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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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艾丽莎·他和他的事

跟我初潮那天晚上一样,我将自己泡在浴池里,一直没出来。我整个躺在池底,水漫过我全身。

我觉得自己身体从未那样脏过。

我战战兢兢,用手指探入自己缝隙间,想努力清洗掉他存在过的痕迹。但触碰到自己禁区的刹那,一阵甜蜜的不适传遍我全身。我自己的手指,在想象中仿佛变成了那个蛮族男人、那个卑微私生子的手指,在慢慢移动间,竟生出隐秘的快意。

这浴池的水,漫过了我全身津津渗出的汗,漫过了我的秘密。

那个以往在路易哥哥和他的情妇们之间存在的秘密。

这个下午,在刑场空地旁的树上,英格兰国王用他左手手指,提前绽开我体内的花朵。我懵懂的青春期,就此遭永久流放。我窥视到了男人与女人间的秘密,便再也回不去了。

我躺在池底,无声地反复默念着《圣经》中的话——

我有什么气力使我等候?我有什么结局使我忍耐?

水面上,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小侍女的声音:“公主,泡太久会感冒的……”

真是多事啊……

但为什么我会有点感动呢?

也许是在这里待久了,身边稍微有人对我友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的心都会为之微微颤动吧。

我站起身来,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滚落。小侍女上前为我披上袍子,我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我意识到自己力道太大,于是轻轻松开,又温和对她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太紧张了,没看清我说什么,张着嘴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怯生生地:“我叫米娜。”

我边搭好衣襟,边微笑点头。

这样就够了。尽管身边都是以撒的人。但是人心也是可以收买的,尤其那些稚嫩的人心。她当然不敢背叛王位上那个男人,但是在这个十面埋伏的宫廷里,有个人能够告诉我某些消息,也是需要的。

我跨出浴池。米娜伏在地上,用毛巾为我擦拭着滚落脚边的水珠。我弯身扶起她,她惊讶地抬头看着我,脑袋都不敢抬,我蹲下身,捧起她的脸,微笑看她:饿了吗?跟我一起用餐吧。”

我用一顿晚餐的时间,从米娜嘴里知道了关于以撒和米迦列的过往。

米迦列跟以撒同龄,这两人在十四岁之前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十四岁那年,米迦列被任命为法兰克帝国某个教区的主教。

听到这里,我正递往嘴边的叉子停在半空中。法兰克某教区的主教吗?

米娜站起身来,为我的杯子倒了些酒,“没有,他后来没有到法兰克任主教。”她倒完酒后,依旧不敢坐在桌前用餐。——根据规定,下人不得与主人同桌用餐,更别提王族了。

我再三向她微笑示意,她才勉强坐下,但仍是惴惴不安的模样。

我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教区的人爆发强烈抗议,抗议教皇将自己的私生子——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放到这里,任命为当地的主教。他们拒绝接纳他。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

我想了想,当时我只有六岁,难怪毫无印象。我不知道当时父王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但是这样一颗好的政治棋子——而且以前他不是想让我嫁给教皇的儿子吗?

米娜又说,“这个时候,当时还是法兰克殖民地的英格兰向米迦列伸出了橄榄枝,邀请他任整个英格兰的主教。当天首都的欢迎仪式隆重盛大,所有市民都出来夹道欢迎。尽管那时候我还小,但也对此记忆犹新。陛下当年只是私生子,却一直在老国王身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她喝了杯子里的一点葡萄酒,“后来主教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是陛下一手促成的。”

我心想,这两人都是私生子,都是如此容貌品行,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会是什么样呢?

即便憎恶他们如我,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那天晚上,我梦到英格兰城门打开,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少年骑在马背上,那是十四岁时候以撒的脸。他注视着前方那身着纯白色教袍的少年,十四岁的米迦列。两人目光首度交错,像是看不见的手指在抚摸对方的脸庞。道路两旁,人们的呼喊声如远似近,这样飘渺,像渐浓渐重的雾气,最后将他们裹在云雾里。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一直在雾里。

我这是在哪里呢?英格兰吗?不,我要回法兰克,我要回法兰克!我在梦里大声喊着。

然后,雾气散开了。

阴暗的房间,呈现在我面前,仿佛是被时间遗弃的一角。然后我渐渐看清楚,那里有一张大床,床帷高高吊起,在那上面,我见到两头交合的兽。

不,那是两个人。

我惊讶地捂住嘴巴,想要离开,却脱不开身,抬不起脚。

他们察觉了我的存在,抬起头来看向我。那是以撒和米迦列的脸,汗水和欲望浸染了他们的脸,让他们看上去俊美得几近妖异。以撒微笑着,向我勾勾手指,我只是摇头。他叹了口气,说:“真不听话呢。”他又回过头,问米迦列,“要让她加入我们吗?”米迦列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的脸如同古希腊舞台上的面具。

以撒笑着说:“我倒想让你尝尝她的味道。”说着便跨下床,赤裸着身体,朝我走来——

我吓得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梦醒了。

我睁开眼睛,在阴暗中盯着天花板,冷汗涔涔。房间是一如既往的死寂。我在睡梦中也严守着魔法束缚,没让声音从喉咙发出来。

只是我再也无法入睡,脑中翻来覆去都是以撒和米迦列的模样。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因为过度疲累,才缓缓睡着。睡梦中仍是乱纷纷的,不一会儿,我听到有女人哭喊的声音,似乎是米娜,哭着喊着大叫“公主救我——”,然后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我起床,梳洗时发现我身后站着一个生面孔的侍女,我突然觉得奇怪。回过头看了一圈,米娜不在。

我突然想起白天那个梦,心里一沉。

我放下梳子,环视一圈,然后招手让一个年长的侍女过来。她向我行了个礼,直起身子等我发问。

我问:米娜呢?

她突然露出害怕的神色,嘴唇微微颤动着,然后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

以撒将她换走了。

我觉得身子十分沉重,挥了挥手,她们便退到墙边。也许对她们来说,我就像是黑死病一样的存在,离我越远越好。

这时,门上有人敲门。一个扈从捧着精美的盒子走进来,向我行礼,恭敬地:“这是国王陛下给公主的。”

我让他放下。

那人却没有走。

我抬起头看他,他平静地说:“陛下说,要我看着公主将礼物打开。”

我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关于以撒的一切,都让我想起昨天下午的刑场边,还有昨晚的梦。我按捺下心绪,将盒子打开,之间上面是一个搁板,搁板上的丝绸料子上,有一张精美便笺。我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你真是个好奇的孩子。何必问人呢?我会当面告诉你,关于我和米迦列的一切。”

我手心发凉。

不过是一顿晚餐的谈话,他什么都知道。我没有能够逃得过他的地方。

扈从平静地说:“搁板下还有。”

我看了一眼那扈从,然后才轻轻将手放在搁板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极快,仿佛这是潘多拉的盒子。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地毯上有暗黑色的痕迹。是的,这房间如此不正常,侍女们喷洒了过多的百合花露,似乎要掩盖什么气味。

我心头有强烈的不安,手指慢慢掀开搁板,盒子下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米娜的头颅。

我的身子晃了晃,盒子整个儿打翻在地上,米娜的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咕噜噜滚到扈从脚边。我突然有点恍惚:那是米娜的脑袋?还是萝拉的脑袋?地毯上的血迹,是米娜的?是安的?甚至,是我自己的?

原本站得远远的侍女们,这时都发出低低的哭泣声,也许因为害怕,她们竟也不敢放声大哭。

我懂了。

以撒是要让这个人亲眼看着我的反应,回去向他汇报。

我知道自己脸色苍白,我知道自己嘴唇煞白。但是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捏紧拳头,抬起头来,平平地看向扈从,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离开了。

扈从向我行了个礼,然后提起米娜的脑袋,将它装入盒子里,提着步出房间。他走出去的刹那,房间里的侍女们哭了出来。她们是在哭泣同僚的悲惨命运?还是担任我侍女的提心吊胆?我在这茫茫哭声中,抬头看向窗外,寻觅着天鹅们在白云间的踪影。

却见不到。

我捏紧拳头,直到自己失去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