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富生隔三差五地去看病,每次都要三五帖药。那时的中草药还没有涨价,但蔡小仙家的方子贵,一帖总要七八角。除了看病,还要补,钱是真功夫,不出半月,钱已用得差不多。再看、再补,难以为继。
“富生,还有两块钱,我准备去买点竹子。”一天,母亲对庄富生说。
“买竹子?”庄富生不解。
“我去买点竹子回来,请人劈劈,用细竹子、竹梢子夹夹猪圈,另外弄点篾子我来学做淘箩。”
“你做淘箩?”庄富生惊奇地问。母亲可从来没有做过淘箩呀!而且,现在淘箩明地里是不许做的。到街上买竹子,被市场管理人员看到要没收;私人做的淘箩,收购站有时还不肯收。这一切母亲都没有干过,能行吗?特别还要请人劈竹子、刮篾子、削口条,不仅麻烦,还容易被人家注意,弄不好要被批的。于是,停了一会,他说:“不要做吧,现在做这个还要冒险呢!我吃了这些药,身体渐渐就要好了,过些时我来做吧。”
母亲说:“我就说买了劈了用来夹猪圈的,不要紧。现在人家都在做呢!”
庄富生不说了。他知道,为了他,母亲要冒险了。他还有什么说的呢?
第二天镇上逢集,母亲起得很早,粥烧在锅里捂着,只喝一碗热米汤,就顶着黎明的曙光上街去了。街镇不算远,只三里多路。她一路走,便一路注意,有没有扛竹子的。
江北平原盛产青竹。因为这地方原就是沙滩,沙质土最适合青竹生长。条条圩村,家家屋后,都有竹园。东圩到西圩,宛然一条条青色的长龙。每当逢集,从这一条条圩村当中,常有人扛着一扛扛竹子出来,到集上去卖。集上设有收购站,统一收购,调拨装运。有时,卖的人多,排队竟会排到几百米,慢慢等司秤人员一捆捆地看,核价,称重,开扉子。开过扉子再去排队开票拿钱。价钱由司秤人员随意核,排队要耽误许多时间。因此,收购站,不是一般卖竹子的人乐意去的场所。好在路上,特别是街头常有许多私自买竹子的人。这些本地的青竹消费者,除少数是买了请篾匠做竹器家具自己用以外,大多数是像庄富生的母亲一样,靠买竹子做成淘箩、篮子一类竹器制品再卖出去赚钱的人。然而,也正因为他们用竹子,善于解剖竹子,所以对竹子的品种、特性了解得很透,买什么样的竹子,选择性很强;又因为他们目的是为了赚钱,,所以对买竹子的价钱看得比较重。多花一角钱去买竹子,就意味着少赚一角钱,因此,他们常常要跟卖竹子的人讨价还价。尽管如此,买卖双方情愿,在街头、路上成交的也还不少。庄稼人谁也不愿为买卖点东西无端耗费半天时间,他们有许多事情要做,虽然那时还没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说法。
不过新近的政策可大不利于拦路购买者。为了彻底割除资本主义尾巴,打击贩卖青竹的投机倒把活动,县革委会出了通告,对青竹收购、销售实行管制。个人出售竹子,必须到各地收购站,本地人需要青竹,也必须到各地收购站调拨,加收手续费。收购站只供应集体副业组,私人一律不卖。这一则布告,无异于一把快刀,把家庭副业这一条资本主义尾巴真要砍下来了。收购站不卖给个人,个人便只能到路上买。然而,在路上,卖竹子的人也知道布告的内容。他卖,反正是卖;你要买,他价格要得高高的。还价,他要卖给收购站,收购站不卖给你!而且,说这话时,市管会的人的身影往往就在附近游荡。胆小的,赶紧避开;老练些的,则跟在旁边,装作一道赶集的,说些题外话。也有偶尔被抓到的,轻的,竹子充公;重的,游途批斗。
少赚就少赚点吧。在这种情况下,连原先再精于计算、再会讨价还价的也变得豁达了,直爽了,干脆利索了。少赚总比不赚强。与其被充公,还不如多给两个卖竹子的。下次再买,话还好说点呢!于是,心照不宣,买的和卖的都知道赶早,洽谈的地点也由街头到圩头,甚至圩中间、路上。后来是哪里看到哪里问,差不多对数就买。省时省工,悄悄密密,看到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