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灯又闪两下,船开近了。两船相靠。姓朴的让美凤等人上船。
八十八号泰仓,偷渡的“老船”了,在舟山嵊泗、韩国丽水乃至日本的偷渡圈子里小有名气。
五十吨级渔船,内有三个鱼舱,两个网舱,一个水罐箱。美凤等人先进上舱。韩方蛇头抱怨,认为美凤等带这么多东西是不合规矩的,拦着箱子不让上船。
“加钱。”美凤不会说韩语,拿手比划着。储姐上前说:“give your more money.”她在老外家做过保姆,英语口语多少会一点。韩国蛇头听懂了,让上船。
大箱子又是疤瘌和峻桐的活儿。这回疤瘌没叫苦。
老头子跟着储姐上了船。蛇头还在催促,用韩语。老头突然说话,一张嘴也是韩语,跟韩国蛇头聊了几句,韩国蛇头嘿嘿一笑,态度有所好转。众人惊讶,来不及分辨,匆促上船。
“老爷子好像支过边。”等都安顿好,子玉说,“就在吉林延边那边。”她了解老爷子比储姐深。
原来如此。技多不压身。
“吃的拿出来点儿。”疤瘌出劳力,饿了。峻桐正准备把吃食从包里掏出来,子玉一把抢过去,说从现在开始,食物和水都要定量。储姐嚷嚷,说凭什么你说了算。美凤支持子玉,说我们在这海上漂着,也不知道要多少天,少吃少喝,减少排泄避免生病是应该的,从现在开始一人一天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
疤瘌咽口水,“峻桐买了鸡腿,卤味,小包装。”
美凤看峻桐,求证,峻桐点点头。
储姐跟着说东西都带上来,不吃也是负担,还不如分一分,真是的,都有两千万了,还过得连狗都不如。
疤瘌深吸一口气,道:“过得去这海,还有两千万,过不去,就在这交代了……最后一顿得是鸡腿……”
美凤看看子玉。子玉点头。那分吧。东西都是从镇上的小卖部乱抄来的。走之前时间紧急,峻桐也没来及细条细选。
倒出来。果然有卤鸡腿,不过仅此一只。还有老奶奶花生米一袋,萨琪玛一袋,小瓶装二锅头一瓶,怪味蚕豆一袋,盼盼法式小面包六只。
几个人凑成个小圆圈。头顶头,中间是吃食。
先分容易的。
矿泉水,暂时够用,先一人来一瓶。
小面包,一人一只。
怪味蚕豆。疤瘌说给我,我好这口。子玉说那不行,得公平公正公开。储姐响应,说对,拆开,一人分一点。
“本来也没多少,再分,没了。”美凤笑。
峻桐说要不黑白配吧。大家问怎么个配法。峻桐说,每次少数派获胜。储姐说麻烦,还不如石头剪刀布。
行。都没意见。手背在后头,一出,峻桐和疤瘌的剪刀获胜,再比,疤瘌布峻桐出石头。怪味蚕豆被疤瘌得了。
“命里带蚕豆。”疤瘌骄傲。
然后是老奶奶花生米。储姐很想要。可比下来,美凤得了。萨琪玛是老爷子得了,他得等于储姐得。储姐自然高兴。
然后是酒。比了几轮,只剩疤瘌和美凤,再比,美凤料中疤瘌会出布,便出了个剪刀把他灭了。美凤抱得美酒。
重头戏是那只卤鸡腿。疤瘌和储姐均摩拳擦掌。“赢回来!”储姐给老爷子打气,说句韩语。老爷子来一句“刚把爹”,众人发笑。储姐说怎么听着像日本话。
不多想,比吧。第一轮,疤瘌、储姐和老爷子的石头就出局了。嗷嗷心痛。疤瘌说真他妈是奈何桥上无鸡腿,来生做人也枉然。
只剩美凤、峻桐和子玉。
再比。美凤的剪刀出局了。
峻桐和子玉面对面,游戏中,没有尴尬。
子玉有心把鸡腿让给峻桐。故意揣摩他心态。手背在后面,美凤说开始,两人快速出手,同样的剪刀,再来,还是一样,再来,还是一样,再来!又撞了。疤瘌哎呀呀叫,说这么比下去没头了。再来!出结果了。尹子玉赢得了鸡腿。船猛晃了一下,刚经过一波大浪。浪仿佛也跟着庆祝。
“是你的了。”美凤把鸡腿递到子玉怀里。尹子玉笑说我吃不惯这个,转而递给峻桐。峻桐正色,“我不要,是谁的就是谁的。”子玉有些尴尬。美凤有心拉和,说峻桐,我们还是允许赠予的,她得了鸡腿,想赠给谁是她的自由。
“我也有不收的自由。”峻桐不打算承子玉的情。
一时间尴尬。储姐对峻桐,说你这孩子还真不知道好歹,有时候一只鸡腿那能救命。美凤说行啦,鸡腿充公,分一分,一起吃,我的酒也捐出来。
“我花生米捐出……”储姐忽然大度,转而犹豫,“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等着救命。
酒开了。没酒杯。就用随身带的茶壶。一人分一点,不禁倒,瓶空了。“来!”美凤率先举杯,“聚到一起就是缘分!只要大家还在一条船上,就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疤瘌热血。储姐和子玉跟都笑,老爷子跟着起哄,只有峻桐冷冷地。天上没有月亮。小船舱里却因为抱团有了一些暖意。子玉伸手跟峻桐碰杯。这回他没拒绝。
一仰脖子,都喝了。
储姐就着花生米,说香香嘴,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老奶奶花生好吃,哎呀,这人活一辈子,像我这种保姆,以前都被人瞧不起,以后咱有了两千万,舒舒服服过到老……
美好的未来。就怕是海市蜃楼。
“唱唱歌,唱唱歌。”储姐来兴致了,撺掇鼓动,“一人来一首。”没人反对,也没人拥护。美凤年轻时候就喜欢唱,一个人的时候也偶尔哼哼,不过那是“浅吟低唱”。当着众人不多。
“那我先来。”储姐自告奋勇。唱了一首《爱情买卖》。极大的反差。众人笑喷。又必须忍住。美凤提醒,偷渡,我们是在偷渡。然后到美凤了,她唱了一首《夜来香》。歌声婉转。
一船人皆听呆了。
曲终人未散。大家鼓掌。美凤连忙说,小声点。
顺下去是峻桐。他不愿意唱,说五音不全。
“我五音全,”疤瘌嘿嘿笑,张嘴就来,“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这么个粗人,偏偏选个如此应景的调子。忧伤如鬼魅,偷袭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尽管守着一个亿。
到子玉了,也不等人催,她幽幽地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唱给峻桐听的。可刚唱到第二句,峻桐就起身要走。
反感!膈应!她越这样他越讨厌。他恨她,恨她错杀了人,恨她十几年前抛他而去,恨她永远没出现!他也恨自己,何必费尽千辛万苦寻找!
峻桐要拉门出去。
门恰好开了,蛇头立在门口,手里提着个棒球棒。
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老爷子这回做了翻译,“他让我们出去。”
翻译准确。
没人动弹。
蛇头咆哮。还是那句话,出去!
储姐委屈,“这黑灯瞎火四海茫茫,您让我们去哪呀?”
船体晃荡。美凤站不稳,上前扶住峻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