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全世界仅剩的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的人。
在与白以南重逢的那一瞬间,这三年来我为他铸造起的铜墙铁壁彻底崩塌。他紧抿的双唇、目光冷峻的瞳孔,像是暗夜鬼魅一样萦绕在我的梦魇靥里,挥之不去。
白以南,这三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杳无音讯信?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开?这些积压在我心里良久的问题,我曾想,有一天如果能找到白以南,我一定要亲口听到他的回答,可他就在我面前,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那些一度被我摒弃的胆怯与畏惧再一次侵袭了我的神经,我开始害怕起这样一个未知的答案。
白以南就像是曾经沸腾在我身体里的血液,当他抽离,我一度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不已,但抽离体外的鲜血再注入血管的时候,我开始抗拒那样陌生而又冰冷的温度。
我抱着身子蜷缩在被窝里,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黑暗。
明明是白以南放弃了我,为什么他却这样理直气壮的地怨恨我?我想不明白。
我唯独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恨”字,是真的戳到了我的心脏里,疼到无法喘息。
但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必须从名为白以南的泥潭中走出来。我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裴兮了,我可以独当一面,就算那道伤疤永远无法愈合,我也不会再让它肆无忌惮地溃烂。
事实就是白以南抛弃了我,他对我的感情如何都好,这些与我无关。
我早就该把他忘记了。
忘了自己躺了多久,依稀听到一阵嘈杂声,宿舍的门似乎被人从外面踢开,我来不及反应,身上的被子已被人掀开,猝不及防,一股巨大的拉力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裴兮!”
蒙眬朦胧中我被人横抱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我斜过脸,不去理会。
“裴兮,你怎么了!说话!”
那人的声音让我觉得熟悉,我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眸子。
是他。
陆泽安本来蹙着眉,见我睁开眼,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我转了转眼珠,才发现身在他的车上。我顿时清醒了大半,赶忙坐起来,他给我系了安全带,车速快得有点吓人。
“你要带我去哪里?”
“医院。”
我一头雾水地盯着他:“去医院干嘛干吗?”
“我以为你昏迷了刚才。”
“……”我无语地扶着头,让他停车,“好了,你知道我现在没事行了吧?快把我送回宿舍,不然宿管等会儿要拿扫把来打我了。”
“宿管啊,刚才已经打过了。”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是差点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刚才我抱着你从女生宿舍下来的时候,宿管就已经拿着扫把在后面追了。”
我尴尬地咽了咽口水。陆泽安竟然大胆到公然闯进女生宿舍把我抱出来?一想到明天早上要面对的口水战,脊背一僵,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停在马路边。
我的脑袋霎时间向前撞去,他伸手捂住了我的额头。
“裴兮,你到底怎么了?”
我佯装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我挺好的啊,陆泽安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我打你手机关机。”
“哦,手机,没电了,忘记充了。”我望着他幽深的眼眸,笑吟吟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呢啦。”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哀伤。
“可是裴兮,你哭了。”
闻言,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我仓皇地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是湿的。我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抹了抹眼眶,更多的泪水则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涌而出。手心手背都濡湿了,我索性捂住眼睛,不让他看我。
我在哭么吗?可是为什么我连哭泣都感觉不到了呢?
“裴兮。”他叫我的名字。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答话。
他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哭,那么我又不得不再去撕扯那伤口。我屏息等待着他的下文,谁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没有问出口,尽管我知道,他分明很想弄清楚缘由。
他知道我不想说,所以他不问。
顷刻间我有一种猜不到对错的直觉,陆泽安,其实是懂我的。
尽管我不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为什么会突然间从厌恶变成……嗯,喜欢,但也许,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一点半,我前脚刚进门,薛凝后脚就回来了,她看见我,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忙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包里。
“裴兮,你还没睡啊?”她把包放在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我。
“啊,是啊。你怎么才回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现在薛凝家破产了,薛凝的父亲又住院,她最近总是打工到很晚才回来。答应好给她凑钱,最近因为一堆破事一直没得空,现在说这话,无疑是让她更难过。
意料之外,薛凝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安,相反,她压抑了许久的郁闷似乎都不见了,她一面走向洗手间的方向,一面对我说:“出去有点事。”顿了顿,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对了,裴兮,那一百万,不用你帮忙了,还是谢谢你。”
我有些惊讶。才几天的时间,薛凝是怎么搞到一百万的?我还想开口,她却已经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隐隐的不安笼罩在我的心口,我总觉得今晚的薛凝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隔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上课,途径经公告栏,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通知。
发起通知的人是宋莎莎。
——请偷走我钻戒的人赶紧交还,否则我们警察局见。
我啧啧两声,这宋莎莎还真是会哗众取宠,精心挑选这种黄金地段刷存在感。对于她的手段我习以为常,正准备潇洒地扬长而去,偏偏与宋莎莎来了个狭路相逢。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裙,如果不是她脚上的那双十三厘米的高跟鞋,我怀疑穿平跟鞋的她会踩到裙子摔个狗啃泥顺便摔断了门牙。彼时她趾高气昂地迎面走过来,其气质怎高冷二字可以涵盖,她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蹙了蹙眉,等我让路。
我懒得同她计较,侧了个身让她走,她经过我身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胜利者独有的腔调。
宋莎莎抱胸,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在场的人,看样子是对观众的数量比较满意,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知道某个做贼心虚的人就混在人群里,很遗憾地告诉你,我的宿舍里装了摄像头,所以谁进来过我的宿舍,翻过我的东西,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样吧,昨天晚上到我宿舍的小偷,我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数到三,把钻戒还给我,向我道歉,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其他人也不许再议论,但如果你不珍惜这个机会的话,我会把录像交给警察局,我们不妨看看,这一百万的钻戒,究竟能让你在里面待上几年。”
听到一百万的字眼,我的脑海里突然有片刻的留白。
薛凝?不,一定不会是她……
转念又想到薛凝昨天晚上鬼鬼祟祟的脸,还有那句不需要我帮她凑一百万的话,我还是有些不安。
“一。”宋莎莎开始数数,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没空看这场闹剧的发展,刚准备抬脚走人,目光一瞥,正瞅到不远处面色铁青的薛凝。她的手放在包里,似乎是握着什么东西。
“二。”
她从包里缓缓掏出某样东西,在东西还没全部露出来之前,我看见一阵刺眼的反光。
是钻戒!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于是在薛凝开口之前,我高喊道:“别找了,是我!”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有惊讶、有厌恶,我扫了眼薛凝,她的手愣在半空中,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把东西收进去。
她先是愣住,随后乖乖地照做。
“是裴兮啊!”
“哟,果然是裴兮!我就说我们A大金融系哪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要是裴兮的话,就说得过去了!”
“是啊,我就猜是她。那种人,什么不要脸的事做不出来啊!”
对于这样的谩骂,我早已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免疫力,跟这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姑娘计较起来,无疑是折寿。
宋莎莎踩着高跟鞋直直地走到我面前,她眉头一挑:“是你!”
“是啊,是我。”我大大咧咧地回应着,丝毫不在乎她快要抓狂的表情,“东西是我拿的,对不起了,我这就回宿舍把东西拿给你,行了吧。”
我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准备走人。
忽然,宋莎莎尖厉利的叫声划过上空。:“裴兮!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了事了?”
看样子是想找事,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道:“你自己说的,道个歉就当没这回事儿,怎么,你自己说的话不记得了?”
“那是别人,不是你。”走过来,目光好像要把我身上烧出好些洞,宋莎莎指着我的鼻子念道,“既然是你的话,那自然要另当别论了。”
我白了她一眼:“宋莎莎,这年头你还玩区别对待?”
“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这不是准备要还给你吗?”我不想再跟她多啰唆嗦,找到薛凝要来钻戒还给宋莎莎才是当务之急,“等我回宿舍拿给你啊,不急。”
宋莎莎忍不住骂起来:“裴兮,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我恍若未闻,迈开步子往前走,给一边不知所措的薛凝使了个脸眼色,让她赶紧跟过来,可我还没走几步,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欲哭无泪地捂住脑袋,我抬头一看,正对上陆泽安的视线。
我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想走人却被宋莎莎一句“亲切”的问候给硬是拉了回来。
她一脸受欺负的小媳妇样,走到陆泽安面前撒娇道:“陆学长,你要为我做主啊,裴兮偷了我那枚一百多万的钻戒!这可是全球限量的啊!她居然还这么趾高气昂的地,真是……”
陆泽安低下头静静地望着我,我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到一点信息,可我失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陆泽安会相信宋莎莎的话继而对我失望,我这才发现,倘若陆泽安对我感到失望,我的心里也许并不会那么好受。
良久,他都注视着我的眼睛,看我的目光闪躲,他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宋莎莎的身上。
“不是她。”他言简意赅,三个字,吐词清晰,在场的人无疑都听到了他说的话,因此大家都难以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泽安。
他在为我辩解,用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宋莎莎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她撇扯了撇扯嘴角,提醒道:“裴兮已经承认了,是她偷了我的钻戒。”
“但确实不是她。”
“你凭什么说不是她?”宋莎莎有些愤怒。
陆泽安脱口而出:“因为她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他想都没想这句话会引发的后果。
果不其然,我听到周遭的唏嘘声,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言论,我下意识地握住衣角,低声道:“陆泽安,你这样让我很尴尬啊……”
这下好了,直接从钻戒小偷变换身份到夜不归宿的浪荡女大学生,况且昨天晚上我明明就回到宿舍了好吗?
宋莎莎面如土色,趁着她发愣的空隙,陆泽安拉住我的手,从人群自动为我们让出的道上离开。
我跟在他后面,三番四次地想要挣开他的束缚,可惜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他的力气很大,完全不给我反抗的余地。
末了,他把我带到金融系的小树林里,直接把我逼到一棵树前,不客气地质问道:“裴兮,你脑子还清醒吧?帮人家背黑锅,你是在作死吧?”
“我哪有帮人家背黑锅,就是我拿的戒指。”
“你再给我嘴硬,信不信我现在就吻了你。”
“……”
见我乖乖噤声,他总算是满意地叹了口气:“你担心薛凝被发现了她的日子不好过,你想过没有,要是你被冤枉了,照样会有人因为你而难过。”
我哼了声:“别把事情夸张化好吗?”
“我没夸张。”他认真地说,“我不想你被冤枉,我会心疼。”
我的心陡然间跳得飞快,也许是陆泽安离我太近,也许是他说的话着实让我感动了一把。有什么话在我的嗓子口堆积,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我不安地搓手指,垂着头闷闷地念道:“陆泽安,你为什么相信我呢?”
他笑吟吟地答道:“谁叫你是裴兮呢。”
大概我是真的被他感动到了,再张口的时候,竟心虚地不敢再看他:“那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凝被发现。她真的缺钱,她一定是一时脑子糊涂才会做这种蠢事。”
他看我为别人的事情上火,不禁觉得好笑,他柔声道:“蠢姑娘,你以为你帮她背了黑锅就是为她好了?做了事就要承担起后果,我也相信薛凝是一时糊涂,但这并不能为她的行为脱罪,犯错就是犯错,必须负起责任。”
他的表情很严肃,显然是在怪我包庇薛凝。
“我知道了。”我说,“我会去找薛凝说的。”
“说什么?”
“让她承担责任啊。”
陆泽安伸出手在我的脑门上狠狠一敲:“裴兮,你的智商简直太让人着急了。你想,本来宋莎莎料定了是你偷了戒指,我替你证明清白,她正在气头上,哪还有心思管谁才是那个真正拿走她的钻戒的人,你现在只要让薛凝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钻戒还回去就好了。”
“啊!陆泽安!”我不禁惊叫起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太棒了!”
随后,我愣了愣,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些暧昧,赶忙松了手,谁知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一碰,得意地笑起来:“去吧,好好跟薛凝说。”
“嗯!”事情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案,我兴奋地得快要跳起来。
忽的地,我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战,我警觉地回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奇怪,为什么会感觉到一抹视线,正在暗处冰冷地窥视着我?
是谁……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说好要忘记那个人的。
绝对不可以再记起来。
薛凝在小树林外的木亭子下等我,大概是追着陆泽安到了这里。她一见到我,整个人就都扑进了我的怀里,她的眼眶通红得可怕,像是刚刚才哭过,我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裴兮,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我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但是薛凝,你应该相信我,这些事不应该你一个人去想办法。”
“对不起……”她嘤嘤地说,“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