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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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艾丽莎·雷欧,雷欧(5)

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我在英格兰的威斯敏斯特宫住了下来。英格兰-法兰克王国战云密布。我与元帅和其他军队核心人物,在会议室里召开秘密会议,将米迦列这些年来指挥过的战争一一研究。

根据战报,目前意大利已经悄悄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元帅指着一份文件,高声说,“他们已经开始大规模调动部队,在意大利西部,军队率先进入了戒备状态,并且在与法兰克交接的边境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演练。”

另一个军官说:“意大利已经取得了教皇对英格兰-法兰克联合王国动武的许可。”

“事实上,在作出这一决议之前,已经有五千多名意大利军分成两支,分别潜入英格兰与法兰克。”

我按着太阳穴,默然听着这一个个不利消息。

尽管前阵子,直布罗陀的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海域的渔民抗拒导致了西班牙的残酷镇压,从而激起了当地人对西班牙,甚至其联姻意大利的强烈反感。此时民心前所未有的团结,凝聚力极强,我们在舆论上占了优势,限西班牙、意大利甚至教皇于不利,但是战争毕竟是不一样的东西。

对于军队作战而说,我们需要的是实力。

我再看了一眼那些地图,慢慢思考着过去曾经在书本上看到的知识——

无论是起源于早期建造的防御堡垒还是罗马时代的旧军营基地,是天主教圣地还是河流交汇处,或者是陆上交通要道,所有中世纪开始兴起的城市,都有一些共同特征:由城墙包围;有一个市场;有一个造币厂。城墙包围市民不受外地攻击,所以,那些特大城市的主要支出,往往在于城墙的建设和维护。

曾经在英格兰生活过多年的米迦列,对每一座英格兰城市的了解,绝对在我这个只当了五年联合王国女王的人之上。

当我从沉思中抬头的时候,我发现身旁的这些男人正在激烈争论。

“从这个城门攻打,这里防守最薄弱!”

“不!这种打法,米迦列肯定十分熟悉!”

“但是其他城门有护城河,城墙坚固,守卫森严……”

我扬起手来,试图制止他们的争论,但他们依旧争论不休。我喝止:“够了!”

他们这才惊谔地停下来,却仍是脸红耳赤地瞅着对方,似乎只有自己的意见才是最精确最有利的。

我没有去看身旁这些军人,却转过头问财务大臣:“意大利连年征战,军费从哪里来?”

财务大臣恭敬地行了个礼,不缓不急地说:“由于教会是个肥得流油的机构,像西班牙弗兰德这种地方,一般是从教会入手,向神职人员征税的——毕竟多年前的十字军东征,为他们积累了太多太多的财富。”

我点头,“继续说。”我知道,意大利的情况特殊,梵蒂冈就在他们的心脏,而米迦列作为教皇的私生子,不可能像这些国家那样,从教堂的镀金神像身上剥出他们的财富。

财务大臣捻了捻胡子,“像威尼斯、热那亚等地,商业贸易极度发达,行会组织完善,商人们也都有数不尽的财富,因此意大利倒是不愁没有军费来源。”

我的手指慢慢地在地图上,意大利的几个贸易城市游走着,嘴上低声说:“但是,自从我们开辟了新航路后,这几个城市的贸易量已经大幅降低了,不是么?”

“是这样的。”

“而米迦列带领意大利连年征战,军费主要从商会那里出,必定会引起这些人内心的不满。”

财务大臣点头:“是这样。不过,他们也没有办法。”

我低声说,“只要人心散了,就是最好的办法。”

那几个军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始嚷着,“怎么回事?现在是确定要怎么样?那些什么狗屁商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抬起头来,好整以暇,环视他们一圈:“有关系。否则诸位真的认为,战场上的胜利都是你们流血拼回来的,就跟财政保障没有一点关系?”

他们皱着眉头看我,不过也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我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到威尼斯的位置,轻声说:“从海路攻过去。”

米迦列熟悉英格兰的这些元帅军人们,他们甚至还曾经并肩作战过。他们有的在过去曾经是造王者沃里克的手下,是米迦列的手下败将,被以撒收归麾下——米迦列又怎会不熟悉他们的思维?

陆路的打法对他而言,就等于一面白旗。

在开辟新航路,发现新大陆的这些年来,我们的海船和航运技术不断发展,现在已经连昔日的海上霸国西班牙也无法跟我们相比了。而从海路攻打过去,又恰好能够激起那些商人对米迦列这种“征战政策”的怨愤。

最重要的是,那里守卫薄弱,容易攻入。一旦成功后,这些富裕之城成为我们的据点,可以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支持。

那些军官谁都比我厉害,但是我比他们更了解米迦列。他们思考片刻,也认同了我的意见。我说:“我对战争一窍不通,具体的战略层面,就交给诸位了。我对你们有绝对的信心。到时候,我会亲自上场为你们打气。”

他们听到这话,都吃了一惊。女人上战场,除了当年女扮男装的贞德外,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但是,女王……”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抬手制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我不是贞德,没有她的神勇。也不是以撒,如此矫勇善战。我只会在后方,为你们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帮助。”

见他们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激动,怀疑,不安,兴奋,我又平静地说,“我会跟大家一起,向上帝祈祷,祈祷以撒尽快回来。我知道,上帝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出发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天暮色中,我披上深色斗篷,在仅有的两名贴身扈从陪同下,走进了阴森可怖的诺曼塔。

小哥哥走了。彼时我不明白,但是现在我知道,那并不是突如其来的什么事件,而是蓄谋已久的一次叛逃。

他留下了他的妻子——伊莎贝拉,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了诺曼塔内。

我慢慢走上旋转楼梯,扈从在我前方握着火把,照映着这塔内的道路。

小哥哥跟伊莎贝拉在这五年里,也曾无数次在这楼梯上上下下。那一片小花园,是他们所仅有的蓝天,所能够拥抱的全部自由世界。

我隔着那扇坚固的大门,深吸一口气,扈从慢慢拉开门。

伊莎贝拉正在这面窗边安静地编织毛衣。落日的余晖映在她的侧脸上,我发现,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过去那个纯真无邪的女孩子,经历过岁月的风波后,沉淀为了成熟的妻子和母亲。只是,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丈夫,也没有孩子。但是我看着她半覆盖在眼睫毛下的眼睛,依旧清澈如少女。

在她的面前,我们所有人都如此丑陋。

她听见我进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只是在一心一意地织着毛衣。仿佛这对于她而言,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事情了。

我轻声走到她身旁,低声问:“小哥哥他,是怎么走的?”

伊莎贝拉像没听到我说话,手中动作轻快如旧。

“你这样维护一个舍你而去的男人,值得么?”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神态平和:“值得?这种字眼是对爱情的污辱。”说着,她又继续低下头去织毛衣。

什么法兰克王座,对她而言,还不如手中的一件毛衣。她边细细编织,边慢慢说,“不过,对于女王陛下而言,也许爱情也不过是用来玩弄权术的工具吧。以撒国王失踪了,女王陛下就是整个联合王国唯一的君主了……”

我怒极,赫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毫无畏惧地看向我,只伸手扬了扬手中未织完的毛衣,“烦请女王陛下将这个交给亚瑟。尽管没有完成,但已经是我身为母亲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我冷静下来,丢下手中长剑。那武器落在地上,铮然作响。我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

伊莎贝拉却慢慢捡起长剑,那剑身折射出来的光,映出她眼底的不平静。我看见她的唇边突然浮上一抹奇异的微笑,然后突然反转长剑,赫然向自己脖子上抹去。我大惊,一把抢下她的剑,“来人!”

外面的扈从破门而入,团团围在我们周围。我高声下令:“叫医生!”

两个扈从飞快地往外奔去,剩下几人留在这里看护。伊莎贝拉倒在我的臂弯里,我用力握着她的手,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她苦涩地一笑,“我留下来,只会成为雷欧的顾虑。如果我走了,他就会轻松多了。他太辛苦,太累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流到我的嘴角,那么苦涩。即使看上去柔弱天真,但她的灵魂这样高贵,这样伟大。在她面前,我、小哥哥或者以撒,都显得无比卑微而龌龊。我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像伊莎贝拉这种无辜弱女子的鲜血。

我听到医生的脚步声,正沿着楼梯匆匆赶上来,不一会便出现在门口。我对着他高声喊:“一定要将她抢救过来!一定!”

如果她死了,我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