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风先生和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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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睿智者的宝石

你还记得丹麦人霍尔格是如何赢得大印度的吗?印度向东,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在印度耸立着一棵太阳树,这棵巨大的太阳树我们永远也不会见到它全貌。太阳树的树冠伸得远远的,覆盖周围好多里。树枝长得弯弯曲曲,就像山谷和山脉一样。树枝上长满苔藓,像柔软的绿绒,上面满是花朵,每一根枝子就是一片花儿盛开的草坪,鸟儿从世界各地聚集到这里来,有美洲原始森林里的;有大马士革玫瑰园的;有非洲内地大沙漠的。

地球两极的鸟来了,鹳和燕子自然也来了。另外还有鹿、松鼠、羚羊和几百种其他动物也在这里居住。

在树冠中央有一座水晶石的宫殿,从这里可以望到世界各国。

一座座塔就像百合花,人可以顺着百合秆爬到叶子上,那是阳台。

在花自身的最高处有一座圆厅,屋顶是太阳或者是布满星星的蓝天。

在下面宫殿往外伸出去的厅堂里,墙壁反照出周围的整个世界。

只要到那里去,一切便可以看到。因为太多了,就看不了,即使是最睿智者也是如此。而这里就住着那位最睿智的人。

这个世界上可能出现的和任何一项已经出现的或者将会出现的事物他都知道,聪明的国王—所罗门的智慧只及他的一半。

他统治着自然界,统治着强大的精灵,连死神也得每天早晨向他报告,给他列出那一天要死的人的名单,而所罗门王的死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不论他的智慧比常人高多少,总有一天他也要死的,他的孩子也会死的。

他看着一代代人就像树叶一样被吹落掉,新的一代又取而代之。但是树叶不会再复苏过来,而是化为泥土,化作其他植物的一部分。

“当死神来临,人会怎样呢?死是怎么一回事?身躯没有了,可是灵魂呢?它是什么?它变成了什么?它到哪里去了?还是永生了?”宗教这样安慰人。

可是这种转变是怎样发生的呢?人生活在哪里,怎么个生活法?

“在天上!”虔诚的人说。“在天上!”睿智者重复说,望着太阳和星星。

“在天上!”他知道只要站在地球上,上下就由我们站的位置而定,那么天空就成了一片漆黑,而太阳只是没有光芒的赤燃体,大地被一片橘黄的雾霭包裹着。

我们的知识多么贫乏,那些与生命有关的问题,就连最睿智的人也知道得很少。

在宫殿的密室里藏有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真理之书。每个人都可以读,只是只能一小段一小段地读,上面的字抖动得很厉害,让人拼不出字来。个别几页看上去就好像是空白的。

人越聪明,读到的东西就越多,这位最睿智的人读到的最多,但是“死后的生活”的那一章看上去简直就跟一张白纸一样。他很悲伤。

难道没有一种光能使书中写的东西都清楚地显现出来吗?

他懂得动物的语言,可是这没有使他更聪明些。

他在植物和金属中找到了能,它可以治愈疾病,延缓死期,却不能逃避死亡。

他期望找到一种能宣示永恒生命的光,但是他找不到。《圣经》告诉他关于永恒生命的安慰人的话,但他希望在自己的书中找到这一点。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都很博学,女儿美丽、温柔和聪明,却是盲人。这对她没什么,父亲和兄弟就是她的眼睛,她敏锐的感觉使她有了视力。

儿子们从未远离过宫殿,女儿去过的地方则更少,他们都是快乐幸福的孩子。

父亲给他们讲了许多东西,向他们解释他们在墙上看到的东西,世界各国的人的营生和事物发展的进程。

男孩子们希望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父亲对他们说,世界上充满了艰辛痛苦,是真、善、美这三种东西把世界维系在一起。在世界的压力下,真、善、美变成了一块宝石,人们称之为“睿智者的宝石”。

父亲说,人通过人类自身知道有这样一块睿智者的宝石,再多他也不知道了。这几个孩子听懂了父亲的话。

孩子们问父亲什么是真、善、美。父亲说,在上帝用泥土造人时,上帝亲吻了他所造的人五次,这五次吻是上帝发自内心的。

五次吻给了我们五种感觉。有了它们,美、真和善成为可看见、可感知和可理解的东西,我们的身躯和灵魂都被赋予了这五种感觉的能力。

孩子们对这事想了又想。

一天晚上,四兄弟都做了梦,而且他们梦见的都一模一样,梦见自己找到了睿智者的宝石,在晨曦中骑着快马穿过柔软的草坪,驰进父亲的宫殿时,宝石发出瑞光,使得书上所写的关于死后生活的话都变得可见、可读了。

妹妹没有做梦,她的世界是她父亲的屋子。

“我要骑马到茫茫世界里去!”大孩子说,“我要到人类当中去闯一番。我要用善的和真的来护卫美的。我一去,很多情况会大变样!”

他想得很勇敢,很伟大。这五种感觉在他身上就和在其他兄弟身上一样,都很敏锐,但是每人都有一种比别的兄弟身上更强烈的更发达的感觉。

在大孩子身上是视觉,他有一双能看到各个时代的眼,这双眼能看到各色人种,能看到埋藏在地下的宝藏,还能直透人的胸膛。鹿和羚羊随着他到了西面的边界。

那里来了飞往西北边的野天鹅,他随着野天鹅而去,远远离开了父亲那“往东伸到世界尽头”的国土。

他的眼睛睁得好大,要看的东西太多了。他看到的事物,总感觉和在自己父亲的宫殿里看到的风景画面大不相同。

他靠得很近,开始时,他为那些由废物装扮成的美惊得眼花缭乱。

他愿真诚地认识美、真和善,可是他看到,美的赞扬常常被丑的拿走了,善的常常不被人注意,低劣的被人吹捧被鼓掌。

人们看重外在而不是优点,看衣服而不看人,看重名声而不看重职责。

“我有许多事要做!”他想,于是就动起手来。

正当他在找寻真时,魔鬼—谎言之父来了。

他想把看见他的人的双眼掏出来,但是那太粗暴了。魔鬼愿文雅一点儿,他让他看真、善、美,但魔鬼把一粒微尘吹进他的眼中,一粒又一粒,直到它成了一根梁木。于是那两只眼便完了。

他在茫茫世界中像一个盲人一样站着,世界和自身他都信不过。

人一旦放弃了世界和自身,那么人也就完了。

“完了!”飞过大海,飞往东边的野天鹅唱着。

“完了!”飞往东边,飞向太阳树的燕子说,它们带来的可不是好信息。

“想必大哥的情形很糟!”老二说,“我可能会好些!”

他最敏锐的是听觉,他可以听到草在生长。具备良好的能力的他带着善良的愿望驰去,离开家很远很远,到了茫茫世界里。

一个人身上好东西太多也会吃不消的,他的听力太敏锐,能听到每一颗人的心在欢乐地或是在痛苦地跳动。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制钟厂,所有的钟都在“嘀嗒、嘀嗒”地走着,简直没法忍受。

他还是竖直了耳朵,尽量长时间地听着。

最后,来了一伙十六岁的男孩,他们大喊大叫,令人不禁要笑起来。

接着谣言传遍了所有的房子,谎言吵翻了天,充当了首领,丑角帽子上的铃,说自己是教堂的钟。

这些年轻人太过分了点儿,他堵住了双耳,但依然听见虚假的歌声和丑角的吵闹声。造谣中伤,胡言乱语,狂妄自大的断言,铺天盖地而来。

天哪!真无法忍受,耳鼓膜被炸破了。

这下,他什么也听不到了,连真、善、美也听不到了,现在他安静无言,不相信任何人,最后连自己也不相信了。他不愿去找寻那了不起的宝石,他放弃了它,把自己也放弃掉了。

往东飞的鸟把这个信息带到太阳树下父亲的宫殿中去。

“现在我要去试试!”第三个孩子说,“我有一个敏锐的鼻子!”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许多想法在别人产生之前他早就有了。在他身上也就是嗅觉有高度发展,凭着它,他对美的世界有很高的领悟。

他说:“在美的世界里,每个类别的气味都有自己的信徒。有人习惯于闻刺鼻的烧酒味与劣质的烟草味,有人则宁愿置身于茉莉花香味之中或在身上抹丁香油。有人寻找沁人肺腑的海风,有人则爬到高山之巅,享受清爽的山风!”

好像他以前曾经到外面世界里去过,不过,他的这种聪颖是上帝在他还在摇篮中的时候给他的赠礼。

老三告别了父亲的宫殿,爬到鸵鸟的背上,后来他又爬到最健壮的一只野天鹅的背上,飞过大海到了异国他乡。他所到之处,每朵花每片丛林的香味都十分强烈,凋谢了的玫瑰花立起了枝丫,舒展开自己的叶片,绽放出最可爱的花朵,连黑蜗牛也察觉到了它的美丽。

“我要给花留下印记!”蜗牛说,“我要在它上面吐黏液!”

“美大概就是这样!”诗人说,他以自己的方式咏唱它,可是无人听它。

所以他给了鼓手两文钱和一根孔雀毛,把歌配上了鼓点,让他在大街小巷敲着唱着。

人们听到了它,说他们懂得它,它很深奥!现在诗人可以歌唱真、善、美了。

可是魔鬼却不喜欢,他立刻找来各种各样的香柱,甚至可以熏得天使迷迷糊糊的最强烈的香柱,魔鬼自然懂得怎么样来整治这个人,使他完全不知所以然,忘掉一切,连自己在内。诗人在香烟缭绕中消逝了。

小鸟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悲伤,三天没有歌唱。

在悲伤期结束时,它们竟然忘掉了它们是为谁而悲伤。

“现在轮到我了。”老四说。他的味觉特别发达,这味觉的力量特别强,而且涉及范围极广。盘里的盆里的,瓶里的罐里的东西他都要尝一尝。

对他来说,每个人都是一口锅,每个国家都是一个硕大的厨房。

“说不定我的运气要好些!”他说,“我走了!可是我乘什么东西呢?那我就乘气球吧!”他说,“我父亲知道怎么做,怎么驾驭,等我使用完气球后,就把它烧了。所以你得给我几根被称作火柴的未来的发明。”

他得到了这些,飞走了,鸟儿久久地跟随着他,想看看这趟飞行的结果。

鸟越来越多,多得像一层云。于是他便来到了茫茫世界。

鸟儿现在也不再尾随了,有几只厌倦了这次飞行。

它们说:“那东西不值得我们跟着飞,它什么也算不上!”

它们不跟了,所有的鸟全都不跟了。

气球在大城市上空往下落,驾驶员落到了最高的地方,那是教堂的楼顶。

现在他孤零零地高坐在教堂尖顶的最上面。

城里所有的烟囱都在冒烟。他很大胆地坐在那里,往下瞅着街上的行人。

有一个人为自己的钱包骄傲,另一个人对他身后的钥匙感到了不起,第三个人对自己被虫蛀过的衣服感到骄傲,第四个人对自己里面有虫的身体觉得很神气。

“虚荣!我得搅搅罐子尝一尝!”他说,“不过风在我的背上挠得很舒服,只要风在吹,我就坐在这儿。但是懒惰是万恶之源,罪恶我们家是没有的。只要风在吹,我就待在这儿,这正合我的口味!”

他坐在尖顶的风向标上。风向标带着他转了又转,他可以长时间地坐在那里体会着那滋味。

但是在太阳树下,宫殿里却是空荡荡的,几个兄弟都这样一个接一个走掉了。

“情形不妙!”父亲说,“他们永远不会带回那明亮的宝石,他们都死了。”

他翻开真理之书,关于死亡的生活情形那一页。他什么也看不见。

盲女是他的安慰和欢乐。

为了父亲的欢乐和幸福,女儿希望那珍贵的宝石必须找到带回家。

在悲伤和渴望中,她想着几位哥哥,希望能梦见他们。

有一夜她梦见他们的声音。

她必须去,远远地去了,可是她又好像仍旧在父亲的屋子里,她并没有碰见哥哥,她觉得手中有像火一样的东西在燃烧,她拿着那晶莹的宝石,给了她的父亲。醒来时她还觉得她拿着它,其实是她的纺车手柄。在漫长的夜晚,她不停地纺着,纺出来的线比蜘蛛丝还要细,肉眼是看不见的。

她用泪水浸湿了它,它比锚链还要结实。

她决心让梦变为现实。夜间父亲还在睡觉,她亲吻了他的手,拿上她的纺锤,把一头拴牢在父亲的屋子上。

她紧握着那根线,她相信它而不相信自己和其他什么。

她摘了太阳树的四片叶子,要把它们交给风带去给她的诸位哥哥,那叶子是她的信和问候。

这可怜的盲孩子的遭遇又是怎样呢?她以那人眼看不见的线作为依靠。

她有一种本事—敏感。有了它,她就好像手指头上有了眼睛,心头有了耳朵。

她来到了陌生的世界,她可以感到那温暖的阳光,听到鸟儿的歌唱,闻到橘子园和苹果园传来的芳香。柔和的曲子和美丽的歌传进她的耳中,可是也传来了哭声和喊叫。

她倾听着人类的思想和判断:“尘世间我们有的是灰色的人生,黑夜中我们在哭泣!”

另一个声音是:“尘世间我们的生活多姿多彩,充满阳光和玫瑰花。”

悲怆的声音传来:“人生就是自私自利。这就是这个真理。”

一个声音回答:“爱河淙淙,流过了我们的尘世生活。”

有个声音嘲笑说:“世间一切都十分狭小,处处都是谬误!”

又有一个声音说:“真、善、美的事不少,世人对它难知晓!”

四周响起了嘹亮的合唱:“笑话一切,嘲笑个够,连狗也大笑!”

盲女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依靠自己,相信上帝。让他的意志实现,阿门!”

她走到哪里,就把真、善、美带到哪里,那里就像阳光来临,就像清新的露珠滴落在枯萎的叶瓣上。

魔鬼不能忍受她的智力胜过万人,它跑到沼泽地,把臭水泡沫收来,让谎言的七重回声通过泡沫,使它更加强劲;他把大量颂词和欺哄人的碑铭、墓志捣成粉末放进嫉妒哭出的泪水中烹煮,抹上从娇女脸上刮下来的干脂粉,用这些东西塑出一个被称为盲女“献身天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魔鬼的奸计得逞了,世人弄不清这两个女孩谁是真。

“依靠自己,相信上帝。让他的意志实现,阿门!”

盲女反复地唱着歌。

那太阳树的四片叶子,她交给了风作为她给自己诸位哥哥的书信及对他们的问候。

她深信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要找到那颗宝石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

“我父亲的屋子!”她大声说,“是的,宝石藏在世上,我感觉到了它的光芒,每一颗‘真’的微尘,我都要把它捕捉到并保存起来,让它浸透一切‘美’的芳香,我也把人心的‘善’的跳动捕捉住加进去。我带回去的只是微尘,但都是我们在寻找的宝石的微尘。”

她顺着看不见的线回到了父亲的宫殿,把手伸向父亲。

魔鬼的女孩吹起了狂风,冲袭太阳树,冲进了密室。

“它会吹走它的!”父亲大喊着,抓住她打开的手。

“不会的!”她信心十足地说,“我感到我的心灵中的光线在发热!”

闪闪发光的微尘从她的手中飞向真理之书的空白书页,在耀眼的光亮中,书页上写着“信念”两个字。

四位哥哥回来了。

那些太阳树的绿叶落到他们胸口时,归家的愿望把他们带回了家。

森林中的动物都来了,它们来共享快乐。

阳光通过门上一个小孔射进充满微尘的屋子时,一根闪亮的光柱出现了,比彩虹更绚丽,它由真、善、美构成,它的光芒比起摩西和以色列人走向迦南的时候,在夜间燃烧的火柱还要强烈得多。

希望之桥从信念这个词上架起,通向博爱的上帝。

(安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