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话
隆冬时节,北风呼啸,群山深处,千年古刹里僧人们正在修炼。此次修行的内容只有一个:守静。不言不语,让静思在心空飘荡;不声不响,让烦恼无声中消失。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烛光摇曳不定,突然熄灭了。小沙弥率先打破了沉寂:“蜡烛被风吹灭了!”年长的僧人打了一个寒颤,毫不留情地训斥道:“怎么能说话呢?不知道我们正在进行静默修行吗?”第三位僧人听到他们在叽哩呱啦,很是生气:“你们都闭嘴。不声不响去把窗子关地来?”最后一个得意洋洋,乐呵呵地说:“哈哈,我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讲话的人。就我修炼到家啦!”
他们的修行以失败而告终。这些人以静默为修行目的,却都无法忍受不说话的烦恼,自觉不自觉地都要开了腔,破了例。这个小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不说话有多么难啊。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艺术》一文中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我想说的是——人类一说话,上帝就发哭。
笑,比哭好,我们乐见人家笑,讨厌别人哭。为了上帝笑口常开,不让他老人家哭,人类还是多思考,少说话吧。有时,缄口不言很简单,闭嘴而已;有时,沉默不语又是那么难,喋喋不休的惯性,让唇舌根本停不下来,心声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涌,如永不停歇的泉眼。
一个人愿意开腔发声,往往面临着三大根本性问题——和谁说,说什么,说多少?
和别人说话,寻常而普遍。不一样的是那些和自己说话的人。安东尼奥·马查多说过:“自言自语的人总是期待有机会与上帝对话。”和自己说话,跟自己讲和,有神一般的光芒。一个人愿意对另一个说话那是对他心的接纳,一个人喜欢自语自言,那是对自己的宽容相待。虚与委蛇,言不由衷,说出的说都不是话,而是放出去的毒箭,与人与己,是心的折磨。
相言欢,坦诚相见,灵魂相融。由此不难推导出一个理念:判断两个人会不会长久相交,就看两人在一起是不是有说不完的话,无怨,也不厌,相言甚欢。其特例是,结婚前,你最好扪心自问:“等到垂垂老矣,看他白发苍苍,你是否还愿意与之促膝谈心?”如是,将是一桩完美婚姻,如否,此婚就悬了,必不能持久。
愿意说话后,就面临一个新问题——说什么?每个人的话语里都暗藏一根温度计,或直接或间接地标注了显明的温度值。所谓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其值定在冰点之下。解忧的暖心话,其值必定在人最适宜的37℃上下徘徊;让人心寒的恶毒话必在冰点以下。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声六月寒。温言多说无害,冷语多说伤人。话多话少,不在于量,质更重要。
《说苑》里讲了一个寓言故事,颇有深意。
猫头鹰和斑鸠在森林里相遇了。斑鸠问:“你要去哪呢?”猫头鹰说:“唉,别提了,我打算到东边去。”斑鸠问:“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去东边呢?”猫头鹰说:“村里人都讨厌我的叫声,所以,我想往东迁移。”斑鸠说:“这好办呀,你只要能够改变自己的叫声就好了。不改变叫声,你就算你迁到东边去,那里人照样会讨厌。”猫头鹰的话不动听,它不从自身找原因,反倒冤枉西村人。如果不是斑鸠来纠正它,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撒谎让人嫌,谎言人人恨。最大的谎言,不是骗别人,而是自欺欺人。尼采说:“欺骗他人其实是一种微不足道的错误,骗自己才会让自己变成可怕的怪物。”猫头鹰一直自欺欺人地活着,乐不可支。
人可以自言自语,但切莫自欺欺人。自言自语也许会让别人觉得好奇,但自欺欺人就是他人眼中十足的大怪物。
蔡永康说:“语言最美的时候,正是我们透过语言感受到彼此相互需要的时候,靠语言确认彼此的存在。”人活一世,通过自言自语,搭建天梯,找机会与上帝对话。不能如愿,就擦亮语言这把钥匙,打开那扇我们渴望打开的心门,感受爱的存在,温暖彼此的心。
往北走的虱子
夜读林达先生的回忆文章《一个老人和一段历史》,静坐深邃的夜里,感觉头上有万千虱子钻来钻去,头皮发麻。盒上书本,嗖嗖冷风从书页里吹来,让背脊发凉。
在那个特殊年代,命运沉浮,人生悲欢,就算最有才的作家想破脑袋也难虚构出这般“九曲十八弯”来。正如林达先生所担忧那样——“再过几十年,当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人们会不会以为,这只是我们这代人编造的故事”?
这位老人原名沈裕富,自改名叫沈一夫,一时福,一时祸,如塞翁失马,福祸相依。造化弄人,时代塑人,冰封火烤两重天。福与祸,悲与欢,多年后,老人都看淡了。
沈一夫命运起伏的总开关,是年轻时的那份煊赫的工作——南京市长秘书。
1949年后,他脱胎换骨,在华东建筑工程公司做管理。如果一直在这工作,搞技术,做管理,人生相对会更简单一些吧。但人算不如天算,1953年,公司南迁,他舍不下上海的家,故而转去上海市北郊中学(刚刚由晏摩氏女子中学改制而来)教书。校长朱瑞珠对他这个旧时代的政府官员多留了一心,大动干戈,调查他的过去。沈一夫当年见识过大官,却无力左右方向,说到底只是小卒一个。朱校长查来查去,最后做出一个历史鉴定——百分之九十五的好人。
北郊中学距离沈先生家很远,来来回回倒腾,大半天耗在路上,一周只能回家一次。55中与他家一墙之隔,上下课的铃声,在家清晰可闻。当时,妻子刚生下孩子,需要沈先生的照顾。所以,沈先生动了去55中任教的念头,找到校长张毓恒,一拍即合。当时,55中刚成立,急缺老师,“磕睡碰到了枕头”,两边都求之不得。
沈一夫本以为,到55中正式上班后,再回北郊办手续,应该不是难事,结果却让他深感意外。
人生悲剧,由此而生。
朱瑞珠校长对他的“先斩后奏”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派人收掉了他手头上的“历史鉴定”,给他所在的55中发去一大堆的材料,反应他的“历史问题”。那时“反右”正酣,张毓恒校长眼看扛不住了,不得不停掉了沈一夫先生的课,相机行事。
北郊中学不依不饶,转而向法院起诉沈一夫先生犯了“历史反革命”,结果判他“开除公职,管制一年”。
革掉公职,在那个年代,再想求职,已经没有可能。
如此一来,他的世界,不亚于天崩地裂。
沈一夫先是关进上海市横浜收容所,不久,发配至青海劳改。
大饥荒来临,一个又一个人倒下,饿死撑死各占一半。饿毙还好理解,怎么会有撑死的呢。原来,有些年轻人饿得受不了,不顾一切,去地里偷青稞,炒着吃,空洞的胃,哪经得住这样的美食诱惑,一吃就撑,撑死了。
荒寒之境,沈一夫没饿倒,也没撑死,硬是捡了一条命,返回上海。
1961年,农场因断粮解散。原本他只需管制一年,却在青海呆了足足4年,终于回到上海,却不得安生。起初,弟弟担保,他去到浦江农场做工,一月勉强能挣到10块,后来,人家嫌他不做干农活,轰他回城,不开工资,只发一些票证(粮票布票等)。
到家后,街道派出所对他说:“你的行李不要打开,随时准备走人!”街道搞批斗,沈一夫首当其中,甚至15岁的大女儿,也被押到现场“陪斗”。妻子受到牵连,被迫下放到翻砂车间做苦力。
沈一夫一直提心吊胆,一点风吹草动,落到他头上,仿佛都是致命的疼。走过那段岁月,沈一夫才知道,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是另一种形式的幸,是上天赐予的另一种版本的福。
如果不主动调去55中,沈一夫就没有此后一连串的厄运。但是,如果他选择留在北郊中学呢,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只有两个字:更惨!别说他这个旧时代旧政府出来的人,就连朱瑞珠校长本人也经不住红卫兵折磨,被迫跳楼,摔断了一条腿。这所中学,被打倒的教师排着长队,被迫喝下食堂的泔水。这样的事件,亘古之未有,实乃千古奇谈。
回过头看来,亏得当年朱校长弄他去坐牢,要不然,“文革”之难,在劫难逃,非被折磨死不可。
沈一夫老先生的晚年是在美国度过的,白天安稳而宁静,夜里,梦魇折磨,让他回到苦难的过去。
沈老先生的经历让我想起杨益宪先生把玩的虱子的故事。
杨益宪先生是我国著名翻译家,和英国妻子戴乃迭女士一道,把《红楼梦》等中国经典著作翻译给全世界。“文革”时,他和妻子被分开关押,除了担心妻子,他一直乐观处之。坐牢久了,身上长虱子,没事就玩虱子。有一个奇怪的传说——北方的虱子,无论把它放在哪个位置,都会往北走。为了要验证这一传说,杨益宪和一帮狱友抓虱子,看看是不是真会那样北去。结果,屡试不爽,这些小东西果然都往北走。
传说终归是传说,哪怕杨益宪先生在狱中验过,其实也是不靠谱的。虱子之所以会往北走,也许是北方有亮光。
当年,类似暗物质的东西,催生出史上未见的“非常态逻辑”,导致社会混乱,但是亮光在前,终究还是恢复到新常态。往北走的虱子,只在传说里;非常态的逻辑,封存在历史中。希望它永无冒头之日,唯有如此,才会世间安宁,岁月风平。
江汉无限梁
齐邦媛先是上南开中学,然后考到武汉大学外文系,读书的地方都在四川乐山。
抗战锋火连天起,学校南迁,齐邦媛跟随父亲也汇入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道不尽的人间凄苦。以为南下就能安享净土,谁知日本飞机天天来轰炸。日军铁蹄践踏处,瞬间成为人间地狱,中国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苦痛,逃亡千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即便乱世,也有鲜花怒放,教室依然书声朗朗,亘古不变的爱情,鲜亮如初。
去上课的路上,齐邦媛喜欢看路边的小花,泥土青草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花香,十分好闻。朱光潜老师的课,她最喜欢。他那略带徽腔的讲授,像音乐一样,引领她进入神奇的艺术世界。印象最深,是朱老师对教学的执着,他是教务长,公务再忙也会准时上课,而且对生活的困苦,从不抱怨,内心澄静,如一面湖水。
有一堂课,朱光潜讲授华兹华斯的诗作《玛格丽特的悲苦》(“The Affliction of Margaret,1804”)。诗中,苏格兰穷寡老人玛格丽特每日念儿,泣涕连连。她独子外出谋生,七年未归,杳无音信,一到晚上,唤儿声声,使人心碎:“你在哪儿,我亲爱的儿啊……”
朱老师念完“天上的鸟儿有翅膀……链紧我们的是大地和海洋”,对同学们说,这诗句与魏晋诗人谢脁那“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意境相近。他语带硬咽,稍微停顿又继续朗诵下去,直到最后两行:“若有人为我叹息,他是怜悯我,而不是我的悲苦。”朱老师取下了眼镜,眼泪流下双颊,突然把书阖上,快步走出教室。
身边有太多类似的可怜妈妈,可怜的离人,让朱先生情难自抑。
齐邦媛把这些点滴细节都写进《巨流河》一书中。本书最感人的莫过于飞虎队成员张大飞写给她的诀别信。张大飞是她的东北老乡,父亲死在日本人手里,家仇国恨,激励他走上了从军之路。齐邦媛非常仰慕他,恋爱之花还没结果,她却收到一封史上最沉重的情书。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似乎看得见她自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从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大飞写给哥哥的信,齐邦媛从中看到与己有关的泣血文字,不禁想起朱先生吟诵“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风云阔大无边,却留有鸟行之路;江汉看似不远,然而,无桥无渡的一弯浅水,竟是咫尺天涯。
亲人离散,阴阳两隔,天人永别,只因那场满负罪恶的战争。大飞去了,魂留长空,千怨万恨齐上心头,邦媛将之汇成一句话:
——战争是世上最坏的事情。
人散新月后
画家朋友出新作,拍照,发我。圆溜溜的团扇画,如水一般慢慢洇在屏幕上,清亮,明晰,心神因之而宁静。峥嵘虬枝,乌黑岩石,淡淡云月疏疏风,月下树,树旁石,石上人,低眉女子静夜思。
溶溶月照进心间,淡淡风吹拂尘衣。
画中人有丰腴的体态,饱满的额,却掩饰不住从画幅里漫漶而出的凄清与哀怨。女子衣袂飘飘,颇有汉风唐韵,却在眉宇间收纳了唯现代人独有的忧愁和清怨。
一月一画一世界,一树一石一女子。
秋凉起。清欢至。心如月。喜欢画中宁静,月移的窸窸窣窣、灵魂的喃喃低语,透过画幅都清晰可闻。
画境如此,映衬出画者当时怎样的心境呢?
友人说,生日那天,亲友围炉而坐,同唱一首生日之歌,共食一盘生日蛋糕。欢腾过后是寂静,对寂静。
曲终人散,一个人收拾残局,满屋子的亲友气息,抬头望,天上一轮明月,幽幽然,明亮如水。刹那间,灵感袭来,于是,执笔作画,人生多少悲欣,尽入这团扇里。
年少时,看丰子恺的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感触不深,只觉得画面简单,意境不深。三十而立,再来看,觉得那凄清的调子里,才是生活最真的旋律,不禁佩服之至。又过十年,看到友人的这幅团扇,竟不可阻遏地联想到丰子恺先生的画作来。心才明了,这是极致的孤独,人生真实的况味。
友人毫不讳言,这幅团扇画,其情其境多少受丰先生画作的影响。
不过,细品之,明辨之,画风不同,一个是有人之境,却太过空阔;一个无人之境,却能感受到月残之前团聚的热闹。执画笔的手不同,通达到的内心,自然不一样,反映到画作里来,就形成了迥异的风格。
友人笔下的月夜,清辉冰冷,树欲静而微风轻拂,人欲静而心潮澎湃。画中人,念时光匆匆流逝,华年早生华发,是为忧时;念亲友散尽,亲密无间的那个人却还在枫树梢且听风吟,是为怨人。丰子恺先生画的是残月,衬得刚刚亲友团聚的喜悦,更加浓烈似火,而友人画中那轮圆月,却生生照见热闹之后筵席的孤缺,表达了内心圆润的向往。
人聚人散,月圆月缺,人生本来的面目,世界本真的模样。
高潮过后是虚空,是很多人自会经历的伤。记得央视名嘴朱军曾提过,某年除夕夜,主持完春晚,一个人穿过烟火渐熄的北京城,回到寂静的地下室,耳畔还是惯性的喧闹,现实却是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这种感受,常人难于体会,算是“人散新月后”的极端版本。
人散新月后,说不尽的离愁别绪,是我们真切的人生。
电是人间的太阳
与村里同龄的孩子相比,我去过的地方更多,走得更远。
4岁坐火车到省城看热闹,8岁上庐山赏景,至于那相去不到10公里的抚州市,逛得次数更是数不胜数,羡煞旁人。城市的繁华少有印痕铭刻于心,念念不忘的是那站立在大地之上钢铁巨人一样的铁塔,高耸入云,三条长长的辫子从远方延展过来,将所有铁巨人一个个串连起来,然后,渐渐消失在影影绰绰的都市地平线上。
父亲说:“看到这铁塔和高压电线,我们就快到城里了。”
父亲是乡村民办教师,肚里墨水多,总喜欢用身边的东西教给我知识。他告诉我,铁塔上架的是高压电线,把远方电厂发的电输送到城里,经过变电站,高压电转为低压电,供城市的生产和生活之用。在我正式接触物理学知识之前,早已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学到了不少电学知识。
煤油灯点亮暗夜的时代,电,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的西洋景,像风一样,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望其影,见其形。
电,照白了人间暗夜,照亮了我儿时的梦。
高压线。铁塔。电。这类词汇成了嘴里的常客,是我童年炫耀的资本。
那时,我渴望的远方,有电,有高楼,有长长的街道,哪怕再黑的夜,也看得清路,因为有远照的高灯,哪怕再无聊的日子也会很有趣,因为有电视电影可看。
与其他村相比,我的故乡陈坊是方圆百十里,最早一批用上电的村庄。
陈坊村紧邻抚河支流——汝河,为了灌溉几百亩水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国家投资把电排站建在村口的汝河边。村里少数几户人家几经协商,凑钱,施工,悄悄把农电引入家中,供夜间照明。
暗了千年的乡村,一朝被电点亮,举村欢腾,成了村史里永不退色的里程碑。
那时电比油贵,一度电二三块钱,够我上初中一周的伙食费,一般人家只用五瓦十瓦的白炽灯泡,二十瓦的只有富户才敢。白天保证抽水机米用,入村的电闸断了,只有天黑才有电送来,很不稳,灯泡忽明忽灭,随时都有断电的可能。正因如此,煤油灯还不敢丢入历史的回收箱,属应急的必需品。
再后来,农电正式入户,用电相对便宜,加上之后的同网同价政策铺开,村里便响起了电视的声音,那一方小小的黑白窗口,让人们足不出户看遍天下。
电,不仅仅是光明使者,更是文明之神。
多年后,我如愿地踏入有电有高楼有长长街道的都市,那时,城乡处处竖电杆,拉电线,电网基本全覆盖,夜有霓虹,日有声形,家电运转起来,机器转动起来,给人们转来了幸福、文明和安康。
习惯了有电的世界,回想那与电无缘的童年,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短短几十年,时代变化之大,社会进步之快,欣喜之余,让人情不自禁地要为这个有电的世界点赞。
今夏到访台湾,飞机晚点,夜里12点才徐徐降落,透过弦窗,俯视夜台北,璀璨的灯光,炫目多姿,惊艳人眼。当天的日记,我用有一个词来形容它:一地星河。
看过一张图片,卫星拍摄的夜地球,全球各处,明暗不一,哪里最亮哪里就是最发达最富裕的地方,暗处则欠发达,有待迎头赶上。我想,完全可以启用一个“电灯指数”,用来衡量一国一地的发展程度,精准,直白,又不失科学。
想到儿时坐在父亲骑的自行车后座上所看到的大地之上那一座座铁塔,一根根电杆,那一条条电线,现在我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那份激动与憧憬。在我看来,电是开在人间最美最亮的花儿,将文明之香传遍四方。
中国字很神奇,某一个字增减一笔,会变成其他截然不同的字,比如日,随意延伸一笔,就变成田由甲申电。电是日字最美延伸,是竖立在人间的小太阳。
路过
深秋时节,夹一叠讲义稿,打教学楼前那排叶片渐黄渐落的景观树下过,惊异地发现,一株油桃竟然绽放出一朵一朵大红柔嫩的花儿来。
深秋桃花红。如此景致,我得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花树,才能赏到这一奇景呀?而今,不经意间的一次偶遇,是我之幸,是自然之悲?不得而知。
入职三年,我所从教的学校在陷入风雨飘摇之困境,让人抬头看不见未来。迫不得已试图以跳槽来抵御现时的风险。我用自己那不值一提的文字之功来探路,一路走来,步履蹒跚,在自己并不算长的履历上,硬是浓墨重彩地填写了诸如杂志编辑、报纸记者、电视文案和自由撰稿等与文有关的工种。寻路青春,最终以回归象牙塔告终,我重新做回老师,三尺讲台,一根教鞭,度此一生。
亲友知道我爱写字,出过书,找我辅导孩子写作文,一般不会拒绝,点拨点拨,不费什么功夫。不少人趁此鼓动我开作文辅导班,比清贫的写作,收益高多了。不能说没有心动,但终于没有行动。我熟悉的作家里头有不少开班,闷头发大财。我心依旧。别人的成功经验无法复制,他人走的那条路,终点是成功,我走不一定能走通。开辅导班,就一直撂在那里,时不时蹦出来刺激一下,搅扰得不得安心。
受朋友之托,四处联系出版社和文化公司,以期助他出版第一部著作,为他即将到来的40岁生日献上一份有意义的礼物。这一程序,2004年之前,我自个早就启动过。那时,疯狂地寻找出版单位,甚至不惜自费出版来帮自己圆梦——30岁之前,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机缘巧合,和济南出版社适时搭上线,好事多磨,拖了一年多时间,终于赶在我30岁生日前三个月,拿到了我第一本书《不可能的可能》的样书,并收获了迄今为止最高一笔书稿稿费。以体己之心体人,朋友的心我最懂,所以鼎力相助,力促圆满。
一个名字在网上搜索了十几年,只因那人像一粒种子种在我18岁的心田,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却不曾开花结果。拜网络所赐,终于有了那人的联系方式,怔忡之间,心生胆怯和恐惧,终究还是不敢打扰人家。时光是一条河,哲人赫拉克利特早就告诫我们:“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只有让一切顺流而去,唯留美好在心间。记忆深处的青春之风,清纯暖心,不由地让人午夜梦回。
章诒和说:“要走多少路才能找到自己的路?要遇到多少人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平凡如我,这无异于天问。
答案在风中飘。
卖嘴皮子的人
说实话,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偏偏干了卖皮子的事。
大凡性格内向的人,多半不喜欢与人沟通,自言自语是其标配,外人看他一定以为在发神经。为避免让人误认为自己是病患者,我不太爱对自己说话,有什么心思付诸笔端。写作,是上天赐予内向之人的一大礼物,有人照单全收,有人无视地走过,也有人像我这样只沾其气,示能全盘承接。除了卖嘴皮子,我实在找不到其他谋生手段索性就卖它一辈子。
三尺讲台,一块屏幕,一本讲义,一群学生,构成了我的人生舞台。嘴皮子,不能货于帝王家,只卖给我的学生,偶尔,也会有其他人,形形色色的各类听众。
课堂满满当当,对我而言仍显空阔,脱口而出的东西,可以用“空对空”来形容。若是失去隔空对话的平台,转到一对一的人际交流,便露出了不善言谈的尾巴,所以,老老实实做听众。众人相聚,我永远是个沉默者,问或低头玩手机,藉于化解不语的尴尬。
大会上致辞没事,小会上发言也没问题,只是在私底下的场合,与人聊天,结结巴巴,甚至说不全一个完整的句子。促销在街上看以叫卖的小贩,光一把切菜刀,他居然能整出关涉天上地下的诸般事来,比相声还好听。在他面前,我自称是“卖嘴皮子的人”不禁羞愧难当,这类似才真正配上这个荣誉称号。其他的,诸如主持人、演员、服务员和外交官等,他们耍起嘴皮子来,那是一等一的的功夫。
什么时候,我能好好说话,让自己满意,使别人开心呢?不禁有些期待了。
偶翻书,读到王力先生对“会说话的人”进行分类,实录如下:
“会说话的人不止一种:言之有物,实为心声,一謦一欬,俱带感情,这是第一种;长江大河,源远莫寻,牛溲马勃,悉成黄金,这是第二种;科学逻辑,字字推敲,无懈可击,井井有条,这是第三种;嘻笑怒骂,旁若无人,庄谐杂出,四座皆春,这是第四种;默然端坐,以逸待劳,片言偶发,快如霜刀,这是第五种;期期艾艾,隐蕴词锋,似讷实辩,以守为攻,这是第六种。这些人的派别虽不相同,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希望能努力地一把,从中找到与己相对应的位置,成为一个真正卖嘴皮子的人。
Wi-Fi
春暖花开,我想跟你说说一个人和一件事,当然,这都和Wi-Fi有关。
人是我的熟人,只是相熟,并不交心。
前不久,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在这,我要恭喜她。
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前年,有个朋友请吃饭,席间坐着她,眼生,一打听,才知道是圈外人士,新人。朋友介绍的时候,她喜出望外,吃惊地说:“陈老师,我喜欢你的文字,读过你的书。”态度热情而不乏认真。接下来,她饶有兴趣地聊我的作品,对于打动她的细节,如数家珍。由此看来,她所说的喜欢并非礼节性的恭维,而是出自内心。
虽说我不是自恋狂,但此时此刻不能免俗地自恋了起来。像我这样的写手,没有多少声名,影响力有限,居然有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如此关注我的拙作,怎么能让我不飘飘然呢?
于是,打心里记住了她。
记住一个人,心里装着她的名字,在这变幻莫测的冷漠时代,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她后来的事,让我深感意外。
有了一饭之缘后,在不同的场合,和她又有过几次照面,那时我们还相谈甚欢。但自从她有了男友,我们就不怎么聊,只是出于礼貌,点点头,招呼一声,仅此而已。
又一次聚餐,她带的男孩和上一个不一样。当时,她恰好坐我身旁。趁她男友走到外面去接电话的那一小段时间,我悄悄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和前男友感情很深了,我又不方便去他家拜见他的父母。后来,他想了一招,带我去见他玩得好的兄弟。见过几个,都没什么意思。后来,前男友带我去他(她用手指着刚刚坐着现任男友的空椅子)的公寓,一进门,我问他:‘你家有Wi-Fi吗?’他说;‘有。’”
说到这,她端起茶杯喝水,收口,没再往下说。
见她半天没下文,我好奇地问:“然后呢?”
她干脆地答道:“然后,我和前男友就没有然后啦!呵呵。”
事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
我在一所高等职业学校从教,当年我们的录取线450分左右,一路下滑,滑至谷底。现在,一二百分的考生就能招进学校入学。孩子们上了大学后,来上课的人少,听课者更少,即使人来了,心也不到,在一起说话,玩手机,生生把教室整成菜市场。面对吵闹不休的课室,我大有一种“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感觉。
后来,学校出台新政,推行“校园信息化”和“学习网络化”,Wi-Fi全覆盖。一夜之间,情况骤变,上课的时候,吵闹声神奇地消失了,同学们个个非常好学,在网络中“自习”。仔细一看,他们哪里是在学习呀?看影视剧,看新闻,网聊,网游……
原本为孩子学习所用的Wi-Fi,成了他们逃离学海的“诺亚方舟”。
经老师们几经建议,有段时间上课时断开Wi-Fi,结果学生嚷嚷:我已经找不到来教室的理由啦!
没几日,Wi-Fi开放,一切照旧。
有道是,电视干掉了无聊,电脑又干掉了电视,手机再干掉了电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物降一物。事到如今,Wi-Fi干掉了一切!换种角度看,它也算是包容了世间的一切。干掉了一切、自成一切的Wi-Fi,不知不觉中,又成了人们的无聊之源。轮回,可怕的轮回。
Wi-Fi啊,Wi-Fi!
内心的谣言
先来看一道脑筋急转弯题:10年前小明10岁,请问10年后他是几岁?
——哈哈,你不会告诉我答案是20吧。
之所以对这题记忆深刻,不是说它有多难解多深奥,吸引我的是题干中的那个“十年”。光阴越十年,那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生命旅程。
《恋曲1990》流行的时候,我边唱边回想,十年前的1980,当时5岁的我在干什么呢?在时光的风影里,我时不时地回想十年前的今天自己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十年,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十年里,一个人会捣腾出多少事来,又会历经多少沧桑啊!烙进记忆深处的往事,像陈年的酒于人生的下一个十年发酵,香醇怡人,让人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
莫名地,喜欢听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这是痴情男在风中低吟自己的十年情感路。第一个十年,越过陌生的河,抵达爱的彼岸,彼时,街道染情,时光涂爱,情深深,爱绵绵。下一个十年,他们在爱河中分手,“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海桑田,令人扼腕长叹。《十年》里传递出的情感温度,是温热,而非通常的仇人式的暴烈,陌路式的冷酷。
真会如此温婉动人吗?只听说生意不在人情在,而感情注定不是生意,成不了恋人,做不成情人,容易走极端,变成敌人,甚至闹到鱼死网破。烽烟散尽,爱成往事,漠然是唯一的表情。人世间,恨有时是爱的另一件外衣,而漠然,才是图穷匕现,走到了爱的反面。
从这个意义说,《十年》是陈奕迅用温情的回忆,给芸芸众生编织的一个绚烂而虚幻的花篮,中看不中用,经不住爱的推敲。
有人说,判定一个人老没老,看他是不是老爱回忆。这一论断,我觉得站不住脚,至少在我身上无法印证。没错,我现在老爱回忆往事,怀念十年前相熟的人,想念二三十年来经历的事,回想那个时候自己做了些什么……以此为凭,就可以判断我老了吗?非也。早在十岁那年,有次村小放农忙假(农忙时学校放七天假,让孩子帮家里做农活),一个人闲得慌,看日影移动,我居然热切地怀念小时候,那时不要上课,只是玩,多好!突然想顺着回忆之途,回到从前。你说,我那时就老了吗?——不要告诉我,是心态提前老了哈!谁信?
冷静地想,十岁那一次回忆,只因我对现实不满,恨不得农忙假像暑假那样放他三个月呢。我渴望什么事不做,什么事也不去想,清风中,蓝天下,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呢?
就这样迷恋上了回忆,像牛反刍那样咀嚼往事。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每当我沉迷过去之时,正是我对现实不满之际。之所以要怀念往事,是试图以虚妄的过去为盾牌,来抵挡现实的种种压力,各种人事的酷烈攻击。如此盾牌果真有用吗?顶多有些心理安慰罢吧。若是加大回忆的剂量,心理安慰就成了心理麻醉了,影响由正转负。
美国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说:“回忆,是一种内心的谣言。”
是的,回忆的美好,往事的美丽,只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不靠谱的;是乱心之源,替烦恼助纣为虐;是惑众的谣言,只不过它源于回忆者的内心,影响也仅限于回忆者本人。喜欢白岩松说过的一句话:“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这是对斯蒂芬·金的“谣言论”最精妙的注解。
所谓回忆,就是坐着“谣言号时空穿梭机”,返回过去或痛苦或不痛苦的现场,还原当初或美妙或不美妙的情景,化往事为糖浆,用针尖挑一滴,让自己咂出些许甜味来,哄骗现在的自己开心。内心起谣言的本质是让自己在如烟的历史里,挖掘一线人生的幸福泉。这样的谣言,虽说不算是人生的灵丹妙药,至少不会害人。好与坏,就看你怎么看待。
在我看来,内心的谣言是世上最有正能量的谣言,故而,有事没事,喜欢沉迷于回忆之海,偷着乐呢。亲爱的朋友,你呢,你有没有在内心谣言那里,安妥过灵魂呢?
随便
偶听到一对年轻恋人的对白,不想笑都不行——
男:亲爱的,晚上你想吃什么呢?
女:随便。
男:咱们去吃烧烤吧?
女:不行哦!
男:那就去吃牛排?
女:不好啦!
……
男:那你到底要吃什么呢?
女:随便。
换作你是那个男孩,听到这儿,会不会气炸了,抑或是又好气又笑,无可奈何?你还别说,南昌不少餐馆还真有一道菜就叫“炒随便”。这精明的商家,为多少恋爱中的男孩,解了围呀,冲这一点,你不得不佩服餐馆老板的高智商。
说到“随便”二字,我一度觉得恐慌,因为六岁的女儿把她当作口头禅。但凡要她做个什么选择,她一个“随便”就给你挡了回来。这样下去,怎么能形成主见呢,怎么能当断立断呢?怕她长大了像了我这样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中,错失大好的人生良机。
近读鲍文清女士的《启功杂忆》一书,方知“随便”有益,有大益,我对它的成见了,显然不合时宜了。纵观启功一生,随便,功莫大焉。
启功先生下笔瘦硬,落墨俊朗,文字飘逸秀雅,人称“当代书圣”,论及写字,他说:“我一向不赞成把写字说得那么神秘,你看我写字不是很随便吗?把写字吹得太神了,搞得太神秘,人家谁还敢学呀?”正是这样的“随便态度”,成就了一代书法大家。
小时候,启功上书法课,写字写得好的同学跟他说怎么写好字,越讲越神乎,他却越听越糊涂。白姓师兄随便点拨了一下:执笔不要死,手腕不要有意悬空,临贴不要死描点画……就这样随随便便的一句,他摸到了门道,告别糊涂,开始了习字生涯。
初学者一般都会选用九宫格和米字格,方格均等分。启功觉得那个太规整,过于严肃了,完全可以随便一些,于是,创造性地发明了“五三五”不等份——上下左右份儿较大,中间份儿较小。字格不必那么中规中矩,不均等的也许更适合展示文字的灵动,舒放字的天性。
经历长期的书法历练,启功发现中国方块字在结构上有先紧后松,左紧右松,内紧外松等现象。自古以来有“横平竖直”之说,但在实际书写中,也存在一定形式的变化,不必拘泥。启功觉得随便写,写出随意的感觉来,就很好了,于是高举“随意”的旗帜,大胆修正赵孟頫“书法以用笔为先”的理念,提出“书法以结字为先”,成就了自己独特书法风格。
启功的随便,在抓笔方面有生动的体现。自古以来,握笔要“五指齐力,万毫齐力”,已是书界的不二法门。启功却不以为然,觉得五指有短长,怎么能力齐均分呢?握笔不要讲究那么多,随便一握,不要掉下来就行,就像吃饭拿筷子,能用筷子把饭菜夹到嘴里就行,不必向全体国人推行所谓的“拿筷子法”。
写字,随便一点,没什么不好,就像启功那样,随便一写写出书界一绝,做人做事,莫不如斯吧。
回到文中的开头。那个对恋人说随便的女孩,你不觉得她真爱着他,依赖他,要不然,她完全可以山珍海味狂点一通呢?还有我女儿脱口而出的“随便”,其实,我也大可不必烦恼。为什么我非要给女儿设定AB两个选项让她去选择呢?为什么她不可以选择C,或者直接选随便呢?还孩子自由,给他完整的空间,不好吗?世间万事随缘,人遇诸事随便。
随便之法,成就非凡,随便之心,成就圣明。
心之声
言为心声。
一个人不言不语,是心门严闭;一个人叽叽喳喳,是敞开心扉。
爱一个人,不必苛求太多,只要你张嘴与他说话。恨一个人,不是手起刀落解气恨,而相对无言,漠然视之。
有人问,娶媳妇干什么?某地顺口溜是这样回答的——上床,吹灯,说话。
在我的老家,也有类似的答案——暖脚,哇事(方言,说话的意思)。
喜欢一个段子:“最好的感情,就是找一个能够聊得来的伴。各种的话题,永远说不完;重复的言,也不觉厌倦。陪伴,是两情相悦的一种习惯;懂得,是两心互通的一种眷恋。”
为了心的眷恋,我们不妨在烟火时光中,慢慢养成爱的习惯——张开金口,对你的身边人,对每一个你爱的人,说说话吧。打开窗户说亮话,打开心扉说知心话。
一个从传销窝里逃出来的熟人,解密传销蛊惑人心的“传家宝”,竟然是——说话。
传销人员说话像无量泉那样汩汩往外涌,无止无息,滔滔不绝。有个男孩,一年到头也没和父亲说过几句话。陷入传销后,对父亲说的话居然可以车载船运,多得不可思议。老父亲感动加激动,不由地就心动了,义无反顾地加入儿子的传销队伍,成了团队中的铁杆一员。
打击传销,我们通常的做法宣传,让人们警觉起来,抵制传销,不要思慕一夜暴富,不可贪恋不劳而获。这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倡导家人之间,熟人之间多说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语能传送爱的糖分。生活有了爱的甜,哪会在乎传销所声称的虚假的蜜呀。如此一来,他们的温情牌、说话术,就打不出效果来了。
家暴,是开在家里的恶之花,为人们所痛恨。反对家暴,让爱荡漾,成了全社会的共识。然而,比暴力更让家庭飘摇动荡的是冷暴力。暴力致肉体伤害,冷暴力直接戕害心灵。所谓冷暴力,即相对无言。不管你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哀求,眼前的那个人就当你是空气一样的不存在,疏远你,冷落你,无声无息。
冷暴力是一座无言的冰山,暖风吹不进,暖阳照不到,那无边无际的荒寒,冷至心骨。
告别冷暴力,请张嘴说话,用话语回应话语,用爱回复爱,用情牵引情。
每年寒暑假,我都会一个人潜回乡下老家,看书写字,过几天隐居生活。乡村有炊烟,没有汽车尾气,有鸡鸣犬叫虫嘶,没有尘世喧嚣,有着红尘中难得一享、日渐稀少的宁谧。
世居的邻里乡亲,见我回来,怕我闲寂无聊,时不时过来陪我说话,一枝烟,一杯茶,东拉西扯。每每这时,我便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心里计算着,有这些闲聊时间,可以多读几页书,多写几行字呢。他们念宗族乡情,也是一番好意呢,碍于情面,哪好意思狠心地下逐客令呀。
怪的是,告别乡村的隐居生活,返回城里,看了多少书写了多少字,并不在意,难忘的竟然是和乡里乡亲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备感温暖可人。人活于世,翻多少书,写多少字,对我来说,也许并没有当时想象得那么重要。有时,和乡亲闲聊更暖心窝呢。
说话,为情铺路,替爱搭桥。让我们坦露心扉,坦诚说话,用言语之锤,敲开那一扇扇严实的心门,透出射话语之馨香,感情之桔暖。
说话说话,暖融如画。
恐惧与陌生无关
假日,离城,一个人回老家写作,好几天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心烦意乱,便驱车去抚州市拜望好友、著名作家刘国芳。
写作多年,困惑一直如影随行,近年尤甚。见到国芳,我将心头烦恼和疑惑一股脑儿全倾诉出来。
国芳说:“既然你想写长点的,完全可以尝试改变一下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怕。”
国芳鼓励道:“怕什么?胆子大一点,勇敢去尝试吧!”
临别,国芳问:“你认得回去的路啵?”
我说:“到了剪子口就会走。”
国芳一遍遍给我介绍行车路线,听得我一头雾水。他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说:“你不是有导航吗,跟着导航走嘛。”
启程前,知道小村无法搜索到,便在导航里输入母校马圩中学,信“车”由“导”,一个人开车从抚州市出发,返回故乡陈坊村。
不久,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满目是青翠的草树,低矮的厂房。小车越来越少,大货车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从车两边来来去去。剪子口在市区,这显然是出城的节奏,离那越走越远。
走在这条注定能抵达目的地的陌生公路上,我心生恐惧,赶紧在路边泊好车,向国芳报告方位,请求指引一条通往剪子口的路。国芳说:“你就一直走,到桥头直接左拐,不要上桥,沿抚河一直开,就是了。”继续前行,走的仍是从未走过的陌生道路,但心里的恐惧却好似风流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想起西方哲人说的一句话:陌生让人恐惧。
这是如此吗?非也。
同样是不熟悉的风景和陌生的路,以国芳电话引路为界,之前忧惧如乌云压城低,之后心空则灿若千阳。在我看来,陌生并不导致恐惧。那么,当时我心头满盈的恐惧,从何而来呢?源自改变!虽有导航引路,但车在行进过程中,很明显,距离我心中的那个目的地越来越远。一个人偏离正常轨道,首先会感觉不适应,之后,恐惧便尾随而来,像一片浓云遮蔽视野,蒙蔽心灵。
是改变,而非陌生,让人心生恐惧,倍感惊恐。
不信就回想一下恐怖片吧。现实中不曾有过的那些陌生东西——无头人、无脸鬼、异于人形的各式各样的鬼魂……都不是人们的恐惧之源。真正吓得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的,往往是那些熟悉的场景:卧室、卫生间、地下铁和百货商场等。在熟悉的风景里,像楔子一样插入迥异于常的人事,还有能镇定自若,不恐惧至极的呢?
就这样,改变了恐惧之源。
人之初,已知恐。二三岁的孩子见生人会本能地躲避,被生人抱在怀里,大都会哭闹不安,人称“怕生”。这似乎给西哲经典之语“陌生让人恐惧”做了最佳的注脚。其实不然。孩子不是怕陌生人,而是对于突然而至的改变,来不及做心理准备,因为孩子已然适应了扶养自己的亲人,他的模样、气息、抚摸的力度和温度,都印刻在脑海里,突然这一切都不见了,不哭不闹才怪呢。孩子怕的不是生,而是非常态取代常态的变化。
如果有一天,非常态也被孩子接受了,照样不会害怕。
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一个人如果经受不起恐惧,那他就无法适应世界的变化和变化的世界。心有恐惧而退缩,结局就是回归老路旧途,生活一成不变,日复一日,重复单调曲,重念无聊经。感到恐惧而进击,在全新领域努力探索,不屈地奋争,人生之途便会更宽广,生命之旅就会更有意义。
不在恐惧中沉沦,就在恐惧中新生。面对这个二元选择,你会勾哪个呢?
每一次恐惧来临,皆源于非常态的人生;每一份恐惧的生成,都是上天赋予人们磨练意志和锻造心性的机会。恐惧,往往让人难堪和不堪,却兀自潜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与陌生无关的恐惧,是一条通往成功的路,成就旷世奇才。有句口号是这么说的:“变则通,通则久。”一个人接受恐惧的煎熬,在变通的人生路上,才会走得更久远,看遍更多的人生丽景。
回到故乡陈坊,回味好友国芳的劝导,我扪心自问:“你还怕吗?”
答案在心空飘荡:“不怕了。就让恐惧给我力量,伴陪我一起飞翔吧!”
因为懂你,所以信你
追看一部日剧,有个细节,过目难忘。剧中男女主人公,爱情花枝出墙开。步入情之旅,一路跌跌撞撞,他们初尝爱的甜蜜后,迎面而来是绵绵不绝的苦痛,以及被现实逼迫的无奈。于是,他们逃离尘世,在蝉鸣的乡间,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
爱要正大光明,心要澄澈通明,像鸵鸟那样一味地躲避在如画的景致里,贪恋短暂的合欢,终究不是办法。他们商定由男人回城,替女人出面,荡平爱旅中的重重障碍。
临别,男人说:“我周末(三天后)回来,约好了。”然后,取下鼻梁上的眼镜,递给她。他是低度近视,不戴眼镜,不会影响生活。女人笑问:“这担保吗?”男人郑重地说:“等我回来。”女人握着男人的眼镜,认真的应答:“好。”
他送出自己的眼镜,是想告诉她,爱情世界里,你是我的眼;她收妥爱人的眼镜,点头微笑间,给他传递这样的信息——我知你的心。
这部日剧以“毁人三观”而闻名天下,但这副眼镜传递出来的信息,却让我看到人性深处闪烁的诚信之光,那是他们的爱的起源,情的根基。姑且不论这对相爱的男女结局如何,但他们把爱的承诺,对爱人的信任,寄托在一副轻薄的眼镜里,真是上天赐予的神来之笔。这足以让人感动落泪,因为诚信的力量,希望的所在,是那么弥足珍贵。
相爱的人可以用不值一提的眼镜来质押诚信,那陌生人呢?这让我想起刚进城上班的时候,和一对陌生夫妻遭遇的摩擦。
那天,我骑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到处乱响的旧自行车上街寄信,从抚河南路拐入站前西路,刹车不灵,停车不及时,不小心挂到一位妇女。女人的丈夫护在她身边,恼怒之际,紧紧地抓着我的肩,怒眼圆瞪。这个戴金线眼镜的男人,斯斯文文,没想到也会这般粗鲁。多年以后,当我也成了准爸爸,才算真正理解了男人当时的冲动与鲁莽。我撞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一位准妈妈,在确定没有伤到肚子里的宝宝,只是一般的皮外伤后,男人平静下来,松开手,语气和缓了许多。
最后,我们达成一致意见,我赔50元了事。这笔钱,搁现在不算什么,但当时,我一个月的收入也就300多一点,对我来说,不可谓不重。问题的关键不是赔偿的多寡,而是我压根就没带那么多钱,口袋只有八毛,买邮票用的。
无奈之下,我提议让男人跟我回单位去拿钱。他不同意,准妈妈也反对,他们恩爱得像是一刻也离不开对方。我也没辙,只好从车篮子里拿出那封信交给他们,真诚地说:“我是老师,信封下面是我单位地址。你若相信我,先压这封信。你把你们的地址告诉我,我回单位取钱,回头来赎信。”不可思议的是,这对夫妇竟然同意了。
信你,哪怕是一封不值一提的信,也信;不信,就是一个装满钞票的信封,也未必能让人悬心落地。
听惯了人们用所谓的人格来保证,也听腻了有些人用自己的人头来担保,这样信誓旦旦,敌不过情人间的一副眼镜,陌生人手里的一封信。
拿什么质押我们的诚信?抵押品不是问题,问题是日渐倾覆的人心。
人家不信你,任凭你掏出再贵重的物品,亮出再高贵的精神,依旧难于取信于人。人家若要信你,寻常一物,淡淡一语,足矣。人到中年,越来越喜欢木心的《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懂,在信之前,懂你之后,才会信你。一把锁,一句话,一封信、一个眼神,一副眼镜……因了懂你的心,就那么瓷实地信了,世上再无他力,撼动这颗信赖之心。
因为懂你,所以信你。
掀开那块蒙住心灵的布
前些天,在国美买了一款数码相机,在回家的路上,欣欣然,拍下沿途的城市美景。到了家里,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掏出相机来,镜头对着家里的角角落落,对着母亲和妻,快门按了又按。在相机液晶显示屏上,我看到了画质清晰,色彩艳丽,晶莹透亮的一桢桢彩照。忙乎了大半天,打开电脑,将数码相机连上USB端口,我把所有自拍的“得意”之作,全上传到电脑。
打开图片,我傻眼了: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一张一张,灰蒙蒙的,如入夜时分的鸡,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如蒙了一层黑布,光线全阻挡在外了。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呢?肯定是相机的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国美的原则是,如果售出的电器有质量问题,七天之内,包换包退!我才刚刚买来一天,离最后期限还有几天呢。我想尝试在阳光拍照,以验证最终效果。毕竟,跑去商场换货,自己也心烦啊。
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太阳正好,暖融融的,有春天的气息。我下楼到小区花园里,拍冬日的红花,拍碧绿的香樟,拍阳光下铺展得宽大香艳的各式花色的棉被。在手动调节状态下拍了,用简单模式(全自动傻瓜式操作)也照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相机潜藏重大质量问题!
再一次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上传到电脑上,问题照旧。相机液晶显示屏里,效果好,而电脑显示屏上却是暗无光线,画质差到极点。我认定了买来的这款数码相机存在严重质量问题,不换自己便要吃大亏了。
在去国美退货之前,我按说明书指引,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和连续照片(视频)上传到自家的电视机上,除了分辨率差一些,效果也还不错,画面透亮,色彩艳丽。事于至此,已无法消除我对这款数码相机的深重疑虑。
当即赶往国美,与柜台导购小姐交涉,她的态度非常好,答应只要验证的情况如我所述,退货换货由我选择。她拿着我的相机,在商场内拍下几张光线欠佳的室内景,然后,把我所有的照片上传到隔壁电脑专柜的展示机上,屏幕显示的结果与我家电脑截然不同,画面清楚,光线好到让人无法挑剔的地步。
我惊问:“怎么会是这样?”
导购小姐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现在也可以看到,没有你所的那种问题的。”
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必再换了。如果,我再纠缠人家退换货,确实有点不厚道了。这时,我想起以前电视台的同事来,他们精通频听产品,对这个问题,也许他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电话打到一摄像师朋友那,把病症给他说了,那头,他大笑起来:“现在的相机肯定不会出这么弱智级的问题。问题一定出在你家电脑的读图软件上,你没有把它调试好。你回家再调一调,就好了!”
其实,照片上传到电视机上,我看到的一切,都确凿无疑地把我的怀疑给粉碎了,电视能逼真的显示,而电脑却不能,再冤枉数码相机,真是师出无名啊。
沉静良久,我固执地认为,问题不出在我家电脑读图软件上,而是自己的内心。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怀疑别人易,怀疑自己难,让别人承担易,让自己承担难,甚至,为一己之利,一己之便,可以博命去争取。凡此种种,是心灵被一层名叫自私的黑布蒙住了罢。掀开那层蒙住心灵的布,我们的境界,我们的心胸,就会跃上新的层次,新的高度。没有那层布蒙住的心灵,我们心胸豁达,淡定、开朗和真诚,会长久地伴着我们,快乐也会如影紧随的。
奇异的微笑
朋友从网上给我发来一张视频截图,乍一看,是一个女人的笑脸,细一看,感觉那女人不像在笑,再仔细辨认,疑云散尽。这不就是一张笑脸嘛!看一张截图,历三重心境,与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对参禅境界的领悟颇为神似:“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朋友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脱口而出:“笑脸!”他回了“呵呵”二字,然后发来视频链接。我好奇地点开一看,不由地惊呆了——这女人哪笑了呀,分明是在号啕大哭。疑惑来了:这哭的笑,笑的哭,像哭实为笑,又哭又笑的,到底是什么表情呀?
迷惑了很久,终于在米开朗琪罗的传记里,找到了答案。这叫“奇异的微笑”!
米开朗琪罗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家,从小就有惊人的艺术天赋和顽强的意志。父亲不同意他画画,施予打骂,让他吃尽了苦头,但他毅然决然地拿起画笔,描绘人生新天地。
16岁那年,米开朗琪罗创作出浮雕处女作《阶梯旁的圣母》,他的“过度琢磨”的技法使得整个作品充满厚重的质感。作品一经推出,广受好评。师傅贝托尔多为有这个天才徒弟而感到荣耀和幸福。
不久,米开朗琪罗又推出新作《山道儿之战》。师傅看后疑点重重,颇不理解,自感来日无多,便要抓住最后机会,给他最后的艺术开示。
贝托尔多指着《山道儿之战》问:“你这半人半马的山道儿怪物,怎么走出了神话世界,与希腊人扭打起来?”米开朗琪罗俏皮地回答:“这怪物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男是女。”贝托尔多谆谆教导:“孩子,一个人无论是最痛苦,还是最快乐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种奇异的微笑。人的面容,有时是这个世界最复杂,最无法解释的。”
米开朗琪罗点点头,心领神会。
第二天早晨,师傅贝托尔多没有睁开眼睛,安然辞世,唇边那奇异微笑,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馈赠。这道浅笑暗藏的艺术密码,是师傅对米开朗琪罗的最后教导。
中国有一句古话:喜极而泣。一个人的高兴值随刻度慢慢攀升,即将爆表的时候,情势急转,悲伤不请自来。悲喜交加、悲欣交集之际,人的面目会含有什么内容呢?中国还有一个成语:否极泰来。人被厄运缠久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把它甩开,幸运随之降临。这在逆顺境交织的时刻,人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呢?
对,就是奇异的微笑!
高扬的眉毛上浸染了岁月的纹路,有阳光也有阴影;唇边奇异的微笑,像狂喜又像极度悲伤的。一个人经受最大的痛苦,或者享受巅峰的快乐,面容上都会露出这种微笑。两个不同的世界,两种迥异的境遇,竟然那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正如西哲柏拉图所说:“在基本平面上是分离的,在尖顶上则是统一的。”
一位学生家长因病在南昌住院,我抽空到医院看望。她四十多岁,看上去气色不错,精神状态也佳,完全看不出是血癌晚期。我安慰她,鼓励她,然后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里面是几百块钱。她百般推拒了,最终还是收下,说:“老师太谢谢你了。来看就很感谢你,你还送钱呐!”那一刻,她的脸上漾起奇异的微笑,看得我直想落泪。
七天后,学生发短信给我:“我妈妈没了。”握着手机,我感到冰凉袭遍全身,脑海里闪出一道光,光亮中央是她那奇异的微笑。
在人生悲喜的两端,在生活苦乐的两头,人们嘴角都会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就像我看到的视频中女人的“笑脸”,就像老贝托尔多最后的“遗笑”,还有我学生妈妈病中的面容。哭的笑,或者说,笑的哭,是人在命运的旅途中,对人生对生活最真实最不可思议的表达。
你笑,世界也笑
有位美丽的女孩,清纯的脸蛋,苗条的身段,长长的秀发,笑起来像甜糯一样黏稠。天妒红颜,她打小就有听力障碍,戴上助听器才勉强能听见自然之声和人间之音。西谚云: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听不清世界的她,却有一双灵敏的眼,捕捉世间的美,观察人间的善。她爱摄影,用相机延展自己的视觉,放大世界的美丽。
那年暮秋,她一个人背着摄影包,到一座陌生的小城,慕名前往一处古桥,拍落日古意。打车赶往郊外,架上三角架,取景,调色,感受光影,静候最佳时刻。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片子,收拾好器材,却发现打不到返城的车。别说车辆,这荒郊野外,连个人影也难看到。
就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来了一个骑摩托的人,她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挥手示意,想搭他的车回城。
骑车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她却不这么想,把他拦下后,露出舒心的微笑,因为听力障碍,她声音偏大一些,似乎是在冲他大叫:“你好啊!可以带我回城里吗?帮帮忙吧,刚刚拍照片,太晚了,都打不到车了。”那小年轻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她不惧不羞,面含温婉笑意,直视着他。过了好一会,他说:“上车吧!”她不管不顾,就上去了。
离开小城前,她在当地电视新闻里再次看到了他,那个从古桥带她回来的男子,因为持刀抢劫被捕。他抢的只是一部手机,比她相机便宜多了。
听完她的讲述,我问:“知道他因抢东西被抓,你有后怕吗?”
她笑笑,坚决地回答:“不怕?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我说:“你不怕他抢你的相机吗?”
她说:“就算他是坏人,我想他心底也存着善良吧!”
她的笑像五彩云霞,绚烂多姿,是美之源,福之泉。她是一枚笑果,笑让她与人更加亲近,让她逢凶化吉,更让她与众不同。
你笑,世界也跟着笑;你简单,世界也随之简单;同理,你如果复杂,遇事逢人斤斤计较,那么世界也会与你斤斤计较,变得错综复杂。从某个角度来看,你就是世界的化身。所以,特别喜欢卢新宁先生在北大中文系毕业典礼上的致辞:“不用害怕圆滑的人说你不够成熟,请记得: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国;你怎样,中国便怎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再黑暗!”
你是什么,世界是就是什么。因为,你一笑,世界也跟着一起微笑。
栀子花的清香
闲来与一位文友聊天。
写作十来年,他发表的文字也有几十万字,一直想出版一本自己的书,却屡屡受挫。花了不少功夫,编辑好两部书稿,四处找出版社碰壁,联系文化公司也受冷遇,还受气。心里不好受。这样的“礼遇”,我也享受过不少,对文友的遭遇,感同身受,用宽慰鼓励之词,聊以温暖他荒寒的心。
朋友置之一笑,风轻云淡了无痕一般。看来,我低估了他的抗挫能力了。他说:“这些都没什么的。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出版了不少书,看了我的书稿后,居然断言,这样的书肯定没市场,不走自费出版,永远也别想出。”
一语如电击中要害,他晕在那里,一直没缓过神来。书稿被要好的朋友退了回来,他的心也随之沉入深深的海底了。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写作,一直用保持着对文字的热情和亲切。
写东西的人,大到世界顶级作家,小到黑板报的供稿者,没经历退稿,是不可能的。退稿原因五花八门,有文笔所限,没达到发表水平,也有投稿不对路,文风不对,气场不接……诸种情况横在那里,作品自然发表不了,出版受阻。
稿子被退,而心志不退,方有成才之可能。正如诺贝尔医学与生理学奖得主巴里·马歇尔所说:“一旦自己选定了一个适合自己的目标,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每个年轻的科学家都会收到退稿信,并因此感到羞愧、沮丧。我的建议是,把退稿信保存在抽屉里,有一天,当你通过艰苦的努力证明你是正确的,就可以拿出所有的退稿信息声说,是他们错了。”
写到功成的那一天,自然有底气,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无能,是他们看错啦!”
前不久,那位文友传来好消息,他的书稿被一家书商相中,以千字五十元的价格签了出版合同。拿到样书后,他签赠了我一本。抚摸着文友漂亮的新书封面,我对他说:“你应该送本书给你那个要好的朋友,并且告诉他,新书出版了,不但不是自费,还得到了一万块钱的稿费呢!”文友淡然一笑,说:“那位朋友本无恶意。他提出的那个看法,也是依据市场而作的判断,我不怪他。他的话也许有些难听,对我来说,其实也是一种鞭策。其实,我要感谢他的打击。”
朋友所言,令我吃惊不小。
细细想来,朋友的心态恰当而美好,受了打击,他不埋怨不气恨,而是心存感恩。稿子被退,但对写作的热情没退,退稿不退心。他对自己热爱的写作,作长久地坚守。这是一种傲人的姿态。上天也会成全他。
不是每一个给我们打击的人,都要用愤怒和怨恨去回报。成功之后,切不可对每一个给我们设置过障碍人,用嘲讽去回应。人生路上的打击和障碍,有时是壮大我们的营养液,考验我们的试金石。文友的言行让我想起小时候老人说的一句话:“你用脚去踩栀子花,栀子花将清白和清香留在你的脚上。”
别人在踩我们的时候,不要气馁,不要绝望,而是留清白和清气在人家的脚下。当我们成功了,不妨心怀感恩,向对手甚至敌手,深深鞠上一躬,愿留清白在心间,愿予清香对方。
包容恒存于心,清香环绕左右。
乐观地去错误
R先生是指引我人生的方向的良师。他是我初中语文老师,有一次,在课堂夸赞我的作文,让我一如鸿蒙初开,决心投入写作中去。那十足的劲头,现在想来有些可乐,当时却是让人激情澎湃。那时起,我像是搭上“梦想号”邮轮,一路乘风破浪。
写作是与寂寞同行,与滞涩共舞的苦差事儿,感觉像是在刀锋上行走。庆幸的是,一路还算顺遂,至今仍对文字保有一颗虔诚的心,对写作的追求不曾懈怠。算是对得住当年R先生的鼓励,无愧于他的期待。
那一年,我得了一个写作上的小奖。一册粗陋文字居然获奖,深感意外。主办方通知下来,我首先向R先生报喜。他高兴之际,竟脱口而出:“领奖那一天,我一定亲自到场祝贺!”我说:“谢谢,口头祝福就行。没空就不必白跑省城一趟。”以为他是礼节性的说词,没承想那天他真来了,并且比我先一步赶到颁奖地——江南名楼滕王阁的宴会厅。
颁奖场面之隆重,规格之高,超出我的想象。市领导、省作协和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领导,外加数十位海内外著名华文作家近百人,济济一堂。我只是大海里微不足道的一粒沙,缩在会场最后一排宽大的真皮沙发椅里,激动得不知所措,一开口,往往言不及义。
获奖者亲友及工作人员坐在比我更后的简易木椅上,R先生和我的妻子并排而坐。颁奖大会开始前,我将手里的相机交到妻手里,嘱咐她颁奖的时候,拍几张照片留念。妻礼节性地推让给R先生。恩师手握相机,一脸的使命感,说:“我一定好好照,多拍几张!”又认真地问了我如果开机关机按快门。
站在领奖台上,各路记者长枪短炮对着,光闪频频。我看到R先生抓举相机,不停地变换不同姿势,虔诚而富有激情。我面带微笑对着他,冲着他手中相机的镜头……望向一片闪光灯,打心底感谢恩师当年一语点石成金,感谢他现在的操劳。
仪式结束后,恩师把相机还给我,脸色绯红,表情拘谨,像当年我们犯错被他训斥一样。他说:“不好意思,照片没拍好,手抖动了。没拍好,唉!”失去的不会再来,我能怎样呢,连连宽慰道:“没事的,没事。”R先生不停地自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去后,我要好好学习一下摄影技术,提高照相的手艺!”我说:“不要太在意啦!”
R先生的失手,我嘴上说没事,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我非圣人,淡泊名利还没到高尚的境界。恩师定是猜想我有此感受,才那忙不迭地道歉,对他不由地又多了一份敬意。
第二天,省市各大媒体都有大幅照片刊播,从记者朋友那里要到了几张非常满意的照片,对R先生的失误,就真的不在意了。怕恩师还自责,我打电话告诉他,要到了现场照片。
过去就过去了,万里无云万里天。偶然浏览R先生的博客,看到他拍的照片,角度、色彩和构图都很讲究,有专业的范儿了。原来他说的“回去一定要好好学习摄影技术,”并非敷衍我,倒是实实在在付诸了行动。他没有原谅自己所犯的错,苦学摄影,惩戒自己。
R先生惩罚自己,居然惩出了不起的成绩。为拍摄一座乡间古桥,他多次早起赶去,等待光线长达十多个小时,最终拍到满意的片子。此作在某次摄影作品大赛上折桂后,一位著名诗人还专门为此图配诗。欣赏那些精美的照片,我对R先生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那个小小的错误是根引信,引爆R先生内心的原动力,由此他获得启程前往成功彼岸的通行证。这让我想起一则西谚:“从错误中学到的东西,比从美德中学到的东西往往还要多。从错误中,汲取成功的营养,是对人生的敬重,是成功的阶梯。”常听人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其实,成功往往是有一些错误孵化而来的。
老舍在《猫城记》里有一句话:“经验是错误的女儿,我只能乐观去错误。”这种对待错误的态度,很有意思,也颇有建设性。错误的女儿是经验,经验能引领我们走向成功。不要怕犯错。这是取得进步所必须交付的学费,经验的邻居是成功呢。泰戈尔也说过:“如果你对一切错误关上了门,那么真理也将将你关在门外。”错误是一扇门,推开它,我们有时能看见真理,望到经验,瞄到成功的身影呢。听,成功正踩着错误的鼓点,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拇指思维
手机E时代,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五指当中那个一直以为没多大作用的拇指来。风水轮流转,今到拇指家,这是它的时代,老大哥的做派,有风云独霸天下的气势。
印象中,拇指作用无外乎两样:夸人和画押,竖起大拇指,是NO1,按下大拇指,那是承诺。信息社会,信息为王。键盘放大了拇指的作用,像开了光的菩萨有了神性的光芒。
拇指首先拿馨香多年的书信开了刀。
十几年前,于我而言,电脑还是相当稀罕的家伙,手机不叫手机,叫大哥大,尚处于“小荷才露尖尖角”启蒙阶段。那时,我每月都能收到十几封信,墨里有情,笔迹含意,拆阅一封封信,温婉如诗。醉人大美,无以言表。而今,书信早已沦为不入流的老古董了。
一直抵制着手机短信。我那老式的2G功能手机,发起短信来,那是相当费事,很是烦人的。被人知道我居然连短信都发不利索,那眼神,说得好听一些,仿佛看我是外星人,说贴切一些,简直当我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早落伍于时代了。
说明事情之简单明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现在,遇事不论简繁,过脑子都嫌累,用脚指头也不现实,统统找拇指代劳。就比如,专属于拇指的发短信息。短信好啊!免去打电话人家不接或者电话里也不好意思说的尴尬,也省掉了书写邮寄等麻烦。过年过节更简单,随手找来一条现成的祝福短信,群发出去,一个人都不得罪。
干掉了书信还不过瘾,拇指又生生地把温暖的人际简单化,陌生化,无情化……拇指代表了问候,拇指替换下走访。当年人和人一杯茶一个雨夜的闲聊,现如今也是拇指和拇指通过虚拟的电波信号在缠绵。
拇指强大到试图染指一切。你不能不否认,它居然得逞了。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曾经何时,人类时常听见上帝在发笑,那是因为我们在不断地思考,甚至有人还曾断言,上帝如果也会死,那一定是笑死的。现在好了,你不用担心上帝会笑死了。因为,人类不再思考,已然交由拇指来完成。上帝不会再发笑了。
上课的时候,我问会计班的学生:一吨货物300万元,公司总计需要32吨,如果先期付款10%,请问公司要准备多少钱?只见同学们一个个掏出手机来,拇指在键盘上健步如飞,机器演绎着一场生动活泼的龙飞凤舞秀。没有学生用笔在纸上演算,更不想他们心算了。
心算这一高难度的游戏,实在是勉为其难了。我对财经专业的学生说:“当年我们若想毕业,就必须取得三级珠算等级证书。”同学们显露惊奇之色,某同学冷笑一声,反问:“珠算有计算器快吗?”尴尬,已无法用对牛弹琴来表达了,就像飞鸟与鱼了无交集的可能。
懂行的人都知道,珠算加心算,其速度是计算器无法能及的,特别是加减法。人们不管这么多。心算多累,多费脑,慢就慢点,不想累,不愿意用思考的方式折磨脑细胞,一切就用拇指代替吧。学期末,我给学生的试卷总分,也掏出手机来,用计算器演算。
曾给学生布置一道写作题,写“我的家乡”。交上来的稿子,虽然是用笔写在纸上的,但一看就知不是自己写的,拇指劳苦功高啊。讲评作业时,我说:“同学们笔下的家乡,不是自己的家乡,而是用拇指将自己的家安在‘百度’里。”如此私人化的感受,个性化的东西,居然会写成千篇一律的家乡的方位人口自然气候风物特产等方面的情况汇报。真难为他们了。感谢信息时代,感谢拇指代劳,让我领略到千家一面,千乡一色的世界奇观。
大学生如此,世上其他人呢?有多少人提笔之前要请拇指来帮忙,上网先搜索一番?又有多少人用拇指点点点,完成复制粘贴删节调整等一系列程度之后,一篇惊世大作,就OK了呢?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人只不过是一株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株能思考的芦苇。”会思考的芦苇,到了拇指时代,生生把思考给省略了,只做一杆纯粹的芦苇好了,随风起舞,任雨击打。
“元芳,这事你怎么看”一句无厘头式的问句,突然爆红网络。为什么会这样,不妨听听元芳的回答:“大人,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其实,没什么蹊跷,这是拇指时代的必然。
电视系列剧《神探狄仁杰》中,狄大人遇事办案,会习惯性地问李元芳说:“元芳,此事你怎么看?”是对他的尊重,亦为广纳民智,誓将每一案办成铁案。作为狄仁杰的卫队长李元芳武艺过人、性情忠烈,思维缜密而细腻,逻辑思维能力超群,理当受此重用和信任。
然而,红透网络的“元芳,你怎么看”是这个时代,集体无意识地卸下思考的担子,无思亦无忧的表现。
我不思考,我有我的拇指全权代表。我不思考,越简单越快乐越妙。我不思考,你怎么说就怎么好。我不思考,开开心心活到老。不思考,不思考,我就不思考……
拇指时代,快乐也很简单,韩国“鸟叔”的一曲《江南Style》(朝鲜语:□□□□□,英语:Gangnam Style)没有任何征兆地迅速传遍全球,红透罩着人类的所有天空,着实让地球人大爽一把。据说,此曲一经上传至YouTube网站,短短二个月后,就收获3亿人次的天量点击,吉尼斯世界纪录表示《江南Style》在YouTube得到460万次网友点击“喜欢”,成为YouTube历史上获得最多网友“喜欢”的MV影片。
《江南Style》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简单。第一次在网上听,就觉得这么简单的歌,怎么会迅速在欧美走红?没过几天,和朋友K歌,大家起跳“骑马舞”,欢乐爆棚了。那一刻,感觉我和我的朋友成了一根根拇指,和着嘻哈旋律,在时代的键盘上,快乐无忧地跳着,跳着,跳成了一根根风中的芦苇,回避甚至拒绝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