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东头小石桥过去果然有个皮匠店。
一行人是坐着摇船来的,满足疤瘌的心愿。只是,并非所有人都下船。阿董馄饨的老板已经说了,有人来找过钟婉如,前天一次,半个月前还有一次,看来是两拨人。大红分析,“还有人,一定还有人,这个圈子小,这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美凤冷冷地,“你早都想咬了吧。”大红连忙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搀和这事。美凤说难说。巷子口,子玉说别说了,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搞不好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巷子幽深,七拐八弯延过去,像手机游戏里的贪吃蛇,墙壁经雨浸了多年,泛青黑,一只老树从墙里头伸出枝丫,探头探脑的样子,许是杏树,就等着春意闹。
这意境,真有点“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味道。三个人沿着墙往里走,拐了两个弯,又是条小街。不如溪边那条繁华,但更有古意,两边是木门板门脸,有的开了门,有的尚且紧闭。靠西头第二家,果然有个皮匠店。名字叫:福来皮匠。
“钟婉如在这?”子玉指了指,一脸的不可思议。
大红搀着美凤。三个人到皮匠店门口,开业了,里头有个师傅,看上去有五十岁,微秃,正在用小木槌砸皮子。美凤带头,敲敲门板,“请问,钟婉如女士在这里吗?”落落大方,带点歉意。意思是太过打扰。
皮匠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继续做工。
大红忙补充道:“哦,我们是慕名而来,都说你们家的皮具做得好,比得上LV,爱马仕。”是假话,然而听着还算舒服。子玉为了配合,果然拿起一只小皮钱包看,又说自己的皮鞋坏了,得补补。微秃皮匠忽然站起来,“找我师娘是吧。”
师娘?钟婉如是皮匠店师娘?不可思议,然而像真的,起码比天太基金的总经理真一些。有钱人都那么办事,神秘,低调。甪直皮匠店师娘,竟然是落马财富的持有者。难道也是情妇?真成杜十娘了,就是不知道百宝箱在哪。
店面连着住家,三个人跟着皮匠往里走,中间是厨房,细长,再往里走,是个不大的堂屋,一个木柱子作擎天状,有年头了,是个老房子。“喏。”秃头皮匠遥遥一指。
是个佛龛。
里头摆着遗像。微微笑,是个老太太。
“这……”大红愕然。美凤和子玉瞪大眼睛。
皮匠说:“师娘也不知道修了什么功德,去世一年多了,还有人来看她。”
“上一波来悼念的是什么时候?”
“前天。”
跟阿董馄饨的老板说得一样。
基本可以坐实。钟婉如是彻彻底底的“白手套”。道理跟江浙一带的股神一样,有个女的,二十出头就已经是股神了,从未失手,异常神秘。不用说,背后还有庄家。
失落。三人失落极了,都不说话。为了“感谢”秃头皮匠的接待,美凤、大红和子玉均入了一只小皮夹子,客套一番,原路返回。到船上,船娘还在等,撑着竹竿子,戴斗笠,看样子都让人感觉烟雨蒙蒙。见三人神态,峻桐就大概了解到没结果。疤瘌不识相,还问:“三五斗有戏没戏。”
“没戏!”大红大声。
疤瘌说没戏就没戏,凶个什么劲。十万火急,不止一路人,可他们又全无头绪。子玉问船娘,你们这里有没有姓宫的。船娘说没听说姓宫的,这里姓沈的,姓萧的多。疤瘌没那耐性,说曹奇呢,安浩呢!起身猛了,小船乱晃。美凤责令他立刻坐好。真是成不了大事。大红问子玉,“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子玉冥想一会,说应该不会错,甪直的甪太特别了,当时我们还讨论了一下怎么写,不会错。
找不到就算了。美凤不打算恋战,提议这就回上海,她怕老头和金顺有什么新消息来。可其他几人却不愿意,尤其疤瘌,说来都来了,不走走玩玩。又问船娘这里有什么景点值得去。船娘推荐保圣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峻桐对着手机朗诵。几个人买票进了寺门。寺内有四株老枸杞树,皆百岁有余。更奇的是它长在湖石顶端,银枝隐翠,别有意味。
美凤叹道:“江南阴雨,难为这枸杞成活至今,枝繁叶茂。”大红说,生不逢时,但还能靠自身努力扭转局面。绕了一圈,最后看重头戏——寺内九尊泥塑罗汉,传为唐代“塑圣”杨惠之之手。一个导游领着一群有客在殿门口,说着历史典故。
美凤等人侧耳听着,大致明白这“塑圣”杨惠之曾经和“画圣”吴道子是同学,但因为学不过人家,一怒之下该学雕塑,反倒开辟了一条新路。
大红听了随口点评,“这就叫树挪死,人挪活。”
“这个最传神,”子玉站在降龙罗汉面前。只见罗汉大眼圆睁,嘴唇紧闭,右手手掌向上,在做“请”蛟龙下来的姿势,神情威严自若,显得信心十足。
几个人拜了拜,便朝外头走。游览结束,该回上海了。
一抬眼,子玉看到不远处有个穿僧袍的,一身赭黄,跟着一位僧人朝厢房走。子玉不管其他几人,跟着走过去看究竟,可僧众却在门廊处一转,再追过去,已经不见踪影。眼前七八个厢房并排,子玉也不知去哪找寻。
见子玉不见了,美凤在外头喊。就喊名字。子玉答应一声就往回撤。“跑哪去了?”大红问。美凤说该回去了,别乱走。峻桐见子玉神色有些不对,拉了拉美凤的胳膊。
觉察出来,美凤问:“怎么了,撞着神了?心事重重的。”
“我刚才好像看到宫良了。”子玉闭目回想。
“哪呢。”大红来精神了。
“一个和尚。”子玉低语。
“出家了?!”疤瘌惊叹。
“不不,是跟着个和尚。”子玉道,“我不敢确认,追过去没人了。”大红说等于没说,幻听幻视,算了回去吧,我就不信这小地方还能藏着个沈万三。
一个男人立在他们面前。
赭黄僧袍,亭亭然仿佛一棵树。
子玉有些激动。
那面容依旧,却平静如水。
“宫良!”她轻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