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惜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惘然,索性不劝他,只陪着他静静的喝酒。
酒过三巡,到了夜幕垂帘时分。
这间酒吧在市中心的位置,很快,客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丁雪珍和几个同事也约在这里消磨时光。
一进门她就发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君莫惜和白德民。
径直朝他们走来。
“嗨!又见面了。”她向君莫惜打招呼。
见他们面前已经堆积了不少的战斗成果,又半开玩笑的道:“你下午说的有事就是喝酒?”
君莫惜心里暗叹又来了一摊祸水,表面上却只是淡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白德民已有几分醉意,借着酒劲粗声问:“你是谁?”
丁雪珍不介意在必要的应酬场合喝酒,但喝得烂醉又是另外一种说法。心里当下就对白德民有了几分反感,但只是不相关的人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于是她只是浅浅一笑,很自然的答道:“我是莫惜的高中同学。”
谁知白德民却更大声的驳斥她,“胡说,我和他从小学一起念到高中,怎么没有见过你。”
丁雪珍倍感尴尬,这才仔细的打量白德民,试着找出几分模糊的印象。
白德民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搜索过去的记忆。
但两个人的记性好像都不太好,互相对视了半天也没有认出彼此的迹象。
君莫惜懒得看他们继续与思想作斗争,索性为他们介绍道:“别想了,这是白德民,这是丁雪珍。”
两人这才异口同声的“哦”了声,但有没有想起对方还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老同学重逢,自然免不了叙旧一番。
于是丁雪珍干脆抛弃了一起来同事,加入了他们这一桌。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容易喝醉,加上丁雪珍有意无意的灌酒,所以白德民很快就渐显醉态,说了声抱歉就去了洗手间。
桌间就只剩下君莫惜和丁雪珍两个人。
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
丁雪珍一脸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君莫惜只当看不见,将头转向窗外,似在看车水马龙的夜景。
却不经意看见了张熟悉的脸。
当下,他就有一种感觉,乱套了。
康颜颜也一眼看见了君莫惜。当然,还有他身边的丁雪珍。
虽然知道君莫惜不是那种食色性也的男人,但总免不了有些不识相的女人像花蝴蝶一样的主动扑向他。而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个已婚男人和别的女人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就是不对,尤其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还明显的不单纯。
尽管自己的事情也乱得一团糟,但帮好朋友打发掉缠绕在她老公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就权当另类的排解郁闷的方式好了。
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君莫惜旁边,站定。
康颜颜也不说话,只好以暇整的看着他们俩。
君莫惜知道她进来的用意,不外乎是想让丁雪珍知难而退,虽然这样的事情他更乐意由欧若邻来完成,但在她缺席的情况下,康颜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怎么来了?”他率先打招呼,还把位置让出来给康颜颜。
撇开康颜颜和欧若邻还有白德民之间的复杂关系,就冲她现在毕竟是孕妇这一点,也应该好好照顾。
康颜颜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只大方的坐下,从容的姿态仿佛君莫惜给她让座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丁雪珍因为他们之间这种气场紧张起来,学着白德民的样子问道:“你是谁?”
康颜颜望了君莫惜一眼,见他一脸坦然的样子,便懂得了他的意思,很诚实的回答:“我是他的前女友,初恋那种。”
丁雪珍的脸刹那间就变了,尤其是见君莫惜没有反对康颜颜的话,变得更加难看。
她虽然心高气傲,自负才华和样貌都不输给其他人,但康颜颜身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却是她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的。
哪怕是她轻轻皱眉的样子,也透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
君莫惜看见了丁雪珍的不自在,但却装作没看见,只是用很关心的目光看着康颜颜的肚子,亲昵的问:“怎么,宝宝又开始踢你了吗?肯定是这里的环境太吵,他在抗议了。不然,我们就先回去吧?”
康颜颜心里十分想笑。
也亏君莫惜说得出口,她怀孕还不到两周,哪里会有胎动?看他平常一本正经的模样,谁知腹黑起来也是个中高手。
忍住笑出来的冲动,康颜颜故意装作有几分负气的道:“你不是还有朋友要应酬,管我做什么?”
这样的对话和表情,任谁都会想歪,丁雪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我还有事,你们随意。”
狼狈走人。
康颜颜这才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幸好酒吧里放着音乐,不然不知道她这样得意的笑声会不会引起丁雪珍的怀疑和回头。
笑够了,她才抬起头,却看见白德民一脸墨黑的杵在她面前。
她咻地敛住没有褪尽的笑意,心里感叹:乐极生悲这词是谁发明的?真他妈准。
白德民因为她明显的表情变化,神色显得有些受伤,黯然坐下后幽幽的说:“这里太嘈杂,对你身体不好,回家去吧。”
康颜颜郁闷得想喝酒,端起面前不知道是谁的杯子,就往嘴边递。
白德民一把夺过,语气有些重的阻止她,“你现在不能喝酒。”
康颜颜比他更大声,“不要你管。”
两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最终还是康颜颜胜利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德民更加烦躁,冲她吼道:“有必要这个样子吗?不是说我只是个普通朋友吗,那你就像对莫惜那样对我啊,何必这样不待见我?”
康颜颜也不甘示弱,“我就是喜欢针对你,怎么样?”
争吵的声音压过了音乐声,很多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君莫惜莫可奈何的看着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结了帐,一手拉着一个离开了酒吧。
将他们塞进同一辆出租车,君莫惜在关上车门前低头说道:“有什么事你们关起门来慢慢解决,我要回家了。”
路上已经灯光璀璨,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他的确该回去了。
晚饭时间,欧若邻家的门铃响了。
陈妈以为是君莫惜回来了,跑过去开门。
谁知又是叶敏芝。
欧若邻探头望过去,也看到了她。
一天内两次登门,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啊。
但叶敏芝这次的态度却和下午天差地别,客气的问:“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欧若邻见她的意思是不想陈妈在场,于是说:“去楼上的卧室谈吧。”
叶敏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跟随欧若邻一起上了楼。
谁知刚关上房门,她却出乎意料的跪了下来。
欧若邻吓了一大跳,惊声急呼:“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上前去扶她。
叶敏芝却拒绝了她,脸上落下两行老泪,哽咽的说:“我求求你了,你离开莫惜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欧若邻不清楚她这又是唱的哪出,只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是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了。见叶敏芝死活都不肯起来,她干脆也跪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的跪着。
“不管你有什么事,都请你起来再说,如果你实在坚持要保持这样的姿势,我就陪你跪着,如何?”
叶敏芝抓住欧若邻的手,老泪纵横的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就算和莫惜离了婚也可以重新找到一个好归宿。但我不一样,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如果失去莫惜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离开他吧。”
欧若邻实在不愿看她这个样子,柔声劝慰道:“我可以答应和君莫惜离婚,下午我不是已经把离婚协议书给你了吗,你先起来。”
叶敏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欧若邻好一阵子,确认她脸上的神色很认真不像说谎才犹豫着站起来,在床边坐下。
欧若邻也终于放下心来。
不管叶敏芝是出于什么心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她,她都承认这一招比下午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有用。
但是她也不会为此什么都点头答应。可以答应的,她就答应;不可以答应的,她也不会轻易许诺。
比如,她只是说同意和君莫惜离婚,但却并没有答应离开君莫惜。
然而她的想法在半个小时后就改变了。
叶敏芝见欧若邻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心情激动间不经意说漏了嘴:“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你,要是早知道耀庭那天晚上是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
言多必失了。
叶敏芝反应过来,戛然住口。
但却来不及了。
欧若邻眼神锐利的盯着她,冷冷的问:“你就不会怎么样?”
叶敏芝装傻充愣的想蒙混过去,“我就不会总是催他回家,害他开车太急,闯红灯出车祸了。”
欧若邻却没那么好骗。那天晚上的场景,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电视里报道的画面却像是一幅纹身一样刻在她的心上。
开车急的不是君耀庭,闯红灯的是韩可,更重要的,君耀庭当晚的通话记录中根本没有叶敏芝。
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一个真相,那就是叶敏芝在说谎。
而她这些谎话背后掩埋的实情,显而易见。
“那场车祸是你找人做的吧。”欧若邻淡淡的问。
叶敏芝却如坐针毡的差点弹跳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设备可以录音,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能以此为证据拿来揭发你。同样的,就算你不说,我从你的表情里也能看出来你和爸的死脱不了干系。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仅此而已。”
欧若邻的态度很真诚,进退的尺度也拿捏得刚刚好,所以就算叶敏芝不相信她,也听得出来她说的是实话。
而且,她原本就打算把事实告诉她。
从下午欧若邻给她冲了那杯安神茶那一刻起,她就看出了她心里的弱点,也找到了说服她离开君莫惜的办法。
那就是用君耀庭的死因来引起她的负罪感,让她无法继续面对君莫惜。
当然,这样的做法也很冒险,倘若她估计错误,她就会一败涂地,不但不能顺利逼走欧若邻,甚至还可能让自己陷入无穷的麻烦之中。
所以心理上还是有些纠结,在说与不说之间。
而她这样的举棋不定的举动却给欧若邻造成了错觉,以至于她后来一直没有怀疑过叶敏芝把这一切告诉她的真正原因。
最终,赌一把的心理占据了优势,叶敏芝略带着惶恐的说:“没错,那个开车撞耀庭的人是我找的,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学的表演专业,我答应他事成之后把他捧成明星,这种酬劳比金钱更具有吸引力,也比较容易骗过查案的警察,所以他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欧若邻知道那个学生就是韩可,他和叶敏芝之间的交易内容也和她以前猜测的一样,“那韩可的老婆和孩子呢?”
“这是他自己找来的,当时我只是把整件事交给他,具体怎么做却是由他决定。”
欧若邻在心里嗤了一声,看来韩可也是个无毒不丈夫的角色,妻子难产这样的办法他都能想出来,他实在不该委身当一个小演员,编剧才更适合他。
但这样的计划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实行的,整件事叶敏芝和韩可应该谋划了不短的时间。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叶敏芝这样费尽心机非要君耀庭死了才能泄愤,她们不是模范夫妻吗?
不想浪费时间,欧若邻直接问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敏芝仿佛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回忆中,神情很悲恸,“这一切都是误会。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耀庭在国外养了一个女人,每个月他会去看她两次,无论遇到什么事从来不曾变过。但是,他又总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那么多年了,我始终无法找出那个女人是谁。后来我也死心了,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只要他心里还有我和莫惜就够了。”
她又开始激动起来,“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却打算把那个女人接回国来,我亲眼看着他为她布置安排,心里充满了嫉妒和恨意。也是从那一天起,我产生了一种极端的心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如意。所以,在那个女人回国的那天晚上,我制造了那场车祸。”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
叶敏芝已经泣不成声了,无法再说下去。
欧若邻却很清楚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她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她。”
盘亘在心里那么久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她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今天她终于知道,君耀庭的死的确是因她而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的罪孽并不比叶敏芝少。
她开始有些理解为何叶敏芝非要拆散她和君莫惜,也许不是单纯的不喜欢,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面对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君耀庭的死这个事实。
而她,在知道所有的事之后,同样也无法面对叶敏芝,面对君莫惜。
对叶敏芝,她有恨,也有同情;对君莫惜,她爱他,但现在更多的却是愧疚。
不管怎么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是她。
或许,只有她离开,这一切的悲剧才能翻篇,他们才能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还是会好奇君耀庭为什么会收养她,他和她是否还有另外一种关系,但她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去追究了。她承载不起更多残忍的真相。
就让这所有的悲剧,到此为止吧。
扯了些纸巾递给叶敏芝,欧若邻安慰泪流不止的她:“你别再难过了,都过去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别再有心理负担,逝者如斯,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叶敏芝掩面痛哭起来,这一刻,她也分不清是演戏的成分多一些,还是真的在抒发心里的难受。
欧若邻静静的陪伴着她,然后通知了潘伟伦来接她,并把她送下楼。
在叶敏芝离开之前,她让她留下了她下午签好的离婚协议书。
潘伟伦的车消失在转角的时候,欧若邻回到小区的花园里坐下。
晚上八点半,出门散步的人和游玩回家的人在小区里进进出出。
欧若邻看到了最熟悉的那辆,在那些车里面。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缘起,在人群中,我看见你;缘灭,我看见你,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