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失落、惊愕、迷惑……除了丈夫去世那会儿,美凤这些年没经历过如此巨大的震撼。意识灰蒙蒙一片,美凤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这一场逃亡,根本就是有人设的套?!不,没人能控局控到这种程度。储姐已经哭了,为竹篮打水一大哭——后半生的指望跟偷渡的船一样,沉落大海,不知踪影。命运唯一的赏赐是腿上中的那颗子弹,残酷的“奖赏”。
子玉沉着脸,掩饰不住失落。一个亿,“老大”还没进去的时候她就听闻有一个亿藏在那房子里。谁知事态超出预判,摸不清,猜不透,镜花水月一场。疤瘌失魂落魄,坐在钱堆里。峻桐拉他起来,他却瘫着不动。老头上前一把将疤瘌拽起。金顺往墙边退了退,站在峻桐身旁。
“你们不是去换钱所换过钱么?”金顺凭空抛出一句。
平地惊雷!硬生生炸出一点希望。
换钱?对,刚上岸时,子玉和峻桐去过换钱所,拿的钱是那个丢失的箱子里的。那五百万……是真钱?至少拿的那一笔是。可这无法证明整个箱子里都是真的。为什么其余箱子里都是假钞?即便有人想掉包,也不可能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完成,何况弄那么多假的人民币并非易事。如果丢了的那只箱子里真钞,美凤不得不佩服盗贼的眼光,或是运气。
不对,她怎么知道?!
“你听谁说的?”美凤质问。金顺说刚见面的时候,你们就提到过,在换钱所换过一笔。美凤沉吟,稍微放松了点。
“当务之急是把这笔假钞处理好。”金顺继续引导思考,“如果被警察发现,根本解释不清楚,搞不好要坐牢。”美凤盯着这个女孩的脸。平静如水,但水面下暗流涌动。见到一屋子钱,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毫不惊讶,只是冷冷相对已是出奇,在众人癫狂的情况下,她还能率先引导大家想对策,则不能不说她是有准备的了。
“有话不妨直说。”美凤走到金顺面前。蓦地,老头从后面跃起,伸手一抓,一个拧臂。金顺被制服了,她痛得叫了一声。峻桐下意识地,轻呵老头,“轻点!”说完又觉不妥,解释道:“能有什么危害,就是个小丫头。”
美凤颇感意外,同室相处没多久,金顺已经博得了峻桐的好感。金顺身体前倾,两臂弯在背后,挣扎,老头松了点,金顺伸着脖子,“如果想害你们,我直接报警就得了,何必等到现在,你们是偷渡过来的,还带着那么多假钞,说是正经人,谁相信?!我真是想帮你们。”
“你就是活菩萨,我们也不能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我们根本没有香火钱!”储姐把恨转移到金顺身上,怀疑一切。
子玉凑到跟前,劝:“董老师,我看她未必就有坏心。”她对金顺印象不错。美凤一摆手,示意老头撒手,老头不动。美凤对储姐,“让他撒手。”储姐拭泪,“撒手!”
老头撒手了。金顺恢复自由。美凤说你不是大红派来的,你跟艾瑞克也无关。金顺说,这一点我不隐瞒,我的确跟你的好友大红无关,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对你们无害。
“怎么保证?”美凤说,“你来路不明就是有害。”
“就凭我做的那么多对你们有利的事。”
“你有什么目的?”美凤问。子玉在一旁劝金顺,“有什么都可以谈。”
窗外天已黑透,没有月亮,首尔的灯光却顽皮地越过窗棂,窜进房间,鬼鬼祟祟地。“当务之急是把这笔假钞消灭掉,”金顺说,“沿汉江下去,有一块野地。”
“你的意思是?”美凤问。
“烧了它。”金顺坚定地。
犹豫了半分钟,这个逃亡的集体还是通过了金顺的提议。包装的锡样纸垫在箱子底下,不用再包钱,但钱还是得捋顺了,一沓一沓码在箱中。这次装箱,已没有在上海别墅里抢钱的兴奋。刚装了一会,储姐就吵着累。子玉有些发烧,坐在一边休息。美凤到底有年纪,只能作监工。体力活只好拜托三位男士,还有金顺。晚间十点,准备完毕,金顺出门不知从哪里弄了辆车,上货,塞得满满当当。人坐不下。子玉发烧,美凤留储姐、老头留守照看。金顺开车,美凤坐副驾驶,峻桐、疤瘌押送,四个人沿着汉江边道往下游开。约莫半个小时,灯光逐渐暗淡,再开一会,果真见到一片野江滩。
两个小子卸货,金顺从车里拿出个小铲子,于江滩边挖了个浅坑。“行了,往这里丢。”金顺指示。
疤瘌和峻桐打开行李箱,悄悄地,一点一点朝坑里丢钞票。卸货完毕,箱子阖上,放回车里。金顺从后备箱拎出一铁盒汽油,倒上。
火柴是准备好的,递到美凤手上,这个充满仪式感的点火,金顺建议由美凤完成。她是老大。主意大,年纪也大。
站在江边,美凤手执火柴,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一句诗,“江枫渔火对愁眠”,只是,这里不是姑苏寒山寺,而是首尔的江边,而且,今夜注定无眠。江风吹过,有点冷,可还是激不起她的梦,好像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坐吃等死平平凡凡的老太太,可不久之后,她便成了一个亡命天涯的末路狂花。
也罢!擦一根火柴,亮了,连火苗都颤抖。像要去点奥运圣火。
手一抖,丢进去,大火烧起来,熊熊地。不由分说,仿佛要烧尽了谎言和欺骗。
许久,火焰渐渐缩小,终于凋谢。金顺把小铲子丢给疤瘌,让他把土培上。
“江潮会往上涨。”金顺说,“明天这里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追求这个效果,了无痕迹。
美凤感叹:“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又发生了。”
“轻松了。”金顺双手插在口袋里。峻桐站在她身后——她的腿真美,黑暗中两条笔直的剪影。
美凤转身朝车里走。
“谁说我要送你们回去?”金顺说。
危险!疤瘌这回机灵,挡在前头,“我们三个,你一个!”
“紧张什么,”金顺说,“忙也帮了,做个交易怎么样?”
“说说看。”美凤早就在等她这句话。图穷匕首见。她带两个小子就是为了防她这招。
“如果我帮你们找回那五百万,无论多少,算我一份。”金顺说,“另外,我要跟你们一起回中国。”
五百万!她知道五百万!那个箱子!那个丢失的箱子!
“你是谁?”美凤脸色比江水还沉。
金顺向前走了几步,江风吹起她的头发,飘飘逸逸地,“还记得那个蛇头么?”顿一顿,“姓朴的,他是我老大,行话叫,义父。”
美凤惊得猛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