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回来了。”
这是星期一傍晚，尹蓁去接小雨放学。
“她回来才两天，已经跟我爸吵好几架了。”
尹蓁没搭茬，别人的家务事，最好别多嘴。
“你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小雨存心要撬开尹蓁的嘴，“是因为你。”
“我？为什么？”尹蓁不得不问了。
“因为我和爸爸不停地在家里提到你，我说你烧的菜好吃，爸爸说你人和气，然后我妈的脸就越拉越长了。”
“你们故意的吧？”尹蓁不太高兴，她最怕惹麻烦。
“我们说的是实话嘛！”
尹蓁忽然想起来，“既然你妈都回来了，以后你上学放学，都该她接送了吧？”
“不行，还得你来接我。我妈要睡懒觉，还要跟朋友吃饭聊天，鬼知道她几点会回家。”
尹蓁听了却发作不得，上周陈竹刚给她拉了笔生意，拿人的手软。她发现陈竹给单的点都掐得很好，以后自己得留心了，只要陈竹给她介绍单子，说明麻烦也快来了。
在尹蓁那里吃过晚饭，作业也做差不多了，陈竹打电话来说，他刚好经过附近，可以把小雨捎上一块儿走，省得尹蓁跑了。尹蓁自然乐意，让小雨收拾好东西等父亲来。
“我渴了，想喝果汁。”
尹蓁去倒果汁，小雨跟在她身后，愁眉苦脸说：“真不想回家，回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也是你的家，你是他们的女儿，当然得回去。”
“你为什么可以一个人在外面？”
尹蓁笑起来，小雨什么都爱跟自己比，好像她们之间没有年龄差距似的。
“因为我是成年人啊！”
“成年了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会好一点，但也不是绝对自由，比如你妈妈即使回来了，我也得接着照顾你，你觉得这样的我自由吗？”
“你讨厌我吗？”
小雨警惕的口气让尹蓁猛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把情绪带出来了。
“一开始有点，”她温和地解释，“你也不能说你那会儿表现得很好吧？不过相处下来觉得你还是挺可爱的。”
“那我做你女儿好不好？”
尹蓁笑道：“那怎么行，你爸妈不会答应的。”
小雨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有孩子吗？”
“没有。”
尹蓁避开她探究的眼神，有时候小雨的眼神像个巫婆，针似的扎人脸上，有刺痛感。
“为什么没有？”
尹蓁不说话。
“你讨厌小孩？”
“…….”
“我呢，很讨厌大人，但不讨厌你。”
尹蓁不知该说什么。
门铃响了，她松了口气。
小雨说过，她的看家本领是撒泼耍赖满地打滚，接下来，尹蓁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欣赏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起因是小雨和陈竹商量，想今晚住在尹蓁家里，这事搁从前也没什么，但眼下陈太太正吃尹蓁的干醋，陈竹不能不小心，便坚持要带女儿回家，小雨苦求未果，心一横，哭闹开了。
陈竹道理说尽，却收效甚微，顿时恼了，反手先给小雨一巴掌，随后拎起她后衣领子，像拖破口袋一样不管不顾朝门口走，小雨一路哭一路蹬，两只鞋子甩出去老远。
尹蓁从没见过如此暴戾的场面，也没想到彬彬有礼的陈竹会当着自己的面对小雨下狠手，一时惊怒交加，冲上去把小雨夺下来。
“你疯啦！怎么能这么对女儿？！”
陈竹余怒未消，“这孩子太招人恨，一点道理不讲！”
“那也是你们自己教出来的！”
小雨早已哭岔了气，听不见声音，却还神经质地一抽一抽，停不下来。
尹蓁压一压火气，对陈竹说：“你先坐会儿，我跟她谈谈。”
她把小雨领进房间，小雨闹得很乏，什么也不说，只拿红通通的眼睛瞄着尹蓁。尹蓁从她眼神判断，小雨仍指望自己呢！
尹蓁说：“你今天必须回去。”
小雨眉心一颤，把脑袋低下去，“我要是不回呢？”
“那你以后别来我这里了。”
“……你威胁我。”
“你刚才又吵又闹的，难道就不是威胁别人？”
小雨沉默。
“你威胁有用是因为大家都让着你。如果所有人都不讲理，大家一块儿耍横，你觉得你能赢得了谁？”
尹蓁给她把眼泪擦干净，“乖，跟你爸回家，明天我还去接你。”
小雨走了。尹蓁心知她是失望的，对自己，也对整个成人世界。
过了两天，陈太太忽然到店里来找尹蓁。
陈太太个子娇小，皮肤细嫩，长得娇滴滴水灵灵，又很文气，是刘若英那种类型的美女，大出尹蓁意料，和小雨口中的“泼妇妈妈”完全是南辕北辙，尹蓁如临大敌的心情一下子松懈了。
“想不到尹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呀！”一见面陈太太就夸她。
尹蓁说：“我都34了，哪里还年轻。”
“也就比我大一岁，我这个样子走出去，还经常被人误会是学生呢！”
两人站在一张餐桌前说话，看起来像尹蓁在为客户介绍产品。陈太太送了尹蓁一套欧洲带回来的化妆品，感谢尹蓁照顾小雨。
“小雨一直夸你好，说尹阿姨是她最好的朋友，我都快妒忌死了！”
尹蓁笑道：“我对她再好，也是个外人，比不上她父母对她的一点点好。”
陈太太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一点话茬不接，只说：“隔壁那家咖啡馆我看着还算干净，不如咱们去那里坐会儿？”
尹蓁和晶晶打过招呼，随陈太太去了咖啡馆。
“尹小姐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看你不像个有经验的导购，倒像个老师。”
尹蓁说：“我在企业里做过几年，后来身体不好，在家养了好几年。”
“那怎么会想到去卖家具的？”
尹蓁搪塞道：“年纪大了，工作不好找。”
陈太太笑，表示不信，又问：“那将来有什么打算，不可能一直在家具店里干吧？”
“没想太多，转行也得看有没有机会。”
尹蓁就是随口一说，不想陈太太脸色变了。
“尹小姐很喜欢小雨吧？”
尹蓁笑笑，她很难说清对小雨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如果有的选，她肯定不会挑小雨这样的女孩来照顾。
“还是说，你其实喜欢的另有其人？否则，怎么会连钱都不要，白白给我们带孩子呢？”
转折来得太突然，尹蓁迟了几秒才意识到陈太太这话不对味儿，她没回应，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原来陈太太道谢是假，敲山震虎才是真实目的，弄明白了这一点，尹蓁几乎要笑，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当作第三者的一天。这情形何等眼熟，只不过当初她是陈太太的角色，那时她看上去是不是也和眼前的陈太太一样，自以为稳操胜券，实则滑稽可笑？
陈太太见她沉默，自以为击中目标，继续说：“我知道陈竹对我常年在外不满，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哪个外人随随便便就能破坏的。”
越来越像了。
尹蓁汗颜，简直是Yesterdayoncemore。
“这个月我还有个团要带，我想好了，等做完这趟，会暂停两年，在家照顾小雨，等小雨升了初中再出去工作。”
尹蓁点头，“这样挺好，小雨需要母亲的陪伴。”
陈太太对她淡若轻风的回应似乎有些失落，“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趁现在还来得及，总不能让孩子落在外人手里。”
尹蓁失笑，“如果你真在乎他们，就对他们好一点，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陈太太霎时脸通红，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暴怒的前奏，尹蓁赶紧把想说的话说完。
“你放心，我对陈先生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感兴趣的是他手上的客户资源。不过我对他不感兴趣不代表别的姑娘对他也没兴趣，陈太太还是把他看紧点好。十几年感情不见得一定牢靠，说不定外力轻轻一敲就碎了呢！”
尹蓁走出咖啡馆时还在回味自己最后说的那些话，总觉得耳熟，回到店里终于想起来了，余倩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耿耿于怀，一直记在心里。
“苹果腐烂是从内部开始的。”
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