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左半边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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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生档案

姓名:阿不

城市:广州

年龄:17岁

星座:水瓶座

成长关键词:阿坤,贱,联邦

个性签名:不管嫁给谁,到最后都是一样

女生自白书

阿坤是我的初恋。

认识他的时候,我高一,他高二。

他长得帅极了,绝对就是我梦想中的那种男朋友。看他第一眼,我就傻了,之前我并没有谈过恋爱,决定追他还是在好友小嘉的万般鼓励下。她对我说:“好男生是要抢的,你下手晚,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我觉得小嘉说得超有道理,于是我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

知道阿坤喜欢抽中南海,我给他买了一包中南海,约他在离校园不远的一个小公园见面,那里有个特别傻的花架,我就站在那里特别傻地单刀直入地表白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刚表白完,他就吻了我,他的吻不像他长得那么霸道,嘴唇轻轻依次落在我的额头、眉毛、鼻子、嘴唇上,我整个身子都像过了一次高压电。

他口腔里有烟草的味道,淡淡的苦,我却觉得很好味。

“你刚入校,我就看上你了。”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原来这就是爱情,真他妈太奇妙了。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了算,我也乐得被他控制。他叫我抽烟,我就抽烟;他叫我逃课,我就逃课;他叫我吻他,我就吻他;他叫我给他钱,我就给他钱;他叫我不许看别的男人,我简直就乐翻了天。

从小,我家条件就蛮好的,我爸开一家公司,我妈收入也很高,所以,我基本上是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宠着我,只有阿坤会拒绝我,他会在我耍小性子的时候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自己若无其事地玩游戏;他会埋怨我,会吼我,但我都不在乎,没有性格的男生怎么会那么迷人?

所以说,人之下贱,真是至上无敌。

我们交往的那年圣诞节,我在一家四星级宾馆开了间房,把自己的第一次当做礼物送给了他。完事之后,他看上去很满足,美滋滋地点了根烟,对我说:“你是我交往的女朋友中,第一个处女。”

我一把将他嘴里的烟夺过来,叼在嘴里对他撒娇:“也要是最后一个。”

“不可能。”他飞快地回答道。

我作势打他,最后却只是扑到他怀里,我知道他在跟我开玩笑,像我这么乖这么听话的女朋友,谅他不敢也舍不得甩了我。

何况我还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

那天,他很快便呼呼地睡着了,我看着他梦里一跳一跳的睫毛想,现在的我完全属于他了。

他一定会比以前更加爱我的。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

事情出在我好朋友小嘉和阿坤之间。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上晚自习,我去上厕所,突然在楼梯间看到两个熟悉的影子,是阿坤和小嘉,我正要打招呼,却发现两个人的姿势有点奇怪。

我仔细一看,发现阿坤正搂住小嘉,嘴唇马上就要贴上去。

一、二、三……时间突然变得好漫长,我心跳得厉害极了,好像马上就要飞出来。阿坤真的在吻小嘉,昏黄的灯光下我发现,他吻她的方式和吻我如出一辙,先是额头,然后眉毛、鼻子,最后是嘴唇。

动作一样温柔,甚至更加小心。

我感觉血都已经冲上脑门儿了,随时想要冲过去,但我又不敢,怕那样阿坤会觉得尴尬,小嘉会觉得难堪。我只能躲在暗处,脑力交战,身子不停地颤抖。

他们吻了很久,差不多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久不愿意分开。

然后我就听到小嘉笑了,笑得银铃般动听。

我害怕那种笑声,逃也般地回了宿舍,在无人的宿舍,哭得快断气。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做了两件事情,首先用凉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拿起手机,给阿坤发短信问他在干吗。

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我在自习室自修。”

我含着眼泪,抖着手给他写了一条长长的分手短信,斥责他对我的背叛和欺骗,可到最后却没有勇气发出去,因为我怕一按发送,我就永远地失去他了。

那天晚上小嘉回到宿舍,脸还红扑扑的,我装作没事地问她干什么去了。小嘉愣了三秒,然后回答我说“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

她手里的确提着一个超市塑料袋,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盯着她,可当她的眼神移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却马上把头转开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孬种?怎么不冲到小嘉面前,狠狠抽她一耳光,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砸在她脸上?是她背叛了好朋友,又不是我!

但最后,整个晚上我都像贼一般把头死死垂着,不敢抬起来,怕她发现我哭得红肿的眼睛。

相反,小嘉却一直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

恋爱中的人真是白痴,连羞耻都不懂得了。

那天以后,我总是旁敲侧击地问小嘉:“你觉得阿坤这个人怎么样?”“你觉得我和他配么?”“他会不会红杏出墙啊?”

每一次小嘉都表演得像一个真正的闺蜜一样找不出漏洞。

我觉得她简直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对不起我,反正阿坤那段时间突然对我很好,每一次我缠着问他爱不爱我这样的话题,他不会像以前那样骂我白痴,反倒一口咬定,语气诚恳得像在做检查。

这更加说明他心里有鬼。

但我下意识里却选择了相信他,觉得他无非也就是玩玩小嘉,他心里最爱的人一定是我,我情愿在潜意识里把那天晚上的记忆抹掉,我甚至认为阿坤会喜欢上小嘉是因为我对他不够好,所以那段时间里,我给阿坤买了很多很贵重的礼物,基本上隔10来天就会向爸爸要一次钱。

“你打算投资开银行么?”爸爸好像察觉到不对劲,狐疑地问我。

“不是啦,最近同学经常过生日。”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糊弄了过去。

只要阿坤不在我身边我就会紧张,我觉得我简直像一个FBI,每天都会给阿坤发无数条信息打无数个电话,但是你越怕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没过多久,就有人跑过来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阿坤和小嘉在什么地方一起做什么事情。因为细节太丰富,估计编造的可能性不大。

我终于忍不住质问阿坤,他搂着我说:“你傻呀,我爱不爱你难道你不明白吗?”

“那你说我和小嘉,到底谁更漂亮?”

“当然是你。”他想都不想地回答我。

我就没有再问下去。

放月假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坐地铁回家,在地铁里迎面就碰见了阿坤,小嘉躲在他身后,看见我拼命往后撤,假装和他躲远一点。

这点把戏当然骗不过我。

差不多该做个了断了,我逼着阿坤做选择,阿坤不说话,只是在一旁抽烟,倒是小嘉一下子哭了,她突然跪在地上,哭着求我:“阿不,你不要怪阿坤,是我不好,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脑子一下子懵了。

往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还安慰了她几句,好像是她刚刚失恋了一样。下地铁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把阿坤完全转交给小嘉的工作,还语气诚恳地祝他们将来幸福。

走出地铁口,当风猛烈地刮着我的脸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忘记了自己也是那么那么地喜欢阿坤,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阿坤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而我坚信自己会喜欢他一辈子。

回到家里,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确就是那个全天下最傻的傻B,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数完钱还屁颠屁颠地把钱叠成一摞交给别人,临走还不忘祝对方幸福。好像我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做慈善。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那些天我一直在听一首歌: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那个傻B,但是那个傻B不爱你,你比傻B还要傻B。

我分不清这首歌,到底唱的是我,还是阿坤,还是小嘉。

年轻的爱情如此脆弱,如此混乱不堪,不值一提。我再也不会相信。

和阿坤分手之后,我过了一段相当混乱的生活,经常和几个朋友去夜店鬼混。其实夜店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联邦止咳露,一种喝了会上瘾的禁药。听说这药喝多了,会导致心肺功能衰竭,所以我每次只能小心地喝一点,喝完了其实并没有朋友们说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但好像真的不再那么想阿坤了。

只要不再想他,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知道我被劈腿的事,我的朋友都说要替我报仇,把那对狗男女拉出来打一顿。

本来我都答应了,甚至想象过阿坤和小嘉跪在我面前求饶的样子,但最后我决定放过他们,爱情都没了,什么也都没了,争这一口气有屁用,我还不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可是造化弄人,那天,有个同学开生日party,我和阿坤同时被邀请了,而小嘉没有来。聚会上几个男生围着我和我聊天,看得出来他们对我有意思,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眼睛却总是瞟着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阿坤。他留了点胡茬,看起来更成熟了。

没多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阿坤发来的信息,开门见山地问我:“那几个男生是不是想泡你?”

他吃醋了,我真是爽,和那几个男生聊得更眉飞色舞了。

切生日蛋糕的时候,房间的灯都被拉灭了,一群人围在蛋糕前,屋子里只有蜡烛的光亮,寿星正闭上眼睛许愿,而阿坤站在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起先我还躲避着他的眼神,但后来,也义无反顾地盯着他看。

在这样的对视里,早就过去的爱情一下子就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蜡烛吹灭后,他过来拉着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那个聚会,我没有拒绝。那天下好大的雨,我们躲在屋檐下,他像个疯子一般地吻我,在我耳边反复地说:“阿不,我要你!你不要离开我!”

就这样,我和阿坤又开始了,只不过这一次,我成了背叛朋友的人。

我对自己说这是在报复小嘉,让她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但其实我知道这只是我自欺欺人,我没有要求他和小嘉分手,是因为不敢,怕他最后还是会选择小嘉,这样的话,我恐怕连和他偷偷在一起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承认,这段恋情让我变得越来越卑微。

我和阿坤的每一次约会都是在床上,有时候小嘉没空陪他,他就来找我,然后上床;有时候他和小嘉吵架了,他也会来找我,然后上床;有时候他只是想上床了就来找我。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他随叫随到的妓女,但我比妓女还要不如,因为每一次我们开房都是我付钱,他一分钱也不愿意拿出来。

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有时候也会想我的感情未免太便宜。

最重要的是,小嘉在知道我们的事情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说:“她啊,阿坤不过是玩玩她,不过就是把她当成了鸡。”

我仅有的一点自尊被她一句话击得粉碎。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我才那么地难过,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地下贱。

事情很快在学校里传开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那个上床不用付钱的“鸡”,阿坤为此很生气,那天晚上他约我出来,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我跪着求他不要这样。我们僵持了半天,最后终于还是一起进了旁边的一家宾馆,我再一次付钱开了一个房间。

那天晚上,阿坤格外用力,我感觉自己痛得快要裂开了。黑暗中,阿坤把嘴贴在我耳边喘着粗气对我说:“你怎么那么贱,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说完,阿坤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别过脸去,身体已经僵直得一动不能动,眼泪从我的眼角滑下来,我吞下眼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等阿坤睡着之后,我一个人躲进厕所赤身裸体地蜷缩在浴缸里,用刷子一下下用力地洗自己的身体,直到把皮肤磨出血。看到那些血,我心里才感觉好受了一些,甚至感觉到那么一点快乐,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哗啦哗啦往下掉,我很想放声大哭,但只能拼命捂着嘴,害怕吵醒床上的阿坤。

我越来越像个疯子,每天早上一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慌张,慌张今天会不会失去阿坤,他会不会整天都不理我,只要他对我笑一笑,我就能开心一整天。

慌张的时候,我就开始喝联邦,一瓶不管用,基本上要到两三瓶的时候效果才真正上来,那个时候整个人飘飘欲仙了,也不再感觉到慌张,什么都可以抛到脑袋后面。这个时候再用刀片在手臂上一刀刀划下去,基本上感觉不到疼痛,只看着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好像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随着被释放了出来,心里就会感觉安定许多。

那段时间我的手臂上异常恐怖,伤口一个盖着一个,轻轻剥一下就会有血从刚刚结痂的伤口里渗出来。

有时候阿坤也会叫我不要再伤害自己。我知道他是看着伤口害怕,但这也算是关心我吧,反正我乐意这么想,他还是在乎我的。既然如此,我就变本加厉,为了换来阿坤对我的一句关心。

因为伤口实在太过密集,就算是夏天我也只能穿着长袖,但有一天还是被班级的团支部书记看见了,他对我和阿坤的事情也有所闻,便以团支部书记的身份拉着我去找阿坤理论。他对阿坤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最后阿坤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那我把她给你了!”

阿坤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看见团支部书记强忍着怒火,以各种理由把我支开。我并没有走远,就躲在门口听他们谈话,突然阿坤的一句话窜进耳朵里。

“我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我的女朋友!”

好吧。

我本来以为我会特别特别愤怒甚至疯狂,但是我竟然没有,只是整个人好像都松弛了,耳朵里“嗡”的响成一片。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也许连小三都够不上资格吧。

我又很想喝药,但是手上没有;我就想砸东西,但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砸。我看到教学楼的楼顶,对了,干脆把自己从上面砸下去,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我几乎是飘上了六层楼高的教学楼顶。 边缘有一圈雨台围着,我翻过倾斜的雨台滑到了楼顶的边缘。站在边缘处,风把我吹得摇摇晃晃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坠下去,这感觉绝对比喝几瓶药来得爽。我决定了,等天黑以后我就把自己从这里砸下去。

等太阳落山很无聊,我从兜里摸出刻刀,在手臂上划拉着玩。我还做了小游戏,让血从楼顶滴下去,看会不会掉在哪个倒霉鬼身上。但还没等到天黑,团支部书记就发现我了,随着他的咋呼,很多同学都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密密麻麻地挤在楼下,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还有女生像死了爹娘一样不断尖叫。

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团支部书记带领着人们冲我喊“别想不开”、“快点下来”之类的话,我觉得好笑,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么?

不服气你也上来试试。

其实我还有点犹豫到底跳不跳,但突然间,天台的门被撞开了,空荡荡的天台上一下就站满了人,里面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阿坤被一个老师揪住衣服,一把搡到人群的最前面来。

我看着阿坤,他不敢看我。等了半天,他才闷声闷气地对我说:“阿不别闹了,是我不好,快下来吧。”

我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那个在我面前嚣张不可一世的阿坤原来是这样的孬种。我狠狠地把手里的刻刀扔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说:“要我下来可以,敢不敢在手上划一刀?见血的。”

阿坤好像在犹豫,他捡起地上的刻刀,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割下去,骂了我一句疯子,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挤开人群逃走了。

我的情绪崩溃了,我歇斯底里地扯着喉咙,用我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骂他,我其实是在骂自己,骂自己下贱,骂自己因为这个烂人差点毁掉一生。

骂累了,我又想笑,我真的像一个疯子一样蹲在楼顶的边缘,又哭又笑。

当终于有人把我从雨台拉出来的时候,我整条腿都僵了,我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疼得要命。

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之后,我在这个学校肯定是呆不住了。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给我办了一年休学,然后把我带回家。虽然他们嘴里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嫌我给他们丢人。他们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甚至还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我在精神病院足足看了一年,没有毛病也看出毛病了,精神没见好,喝药倒是越来越多,后来两三瓶的量对我根本不够,越喝越上瘾。

等一年后回到学校的时候,阿坤已经毕业了,小嘉和我以前的朋友现在都在读高二,而我仍旧还停留在高一。

我开始交新男朋友,他们肯定都听说过我以前的传言,背地里都叫我“公交车”,那我也没必要装纯,同时交几个男朋友也没什么关系。

但谈恋爱也变得这么无聊,我想我有部分东西肯定被阿坤带走了,不然为什么心里总是空空的。

等到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问题出现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

我当然可以自己把孩子打掉,但问题是自从我出了问题之后家里就严格控制我的生活费,我没有打胎的钱。

我随便挑了一个曾经和我上过床、看起来稍微老实一点的男生,把检测报告扔到他面前,问他要钱。结果他只瞥了一眼检测报告就说:“这么容易就怀孕了,那我不如直接去医院配种算了,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别拿我当冤大头。”

我终于明白男生是个什么东西,好,那我不依靠任何人,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还要把他带大,只靠我自己!

我就不信非得要一个男生才活得下去。

我带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去东莞找我的堂姐。她在那里开了家酒吧,我觉得自己可以在那里打工,等挣到钱就能把孩子生下来。但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刚到堂姐家不久我就出事了,我喝药喝得太多,最后昏倒在堂姐家里。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医院里,堂姐也知道了我怀孕的事情,并且通知了我爸妈,他们正火急火燎地往东莞赶。但最令我绝望的是医生对我说,因为喝药过量,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只能打掉。

我爸妈因为这件事情气得要命,但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他们也没多说什么,而且他们还要应付来自医院其他人的闲言碎语,那段时间他们连正眼都懒得瞧我。

因为怀孕不久,医生建议我用药流。在签完同意书后,他交给我一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只要吞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没有了。

这么神奇。我仔细看着手掌里那枚药片,心想原来要杀死一个生命这么简单。吞下去,之前那些美好幻想就都不再存在了。

我闭着眼睛把药吞了下去。

事先医生就告诉我会很疼,所以我躺在床上牢牢抓住床单。果然,只一会儿,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上来了,那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痛,好像肚子里有台搅拌器,有无数把刀,它们搅动撕扯,不到血肉模糊决不罢手。我把床单抓得越来越紧,汗水哗啦啦从头上流下来,牙齿咬得喀喀作响,不一会儿,就感觉整个床单都被汗水浸透了。

最后,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飘浮在马桶里,护士嫌弃地说:“你自己冲掉它,我们是不会帮你冲的。”我又看了一眼马桶,接着飞快地按了冲水钮,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那团肉团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给我带来过希望的我的孩子。

我对不起他。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回到过去,还没有认识阿坤的日子,阿坤永远也没有在我生命里出现过,那该多好。

因为现实让我感觉越来越痛苦,每次走进学校,我都忍不住全身发抖,我感觉其他人都在注视我,他们围成一圈讨论我,在背后嘲笑我。

我在学校里找到一间接近废弃的厕所,只要有机会,就躲在那里,躲在那里抽烟、自残、哭,躲在那里喝联邦。

那天,我依旧在厕所里喝药,喝到第四瓶的时候开始飘飘欲仙,但没多久,自己就又哭了起来,情绪变得暴躁不安。我急匆匆地翻出书包里的刻刀,开始对着自己的手腕划,那里密密麻麻都是伤口,一刀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血一直顺着手指不停地淌在瓷砖上。痛。我又喝了一瓶药,感觉好多了,我被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包裹着,我一鼓作气地又喝下了第六瓶。

飘飘然间,我把刻刀举得高高的,然后朝手腕狠狠地割下去,鲜血像高压水枪一样一下子喷得老高,喷在厕所的门上,也染红了我的校服衬衫。慢慢地,我从马桶上滑到了地上。身体靠在厕所狭窄的隔间里,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多幻觉,阿坤、小嘉、小时候那些一起玩的朋友,他们一个个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还有我的孩子……

我挣扎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片子,那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的B超照片,我一直留着它,让它提醒我曾经亲手杀死过一个生命。

在照片上,它那么小一团,好像好容易就会被冲走。

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医院。

爸爸妈妈、舅舅舅妈、表哥堂姐全都围在我身边,爸爸一直抓着我的手,见我醒过来,他一下子就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我看见他老泪纵横的样子一瘪嘴也哭了起来,最后我们一家人都哭了。

还好我没有割到大动脉,但是失血过多,晚送来一步就没命了,我也算是在地狱门前走了一趟。

住院的这段时间,我家的一大帮亲戚轮流照看我。她们怕我再想不开,但我似乎已经看开了,如果这么都还死不了,那应该就是老天不愿意让我死吧,那我活着应该还有要完成的事情。

由于长期喝联邦,医生检查出我换了低钾血症,如果再继续喝下去,将来可能会无法行走;我的大脑中枢系统也受到了破坏,记忆力飞速下降,特别容易累,动不动就想要睡觉。

我发誓,打死我也不会再沾这个药。

在我出院回到家里的那个晚上,我看到妈妈躲在厕所里一边使劲搓我带血的校服一边哭,我的眼泪又哗啦掉了下来。

我真的是猪埃

这段时间里,我真的是哭了太多次。

就算失去阿坤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爱哭,我好像懂了点什么,但要说,却又说不明白。

但我至少明白一点,那就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

更多是责任,无所谓勇气。

雪漫记录面对面

Q:饶雪漫

A:阿不

时间:2010年8月2日地点:夏令营驻地——北京奥亚酒店

饶雪漫:阿不好。

阿不:雪漫姐好。

饶雪漫:首先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遵守誓言,戒掉了联邦?

阿不:我真的戒掉了,从自杀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沾过它。

饶雪漫:那现在不开心的时候,怎么调节呢?

阿不:嗯,不开心的时候我会想,反正那么多人都会不开心,他们也没喝药,我为什么非得喝药不可。

饶雪漫:戒药之后,身体状况恢复些了吗?

阿不:还是有症状,因为之前实在喝得太久了,不过我相信肯定会慢慢调整过来的。

饶雪漫: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怕有人看到你的故事,因为好奇心驱使,也去喝联邦。

阿不:千万千万不要!我很后悔接触到这个药,它给我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而且戒的过程也十分痛苦。我现在回头去看那段时间觉得很耻辱,也很后悔。

饶雪漫:其实就是要先学会自爱,才能去爱他人。

阿不:对。

饶雪漫:在你和阿坤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并没有学会自爱。

阿不:因为那时候我太爱他了。

饶雪漫:为什么呢?

阿不:可能是他让我觉得很新鲜。因为我的家庭情况不错,家里人都宠着我,但阿坤是很霸道的,我那时候觉得这就是个性吧,和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饶雪漫:他那样对你,你都没有怀疑过他其实不喜欢你么?非得等他自己说出口你才死心。

阿不:那个时候在他面前我很卑微,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饶雪漫:这样的感情很畸形。

阿不:是的。我很后悔,觉得自己为此几乎付出了所有,但换来的却是屈辱。

饶雪漫:现在呢,有男朋友吗?

阿不:有。

饶雪漫: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阿不:很平淡,也许经历了阿坤,对爱情有些失望了。但现在这个男朋友人很好,和他在一起感觉很自在,他也想帮我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饶雪漫:对未来有信心吗?

阿不:有的。其实我觉得时间是个魔术师,虽然离上次自杀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但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同了,所以我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饶雪漫:你父母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很宠你,但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阿不:对。主要是他们太忙了。

饶雪漫:你们平时会沟通吗?

阿不:很少,而且人长大一点之后,很多事情也不愿意跟父母讲。

饶雪漫:那次自杀之后呢?有没有和父母聊过?

阿不:聊过,但很多事情还是瞒着他们,我爸爸对我要求还是挺严格的,我怕他听了我做的那些事情会崩溃。

饶雪漫:那你打算永远都不跟他们讲么?

阿不:也许以后会吧,等我再成熟一点,我怕现在跟他们讲不但他们会崩溃,我自己也可能会受影响。

饶雪漫:其实,如果他们多参与一下你的生活,你也许不至于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阿不:嗯。雪漫姐,不瞒你说,我有段时间很恨我家里,因为我觉得正是因为他们那么宠我,我才会那么迷阿坤。爸爸妈妈总想把我保护起来,关在一个温室里成长,我不乐意才和他们对着干,想要逃出来。

饶雪漫:这种叛逆其实很常见,很多人和你一样,但他们都没有走到你这一步。

阿不:嗯。

饶雪漫:所以,也许你的家庭是有问题,但也不能把问题全部推到父母身上。

阿不:嗯,我知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准备好长大,没有想到在自己身上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我有点被现实打得猝不及防。

饶雪漫:以后要好好加油哦,一切会好起来的。

阿不:谢谢雪漫姐,我一定会努力。

雪漫记录印象

阿不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显眼,她看起来好像对夏令营组织的一些活动兴趣不高,玩游戏的时候经常是坐在角落里,和与她同来的阿丹说话。因为两个人聊天的时候都是用粤语,所以其他人都无法加入。

后来阿不在跟我讲述她的故事时,如同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样,神态、语言都相当的淡定。讲到自杀的地方,她竟然抬头发了一句很搞笑的感叹:这故事怎么这么惨?好像这个事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夏令营里,我们让跟营作者艾左左负责照顾她和阿丹。左左一开始就告诉我,她有点担心和阿不不好沟通,因为她看上去有点冷冷的。但我笑着给她打了包票:绝对不会。果然,很快左左就和她打成了一片。我并没有告诉左左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其实是因为一个很小的细节,一次阿布走进餐馆时,为了让后面的人不被自己扬起的门帘打到,进门之后还抓着门帘。

所以我相信只要对她付出真心,她必定会回报你更多温暖。

夏令营开始几天之后,营员们都已经熟络了,阿不也终于融进了集体。在一次做心理游戏时,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而痛哭,阿不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最后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很可爱。

阿不是个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她虽然已经戒掉了联邦,但烟瘾还比较大,但在全程禁烟的夏令营中,她没有抽过一支烟。那几天天气比较热,夏令营有一些像爬长城之类的户外活动,她也没有半句怨言。

她习惯把自己藏在人群里,既不醒目,也不黯淡。看着现在的她,很难想象她曾经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差点从楼顶一跃而下。

我问她,她说大概自己成熟了一些,现在考虑事情不会再那样极端。

“极端虽然看起来很爽,但很容易伤害到自己。”阿不说。

说完,她就兀自笑了起来。

后来……

夏令营结束之后,艾左左给我送来一份神秘礼物,那是她在夏令营快要结束的一天晚上,拿着DV逐个敲开营员们的房门,记录下来她们的笑容。

大家在镜头前肆无忌惮地做鬼脸说笑话。当镜头面对阿不的时候,她也绽开了很好看的笑容,像是能慢慢融化掉一切的笑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辛苦组织这个夏令营很值得。

抛弃成长中的伤痛,学会微笑着成长,这也许就是我想通过这次夏令营传递给大家的吧。

而我最想对阿不说的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真正欣赏到你的美丽。

心理档案

王卫民: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培训中心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

夏令营跟营心理辅导员

对药品的依赖,是对人生的疏离

阿不的故事,向我们展现了目前青少年中令人担忧的药物依赖现象。她所喝的“联邦”是种传统临床的镇咳药剂,现已经被世界卫生组织和我国药品监督管理部门严格规定为处方药。

我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也曾经接待过很多青少年滥用药物的案例,从表面上看,这些孩子都是在经历一些情感或生活的挫折之后转向了药品,但我认为,青少年滥药现象的日益严重,其根源还是来源于社会和家庭。

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的社会环境和家庭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曾经父母与孩子之间紧密的联系日渐被一种疏离的关系所取代。父母对孩子的关注、爱、认可和欣赏,能为孩子的成长提供一种正性“刺激”,让孩子肯定自己的价值,找到自己的位置,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父母不能做到这点,他们要么忙于生计,要么陷入家庭纷争而忽视孩子的成长。父母的忽视与疏离衍生的孤独与空虚感牢牢地“抓妆了孩子的心灵。

“刺激”不足使孩子们把目光投向了性爱和药品,并慢慢对它们形成依赖。

阿不的故事也是如此,忙于做生意的父母给了她足够的钱,却对她在成长中的困境一无所知。没有人告诉过阿不“恋爱的失败不会是世界的末日”,没有人对她说“自我的尊严价值胜于爱情”。阿不转向药品中寻求刺激,在麻醉的状态中,体验着无所不能的世界。让我们感到庆幸的是,她已经决定从这个世界中走出,做一个更坚强、更理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