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民，我告诉你，芳华上高中这事，我坚决不同意！”
一边给孩子搓洗着尿布，陈存一边训斥着院子里用竹篾编篮子的丈夫，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声音一点也没压制。
“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吵吵什么？”
看一眼完全看不出姑娘时娇俏模样的媳妇，秦汉民继续编着手里的篮子，对她一天重复八百遍的唠叨很是不耐烦。
“就怕有些人现在说了不去念，开学又偷偷给送进去了呢！”
瞥一眼厨房里的婆婆和丈夫身边闷声编篮子的公公，陈存明显是话里有话。
“钱又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家里挣那么点辛苦钱容易么？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平白折腾自己儿子干什么，即便人家以后有本事了，也不见得会记你的好。”
都是明白人，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不用再一次次的强调了吧。
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人，陈存心里一阵气，把盆子里的尿布拧巴拧巴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直接扭着身子回了房。
——
大门外，背着满满一篮子猪草回来的芳华，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只是方才那样的情况，她只能等一会再进去。
这些天，为着她是否去上高中的事，家里已经商讨过好几次，这样的场景也每天都在上演。
她是抱养来的孩子。
这个事实，她从小就知道。
八十年代，农村人避孕知识严重匮乏，计划生育又抓得严，遗弃还是好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被掐死溺死。
据邻居那些伯母婶娘奶奶们说，她出生当天，她现在的婶婶就把她抱了回来。
据说，她打小吃的就是米糊，有的时候她的生母奶涨得厉害，也会挤了装在罐头瓶子里偷偷的让她生父给送过来。
老人们都说，如果喝了生母的奶水和养母家就不亲了，顾忌着这个说法，送了两次后也就不送了。
小的时候，她没有名字，大家都是称呼她，“秦家那个抱养回来的小姑娘”。
哥哥每次打她的时候，都会让她“滚回自己家去”，“别来吃我家的饭”。
小的时候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住在秦家，可大家都说她是村里那个老师家的孩子，难道不是喊谁爸爸妈妈就是谁的孩子么？
她很疑惑。
大家都说，老师是很厉害的人，什么都知道，那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她也一定知道咯，而且，大家都说她是张老师的孩子，她也想去看看这个张老师。
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想去看看。
所以，有一天吃过午饭后，她偷偷的跑到了村小学那边去。
看到她，那个老师很高兴，不止拿糖给她吃，还让她的儿子带着她一起玩。
那个时候，穿着白色裙子的老师，是她心里最漂亮的人了。
后来，那个女老师的丈夫回来了，只是，那个看起来很高很严肃的老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村里人一直都说，都是因为她，那个男老师差点连工作都没有了，她有些害怕，捏着那块糖飞快的跑了。
她想把那块糖拿回去给哥哥吃，哥哥最喜欢吃糖了，要是吃了这块很好看的糖，哥哥应该就不会骂她打她了。
“你哪来的？”拿了妹妹的糖，秦汉民一边美滋滋的含着，一边不忘追问出处。
“张老师给的！”
一听芳华的话，秦汉民瞬间嚷了起来，“妈，小华到学校那边去了。”
听到儿子的话，正扫地的张小花，顺手拿着扫把打在了芳华屁股上。
“你这个‘死丫子’，跑去那里做什么？别忘记了是老娘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长大的……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给我到墙角站着去。”
那扫把是用竹稍捆绑起来的，打在身上不是一般的疼，她很疼，但是她不敢哭，乖乖的到墙角站着去了。
被骂“死丫子”，她很难过，她虽然小，可是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隔壁奶奶说，大姑娘不学好搞大了肚子，那些不知道爸爸是谁的孩子就叫“死丫子”。
她不是“死丫子”，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究竟是谁。
被揍了一顿，又站了一下午的墙角，她再也不敢到小学那边去了，她不想再被棍子打。
大人们都喜欢好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好孩子，因为她常常被打。
在她的记忆里，烧火的棍子，扫地的扫把，都是大婶会抓来打她的东西，打在身上屁股上很疼，还会留下一条条或青或红的痕迹，往往会伴随她好多天。
每每听到大婶打她骂她的声音，或是她的哭声，邻居们都会说，“听，秦家那个小养女又不听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很多事情是哥哥做的，结果被打的还是她。
——
到了上学的年纪，她被送到了学校里，看到那个女老师的时候，她心里很害怕，怕又被大婶打。
还好，她那天没有被打，甚至没有被骂，大婶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学校很漂亮，还有很多和她一般大的小朋友，她很喜欢学校，可是大家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她。
一看到她，大家总会转过头去神神秘密的说悄悄话，她听到大家说她是张老师和吴老师生下后不要的孩子。
下课的时候，那些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还会到她的教室外面围观她，起哄嘲笑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认识大家啊，面对大家异样的目光，她很害怕还很难过。
放学的时候，哥哥带着一群学生把她拦截了下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推挤她。
大家都说要看看抱养的孩子和大家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生的，只有她是抱养来的。
他们把她堵在墙角，用力扯她的辫子，掐她的脸，她很害怕，吓得哇哇大哭。
看到她哭了，哥哥笑得很得意，跑去把那个女老师喊了来，“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别送到我家来了。”
然后，哥哥和那些学生哄笑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