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番非彼一回了,此时的刑部尚书正是徐阶,他从前在未发达时,曾被世蕃在当庭叱骂,并喝令侍役把徐阶乱棒打出。徐阶一直把这口怨气憋在胸中,如今犯在他手里,就不问皂白,略一讯鞫,便入奏世宗,说严世蕃私蓄死士,阴存不臣之心是实。于是上谕下来,判世蕃弃市,严嵩发配。世宗又把严氏的党羽,如鄢懋卿、罗龙文、王广三人一并判了纹罪。余如万寀、项充、胡世赖等,均行下狱。
行将垂老的严嵩只得踉跄就道,后来世宗万寿,遇赦回来,然家产已荡然,到亲戚处投靠乞一点衣食,没两天,却又被人家驱逐出门。茫茫无归中,严嵩只得到看坟的石廓中居住。又当雨雪霏霏,寒冷冰冻中的严嵩日夜不得食,两天后,人们看到了一个饿死在荒丛中的垂老严嵩。
戚继光威镇三边地
鞑靼入寇大同,转往古北口,此时已兵到通州了。鞑靼首领俺答到京后,沿途大掠,又放起大火将京城外面的民居尽行毁去,百姓无家可住,东逃西散,老的小的多半毙命,年纪少壮的遇着寇众,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内中有一半妇女,除衰老奇丑外,尽被这班鞑奴牵拉捆押回去,任情淫污,最有姿色的几女子,供俺答受用,轮流取乐。
世宗闻报大惊失色,忙召众大臣商议,立即集京城人马,严行戒备。一面下檄外郡勤王。
各处的兵马接谕后纷纷北来,最著名的如大同总兵仇鸾、保定参将王文山、巡抚杨守谦、山西总兵夏珪、安庆都佥杭星坡、义乌义民戚继光等都领了所部军马,入卫京师。在这些兵马当中,要算仇鸾最是没用,而戚继光则最为勇敢。却偏偏仇鸾最是看不起戚继光,理由很简单,戚继光是个平民。
戚继光生有大志,平日间不轻言笑。他曾排石列阵,深得诸葛武侯困陆逊的石子阵之精髓。一听得鞑靼入寇,戚继光就攘臂大呼道:“大丈夫出头立功名,就在今日了!”戚继光的军器非常特别,是用山中淡竹削尖的,好像狼牙棒一般,又轻巧又锋利,击起人来,比铁蒺藜还要厉害;且训兵进退有方,军纪肃然。
战争的结果就是为人所轻视的戚家军用他们手中的特别武器把势如破竹的鞑兵杀得七零八落,各自弃械逃生,俺答三万多兵马被杀剩了六七千人,立脚不住,只好连夜出古北口,遁往塞外去了。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成全了戚继光的最大功劳,于是他由义民而授为参将,令统兵五千追逐鞑靼首领俺答。
在戚继光又获了大胜、生擒鞑兵主将俺答后,戚继光已是功在国家的中流砥柱,皇帝也认为由他镇边,胡奴自然闻风丧胆,于是擢戚继光为宣大总兵官,节制两处人马。这道旨意让边地人民齐声欢呼,而仇鸾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鄳,因为如今他要受戚继光的节制了。
戚继光克复兴化,福州以南一律平靖,惟沿海等处,尚有余倭万余人,往来游弋,扰害商旅。戚继光接到警报,马上引兵驰剿,与倭人相遇城下,他一声号令,如风驰潮涌般突入敌阵,然后乘胜直捣倭酋巢穴,擒斩殆尽。
自从倭寇起事为患的这二十多年来,攻城破邑,杀伤官吏军民不可胜数,转漕增饷,天下骚然,终于在戚继光手里受大创而归结,才再不敢入寇海疆,东南方得安枕。
侍寝与血诗
当海氛肃清,戚继光封章入告,世宗马上就以四方无事、太平可致,而越发有理由玄修斋醮,他的理由是:“叛恶就擒,统是鬼神有灵。”有了这个理由,世宗就命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等并为翰林学士,代严老儿撰写青词,于是内外臣工,统是揣摩迎合,阴图邀宠。
方士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陆续应募,先后到京,他们作伪售奸等事,不一而足。那天万寿宫内所畜养的白兔寿鹿各生三子,群臣马上表贺,世宗看了高兴,下诏褒答,说什么“三锡奇祥”。至此明廷,上欺下蒙,政体不成样子。
陶仲文的儿子陶世恩为邀恩宠,伪造五色龟灵芝,呈入西内,称为瑞征;又与王金、陶倣、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等杜撰仙方,采炼药品进御。世宗求仙心切,虽然感觉其味道恶臭难以入口,却仍放开喉咙,吞食下去。不料服了仙药后,心中烦躁焦渴,以致夜不成寐,世宗一问诸方士,都说是服仙药该有此症状。
结果世宗一高兴,就又升陶世恩为太常寺卿、王金为太医院御医、陶倣为太医院使、刘文彬等为太常寺博士,并授各方士为翰林侍讲等官,滥假名器,再没有能超过世宗的了。因为有子如此争气如此出息,世宗重又想起道士陶仲文,伴随着深深的懊悔;可他早因为赵文华一案病死狱中了。
此时世宗年已五十,精力早衰退,可后宫嫔御尚有数百成千,靠了这样一个老头儿,哪里能遍承雨露,免不得背地有怨言,世宗也自觉抱歉。于是那些专门揣摩迎合上意阴图邀宠的内外臣工们不久就将彭祖遗方弄来,强精壮性的世宗一时间居然与壮年一般,每夕能御数妃,喜得世宗立时对自己信心百倍。在欣幸过望中,世宗立授高官厚禄以回报献春药者。
于是严嵩第二、第三乃至无数都出现了,他们狂傲恣肆,祸害百姓,杖杀谏官,大兴土木,私索贿赂,于是再冤冤相凑以致有再杀大权臣的事件发生,让一个又一个的豪族兴盛又衰亡。
但不管如何乱如何兴如何再平又再兴,世宗照旧命臣下忠勤地选八岁至十四岁的少女三百人入宫豢养,待天癸一至,即取作药水,合入药中。这种药也由他忠且勤的臣取一美名,叫先天丹铅。不久又选入十岁左右的女子近二百人,可怜这四五百个童女从此就也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了。而当年的杨金英早作鬼也含血了,看她们闲居无事,或充醮坛役使,或司西内供奉。
童女内中有个姓尚的女子,年仅十三,秀外慧中,选值西内。一夕黄昏,世宗坐诵经偈,运手击磬,忽觉困倦起来,打了一个瞌睡,把击磬的槌误敲他处,诸侍女统低头站着没有瞧见,就使瞧着了,也不敢有什么表示,只有那个尚女禁不住天真好玩得失声大笑。
这一笑惊动天颜,世宗不禁张目四顾,眼光所射,正注视到尚女的小脸上。梨涡半晕,尚带笑痕,那一种娇柔天真的憨态风情是成熟女子望尘莫及的,于是他本打算疾声呵叱,不知不觉就被这种娇柔天真的憨态风情消了气,仍然回首看经。可奈情魔一扰,世宗心中忐忑不定,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只是去顾盼那个姓尚的小女孩。
尚女先带笑靥,这时又因害怕而带怯容。这以后她又俯首弄带,越发显出一副娇痴的情状。灯光下看美人,其形愈美。世宗越瞧越爱,越爱越怜,哪还有什么心思念经,于是就令别的侍女退班,这些童女多半为单独留下的尚女捏了一把汗。
世宗掷去磬棰,顺手牵住尚女,让她坐在膝上。尚女不敢就坐,却也不敢推却,性情勃勃的世宗一把拢过她的笑靥,硬与她亲了一个吻,想是甘美异常,比她的天癸还要可口。尚女羞得无地自容,脱手就要立起身来,世宗岂肯放过,扯紧她的纤腕就脱衣解带;同时世宗忙忙地向口中丢下一丸春丹仙药。
霎时间热气满腹,阳道勃兴,此时十三岁的尚女在五十六岁世宗的劲猛攻势下,嫩蕊微苞突然被捣破,她不禁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又不敢叫,没奈何只得咬齿忍受,这个时候爱笑的她再也笑不出来了。世宗也格外爱怜,想留些不尽的余地,偏是药性已发,欲罢不能,尚女无法忍受他的狂荡,只得在枕畔哀求皇恩不要这么隆重,世宗勉强停住云雨,让她着衣下床出去,令内侍宣召庄妃来。
庄妃刚入宫时,并未得宠,二八佳人寂寞深宫里,未免伤怀。她聪慧能诗,就把这种伤怀吟成宫词数律,借遣愁衷。恰好被世宗读到,就因才而怜色,于是召入御寝,春宵一度,其乐融融,马上册为庄妃,不久又加封贵妃,主仁寿宫事。
嘉靖三十年所立的第三个方皇后又崩逝,世宗在悲感之余,于方皇后的丧仪十分隆重,也是亲自执绋送至大明门。这时正宫虚位,世宗属意庄妃,可偏偏庄妃不肯屈服于向她索贿的一个道人,一如当年王昭君不肯向毛画家纳贿低头一样,于是世宗就信了道人“连立三后依然中绝,此是命数使然,不便强为”之言,于是庄妃立后的事就这样被世宗搁置起来不提,但世宗在兴致来时却不肯将他宠爱的庄妃搁起来不提。
待庄妃召来,尚女已起身别去,世宗也不遑与庄妃讲究什么见面礼,甚至连说个一半句话都等不及,只管情急急地令她卸妆侍寝,再续梦高唐。庄妃年逾花信,正是婪尾春风,天子多情,佳人擅宠,恰似一对好凤凰,演出两度风流事。
过两个晚上,世宗又召幸尚女,尚女想起那天榻上的激战还是心惊胆寒,可无法违旨,只好再去领赐那隆重的皇恩。不意此夕承欢,与前次感觉大不同,开始尚不免惊惶的她竟感觉无比的畅快,于是一宵欢爱后,世宗称她为尚美人,后又册封寿妃。此时的她又要大笑了,不过她的笑声再没有那份天真无邪与纯洁,而充满了功利与得失。
那天晚上,正在老夫少妻如胶如漆的时候,忽有一内监进来,呈上一幅罗巾,罗巾上有无数血痕,世宗模模糊糊地细览一番,方辨出那是一首七言的律句:
闷倚雕栏强笑歌,娇姿无力怯宫罗。
欲将旧恨题红叶,只恐新愁上翠蛾。
雨过玉阶天色净,风吹金锁夜凉多。
从来不识君王面,弃置其如薄命何?
世宗阅罢,不禁流下泪来,原来这血诗系宫人张氏所作。张氏也如同庄妃一样才色俱优,入宫时即蒙召幸,但性格未免清高骄傲,一天晚上因不肯阿顺服了春方丹药的世宗一夕纵淫数次,竟然一下子就失了宠。
秋扇轻捐,本是人主常态。失宠的她很快又被禁匿冷宫,到底抑郁成疾,呕血数月而亡。未死前数日,这个清高的女子将呕出的余血染指成诗,书就在罗巾上面,系着腰间。
明代后宫故例,凡蒙幸的宫人得病身亡,小敛时必留她身边遗物,呈献皇上作为纪念。张氏死后,宫监照着老例,取了罗巾,赍呈世宗。
世宗在伤情之余之痛责起宫监,为何不早点上奏?宫监吓得跪在地上回答道:“奴婢等未曾奉旨,如何敢冒昧上渎?”这话本没说错,但世宗却立时变悲为怒,怒斥他胆敢顶撞,喝令左右将他拿下击毙。
如此发泄了一下悲伤后,世宗马上就趋出西内,亲自去看张氏。但见才貌俱佳的她已玉骨如柴,银眸半启,直挺挺地僵卧榻上,世宗不由得叹息一声:“朕负你了……”两行痛惜的泪珠,在言犹未了时就已滚滚而落,悲痛无当中的世宗皇帝再次叱令将内侍撵出数人,与刚才拿下的那个宫监,一同加杖,有几个宫人内监负痛不起,当场就毙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