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忽然认真地说:“你这人说话很老实,我就让你做本寺的住持吧,你叫什么?”禅师不知正德帝是什么人,只是好笑地笑笑道:“小僧名尘空。”难得认真的正德帝将尘空两个字认真地记在心上。
正德帝一路扬帆到了镇江,知府王云波领了旨意,当即坐堂勘鞫镜远。次日知府王云波率领着各邑县令来馆驿中谒驾,禀明镜远已招供,在江宁拐的女人自称是皇帝的侍嫔,镜远不敢私藏,已献入宁王府中。
武宗命将镜远凌迟处死,金山寺住持准令尘空和尚充任,然后就打算将宁王削爵籍家,杨少华马上劝阻道:“臣素闻宁王阴蓄死士、私通大盗,久存不臣之心。现若骤然夺爵籍家,必致激变,昔日建文帝的覆辙可鉴,自应审慎而行。至于刘贵人在邸中,下谕征提,宁王必不肯承认,只有另派能人,设法去把她盗出来,是为最上策。”
正德帝摇头道:“朕为堂堂天子,怎能去做鸡鸣狗盗之事。”好象他还从来没干过一样,江彬在旁忍住心中的暗笑,郑重地奏道:“杨将军之议最是两全,还是私去私来较为稳妥。否则小题大做,宁王若是移藏别处,反倒弄巧成拙了。况且刘贵人的失踪如张扬开来,也本非冠冕堂皇之事。”
正德帝于是依奏。可李龙太鲁莽,蒙古人爱育黎的外形让人生疑,还是杨少华和江飞曼胆大心细,最适宜去担任此职役。同时,正德帝下谕江西巡抚张钦将宁王府中的卫卒遣调入总兵周熙部下,以厚御寇的兵力。
宁王一接到谕旨,自然明白这是皇上在剪除他的羽翼了,可自己势力未充,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卫队长把花名册呈上,任凭使者点卯一过,总兵周熙也到了,收了兵符印信,别过宁王上马去了,宁王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夜巨盗首领凌泰、吴廿四、大狗子、江四十等,并红缨会大首领王僧雨、副首领李左同、大头目杨清等就被传进宁王府密议。众人当场议决,由宁王派人聘请英名播于海内的洞庭大盗首领杨子乔为行军总都督,大狗子为副都督,吴廿四、凌泰为都指挥;又拜红缨会首领王僧雨为大师公,李左同为副师公,杨清为总师父。大家群策协力,训练兵马,准备与明廷相抗。
江飞曼与杨少华晓行夜宿,不日到了南昌。其时宁王将叛变已成司马昭之心,各地的路人皆知,南昌城中更是风声鹤唳,百姓一夕数惊。少华、飞曼不敢住城内,而是在近城荒寺附近的一处馆驿中息足。
这天夜里星月无光迷雾重重,对面不见人,不论是江洋大盗、绿林响马以及穿窬小偷行刺寄刀等,大都拣这样的漠濛大雾天做事。而这两个皇派圣遣的人也换了夜行衣服,爬城而进。
到了宁王府邸中,但见逻卒密布,柝声与金声连绵不绝。飞曼商量少华:“你等候在墙上巡风,待我进去探个消息。”少华刚一点头,飞曼就轻轻纵上墙头,一个燕子掠水势,早已窜进院内去了,少华守在外面看得暗暗喝了声“好!”
少华等了有一个更次,见墙内黑影一闪,飞曼出来低声对他说:“大事快要得手,我怕你心焦,特地来和你说一下。”然后她两个窜身又进去了。这一去少华左等不见,右等也不来,不觉焦躁对耐,看看到了五更,仍不见没有飞曼影踪,也不见打斗撕杀。
又是半天功夫,村外鸡声遥唱,天快要破晓了。少华可真急了,因为自己和飞曼都穿着夜行服,再挨下去,天色大明了,路上很不便,况且南昌风声正紧急,若被邸中人瞧见,势必要当奸细捉去。
正在杨少华万分慌急,忽见从屋顶上疾赶下来的江飞曼,她背了一个大包袱,气喘吁吁地打个手势,少华晓得已得了手,急忙从墙角上起身,两人一齐跳下墙头,踏着了平地,一前一后,施展飞行术,向前疾奔至城上,放下百宝钩,相将下城。路上飞曼力乏,由少华更替来背那个巨大的包袱。到了歇脚处,天色恰好微明。
两人喘息略安,飞曼就去解榻上的包裹,可解开一瞧,不觉呆住了。原来包裹里蜷卧着的那个玉肤香肌的美人却不是刘贵人,彼时她星眸紧合,颊上微微地泛着红霞,鼻中呼呼鼾息,正在好睡,飞曼的五更鸡鸣香还没有松劲。
两人都呆了,面面相觑了好一会说不出话,直到那美人略略转了个身,慢慢地睁开秋波向四面看了看,顿时很是惊骇。这才回过神来的杨少华对江飞曼说:“人虽弄错,但倒也可以从她的口中询问出一些刘贵人的消息。”
无措的飞曼被此一言提了醒,就问那个美人,彼时她正在对飞曼援手救她出来感激不尽:“你姓甚名谁,为什么也在宁王邸中?”
那美人顿时不禁眼圈儿一红,含泪答道:“贱妾姓郑,小名雪儿,自幼父亲病亡,寡母误嫁匪人。妾在十六岁上,被后父载赴淮扬,强迫入烟花。老母柔弱不敢抗拒,贱妾也因为了老母,不得不忍辱屈从。今岁的春间,突然来了一个北地客人,出巨金留宿,等到天色大明贱妾醒来,人已在舟上了。妾自进了宁王邸至今已半年有余,也不曾和老母通得半点音息,不知今后还可再见到面吗?”雪儿说到这里,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飞曼安慰她说:“你先不要伤心,我们将来回去,经过扬州,把你带回去就是了。”在雪儿又是千恩万谢中,少华马上接口问:“姑娘可在宁藩府中见过一位姓刘的夫人吗?”
雪儿应道:“怎么没有?她就住在我的隔房。据那位刘夫人说,她还是一位皇妃呢。”飞曼这才明白自己过于莽撞,弄错了房间,把刘贵人隔房的雪儿给盗来了,于是飞曼就和杨少华预备明晚再去。
侠女负伤
日月如双丸,转眼就又跳跃过了一天,月上黄昏时,飞曼与杨少华改装好,再奔宁王府。这番路径熟谙多了,两人到了雪儿住过的隔房檐上,探身往室中一瞧,却是黑魆魆的不见一物。
杨少华猜测可能是昨夜失了雪儿,亡羊补牢,今天就把刘贵人藏起来了。但两人还是潜步下去,撬开窗户蹑行到室中,希望能找到点线索。江飞曼从百宝囊内掏出火绳,向四边一照耀,见阖室内空空洞洞的,正要回身时,一声锣响,室门大开,抢进十几条大汉来刀枪齐施,口里大吵大嚷:“盗人贼又来偷谁?!咱们王爷果然妙算如神。”
少华恐众寡不敌,就和江飞曼飞身跳出窗外。不想窗外也有人守着,蓦地一刀砍来,少华躲闪过了,却正砍中飞曼的右腿。她“哎呀”一声,差点跌到。少华舍身阻住敌人,等飞曼已走得远了,才虚晃一刀脱身跑了。两人狠命地逃了一程,飞曼受了刀创,这时已走不动了,幸喜后面敌人追得不远就罢了。
出城后,少华对飞曼说道:“咱们这样一闹,宁王必严密防备,刘贵人看来是盗不成了,咱们不如回去再说吧!”飞曼点头应允,少华又笑道,“咱们虽盗不到刘贵人,倒也弄着一个美人。雪儿是扬州名花,容貌十分可人,咱们在皇上面前也好塞责了。”
江飞曼笑了笑,指着自己腿上的刀创说:“就我吃亏了。”少华笑道:“这也是你晦气。”
两人说着笑着到了馆驿前,才走进房里,就发现榻上睡着的雪儿连被子都去得无影无踪了。两人正在发怔,不提防房外一声呐喊,十几个打手把房门阻住,大叫捉贼。飞曼和少华慌了,弃了室中的行装,各仗器械,拼死杀出去。少华当先冲杀,手腕上中了两枪,好在那些打手武艺不甚高强,被两人冲了出去。
原来驿卒见飞曼、少华一男一女日来夜去的,形迹鬼祟可疑,又见昨夜平空多了一个女人,忙来窗下窃听,知道是宁王府里盗来的,就悄悄地去报了信。宁王就派了家将十名先把雪儿接回去,再令家将埋伏在室中捕贼。
飞曼、少华两人逃出馆驿,垂头丧气地星夜赶回镇江。却又闻御驾已回金陵,便又兼程赶去金陵,见了这位特等纨绔标准顽童又在金陵玩开心的皇帝,把此番经过细细奏述一遍。正德帝听了,不觉长叹一声。
正这时京师飞章到,大学士兼监政大臣梁储奏闻宁王宸濠已叛,屈指计算日期,正是江飞曼和杨少华离开南昌的第二天,宁王便率众起事了,现在南昌南康失守,现已起擢前兵部主事王守仁为左都,即日进兵江西;奏章上又叙述了江西巡抚张钦抗贼殉难的凄惨情形,正德帝在读这儿,眼前突然出现了当初张钦拒不肯放行出关时自己的愤怒,眼下这愤怒已荡然而成了一份感慨与感动的茫然。
辰牌时分将近,江西巡镇三司各官陆续前来宁王府,依次拜毕,却见府中护卫,带甲露刃,尽入庭中。
这时宸濠出立露台,大声道:“孝宗在日,为李广所误,误抱民家养子,紊乱宗祧,我列祖列宗,不得血食,已是一十四年。昨奉太后密旨,令我起兵讨贼,尔等可知道吗?”
众官闻言,面面相觑。独巡抚孙燧毅然质问道:“密旨何在?取出来我们大家瞧!”宸濠叱道:“不必多言,我今打算前往南京,你愿保驾吗?”
孙燧怒目以视宸濠道:“你说什么?居然敢自称御驾?!可知天无二日,臣无二主,太祖法制具在,哪个敢行违悖?”言未已,宸濠就大呼一声,吴十二、凌十一、闵廿四爪牙立时等俱应声入内。
看孙燧被绑缚起来,众官相顾,惊慌失色,而按察司副使许逵上前指着宸濠道:“孙都御史是朝廷大臣,你乃反贼,胆敢擅杀于他!?”然后他又看着孙燧说,“我曾多次说应该先发制人,可你就是不肯听,说要等皇上的圣旨,今已为人所制,尚有何言?”自然许逵也被宸濠下令缚住。
孙燧虽是赤胆忠臣,但一向优柔寡断,许逵为人与他大不相同,但此时两个人非常一致,都是痛詈不绝怒骂不止,宸濠大怒,令校尉使劲打,孙燧的左臂被击断了,许逵也血肉模糊,两人气息仅存一口时,被牵出城门斩首。许逵临死,尚痛骂道:“今日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贼。”
在两人殉难就义时,天空中炎炎的烈日,忽被黑云遮住,天地间惨淡无光,宸濠反借此示威,将御史王金,主事马思聪、金山,右布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昂,及太监王宏等,统统械锁下狱。马思聪、黄宏绝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