时分,闯入高门大户的人家,迫令其年轻女子出陪。这些人家一听是皇帝到来,就是心中再不愿意,也只好忍气吞声,强作笑脸。武宗见了可心的美人儿,就仍然是痛快而尽情地调戏欢谑一场,仍然是若有合意的,就载归行辕奉枕陪席,江彬也不免分尝一杯羹,以偿昔日眼馋而不得之苦。
这样地胡闹了一个多月,宣府谁不知道圣驾出游关外?于是州县治吏都十分紧张,生怕这位荒淫又荒唐赛过隋代那个集昏君之最的帝王在他们管辖的地面上被贼寇胡虏掳走,京中的大小臣工也深恐他们的皇帝陛下出事,纷纷交章请皇上回銮。正德帝只是把群臣的奏疏交给江彬一收,连疏上的姓名也不愿去看,休说是细阅并实施了。
幸酒肆游龙戏雏凤
日复一日,正德帝在宣府也居腻了,且路径已很熟悉,他就独自微行,连江彬都不愿带。那天正德帝独自一个人出了宣府的东门,信步徐行,左顾右盼沿途的景色。
其时正当春三月的天气,关外已若初夏。道上绿树荫浓,碧草如茵,风景异常清秀幽然且美妙。不知不觉,正德帝就到了一处市集,约有三二十家住户,村舍临湖,长堤上一带的粉樱花开放得鲜艳可爱。那一条小湖中,满堕着片片花瓣,大有桃花随流水之意境。
忽然看见一家酒肆门首,立着一个年轻女郎,淡妆浅抹,却艳丽无双,正德帝不禁目眩神迷,感觉焦渴得很,他正当二十多岁青春正盛的身躯非常容易焦渴。遥望这家处于市集中的小村店,酒帘招飘,分明是卖村酿的,于是就走入酒肆中,见两楹小室虽不宽广,倒收拾得很是清洁。
正德帝大模大样地在坐下,细打量那位袅袅婷婷的姑娘,虽是小家碧玉,却出落得雪肤香肌,脸儿上薄薄地施着脂粉,穿一件月湖色的衫儿,青色的背心,系一条绯色的湘裙,素服淡妆,愈显出妩媚有致。可他坐了半晌,也不见那姑娘肯走到桌前,只斜倚在竹帘旁,一手掠着鬓儿,含笑问道:“客人要什么酒菜?请吩咐下来,我好替客人打点去。”她说话的声音如莺娇如燕脆,好听得让正德帝的焦渴更厉害了,于是也笑着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酒什么菜,先说给我听听。”那姑娘答道:“我们乡下只有村醪蔬菜,客人若要山珍海味是没有的。”
正德帝轻薄地笑道:“我所爱的正是村醪蔬菜,我正想慢慢地尝尝乡村风味。”姑娘于是嫣然一笑,搴起竹帘儿就进去了。等了好一会工夫,竹帘一动,那姑娘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执了酒壶,斜着身躯从竹帘旁挨了出来,盈盈地走到桌边,放下酒壶,将木盘中的蔬菜一样样地摆好,低低说了声:“客人请用吧!”就托了木盘儿,走进去了。
正德帝拿起壶儿,斟了一杯黄酒,细看碟子里面是豆腐、青菜、黄豆芽、咸竹笋之类,果然都是素肴。正德帝平日里让鹿脯熊掌吃得腻口,这种难得的乡村淡蔬,倒让他觉得非常可口,自斟自饮了一会儿,就用筷子叮叮地在杯儿上敲了几下,马上那个姑娘就扳着竹帘问道:“客人是要添酒吗?”正德帝将壶摇了摇:“酒还有半壶。”那姑娘又问:“那么是要添菜?”正德帝答道:“莱是不曾下过筷子的。”那姑娘口齿伶俐地反问道:“酒菜都有,客人却要什么?”正德帝涎着脸皮说:“独自饮酒又乏味又冷清,我是想要个姑娘来陪酒。”
那姑娘一脸的正色道:“客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混话来?!我们这里姑娘倒是有,只是人家好好的黄花闺女怎肯陪什么酒,客人想必是喝醉了!陪酒的那种姑娘只城中有,可我哥又不在家里,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去给你找?”
正德帝继续轻薄地戏笑道:“你家姓什么?你哥是做什么的?”姑娘答道:“我家姓李,我哥叫李龙,我兄妹两个就是靠这家村店儿度日。”正德帝道:“你哥往哪里去了?”那姑娘答道:“一早就进城去买些下酒莱儿,快要回来了。”说着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正德帝越发让她的娇憨可爱打动了,就又击起杯儿来,那姑娘只得姗姗地走出来问道:“客人又有什么事?”正德帝笑道:“我忘了,还不曾问得姑娘的芳名。”那姑娘把粉脸一扭,腼腆不言。武宗又复穷诘不停,她只好说:“我哥叫李龙,我自然就叫凤姐了。”
武宗哈哈笑道:“真个好名儿!凤姐儿,凤兮凤兮,应配真龙。真龙谁人也,不是皇帝陛下吗?”真是绝妙凑趣,让李凤得听红了脸儿,又要掀帘进去,武宗忙拦住道:“慢些儿走,我还有话说。”
凤姐只得站住了,正德帝假装酒醉,斜着眼涎着脸说:“既然你们乡下没有陪酒的,独饮又冷清难受,那么就烦凤姑娘替我斟几杯酒吧。”武宗说着就伸手去亲热她雪白的肌肤,凤姐脸一下子放下来:“请客官放尊重些儿!”
正德帝厚着脸皮说:“不过是让你给我斟几杯酒罢了,有什么呢?”风姐的脸子越发沉下了下来:“客人是读书人,难道忘了《礼》书上的‘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吗?”
“你还读过《礼经》?我是个当兵的,这些哼哼调的经书,早撇得不知去向了。”凤姐听出他语带双敲,知不怀好意就说:“不管读书不读书,这句老古话是谁也知道的。”说罢一掀帘儿,姗姗地避入内室了。
武宗见她措词典雅,容止大方,益觉生了爱慕之心,正又见凤姐粉颊上微微晕着两个酒窝儿,更兼她的一张樱桃小嘴口齿,说话伶伶俐俐的,愈觉十分有趣,哪里肯舍得凤姐进竹帘里去,立时就习惯性地摆出了皇帝莅宫的架子,也在后掀帘跟着进去。
凤姐听得脚步声,回头见正德帝跟在背后,脸就变了色:“客人进来做什么?!”武宗笑道:“我要和姑娘说几句话。”凤姐道:“讲话请到外面,这里不是客人乱闯的所在。”武宗道:“你哥哥又不在家中,我就进来和姑娘玩玩,又怕什么?”说着就伸手去牵她的玉腕。
凤姐忙忙缩手不迭,蓦地转身,三脚两步地逃进闺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武宗上去扣门,她死也不肯开,正德帝没法,只好退了出来,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故意把脚步放重了些,高声嚷道:“哦!你就是李龙哥吗?失敬了!失敬了!”凤姐听得他哥哥回来了,呀地一声就将门开了,不提防武宗隐在竹帘后面,凤姐一开门,恰好闪身就进去了,倒把凤姐吓了一跳,不由得娇嗔道:“青天白日,闯入人家的闺闼,就不怕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