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到点子上了。
“就在菜市旁边,工作应酬,天也晚了,就近就回来了,”家欢编故事,“这不回来也看看您老人家么。”
“由着嘴扯。”美心过去谈不上多喜欢家欢。但如今,几个女儿里头,在事业上,还就家欢一枝独秀。社会地位提高,家庭地位,自然也提高了。院子里虫子多,一只小飞虫扑到家欢那只坏眼里。难受,用手抹,反倒变本加厉。
“妈,你帮我看看,这眼睛。”家欢求助。
“别动。”美心坐好水,连忙去屋里头拿手电筒,照着,把飞虫捉出来,“拿自来水冲冲。”和女儿这只坏眼直面,美心有些心疼。但更觉万事没有完美。上天给你一样,必然要收走另一样。老二不就是例子么。
家欢洗了澡,上床跟美心躺一块。一时都睡不着。
美心问:“你二姐那这一阵你去了没有?”
“在五小门口遇到过一次。”
“五小?”
“她做早点。”
“工作不干了?”
“副业。”
“太辛苦。”美心心里不是滋味,“你认识的人多,也帮着码拾码拾。”家欢不假思索,“二姐不愿意。”
美心说:“这种事,哪有嘴上明说的。”
家欢想起往事,“你以前不就明说不愿意。”
“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妈那时候要帮你介绍对象,你忘了?”
美心震动,那时候家欢还小,怎么知道这么多,“胡扯!”
“贵人多忘事。”家欢笑嘻嘻地。在妈面前,她多大都没正经。
停一会,美心幽幽地,“我跟老二怎么能一样,我这多大一家子,还有你奶,我怎么走?”
家欢奉承,“知道你为何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次日,家欢回家,家艺上门。拿来一沓宣传单。进门就嚷,“妈,要支持啊!”
美心听得没头没脑,不懂支持什么。
“澡堂子,”家艺解释,“我跟欧阳开的澡堂子没人。”
美心诧异,“那怎么办?我去拉人?去澡堂子?怪了点吧。”
家艺把传单递到美心手里,“妈,挨家挨户发一张,下个礼拜开始,周一女客免费洗。”美心拿着传达比远了瞅瞅,“帮你宣传宣传,免费,好说,正好你奶想去大池子洗澡。”
家艺道:“哎呦,那得小心,这岁数。”
美心说:“你奶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劝有用吗?嫌家里洗撒不开膀子,不痛快。”
家艺自夸,“我那,保准你们痛快,礼拜一过来。”
美心笑呵呵答应。里屋,老太太叫家艺。家艺摇摇摆摆过去应付两声。老太太随口问问最近情况怎么样,欧阳情绪调整好没有,挣到钱没有,家艺好大喜功。一律往好了说。等人走了,老太太问美心,“老三又发财了?”
美心戳穿,“发屁财,开个澡堂子都没人,叫我们过去呢。”
“去!支持。”老太太喜欢洗澡。
家欢到家,放下皮包,屋子里静悄悄地。“大成!”家欢喊了一声,才想起来儿子周末要去学书法。这时间相比已经在书法课堂。家欢松懈下来,脱外套,丢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淮南台在放《将爱情进行到底》。单位小姑娘们爱看。都迷那个杨峥,家欢看着一般。时代在变,审美也在变。看了几分钟,家欢觉得乏,趿拉着脱鞋进卧室。一低头,哗,何家欢差点没摔一跤。
方涛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无声无息。
家欢抚胸口,责怪地,“你有病啊,不出声!”
方涛还是不说话,不抬头,继续看书。
家欢抽了他的书,是那本《学习的革命》。家欢深恶痛绝地一本。她觉得里头说的都是屁话。
家欢爬上床,拉上被子,背对着方涛。
方涛依旧那么坐着。静得可怕。
“你干吗?”终于,家欢先耐不住,问。
先开口已经输了。可婚姻,哪有绝对输赢。
方涛叹一口气,轻声,“要不我们分开吧。”
“什么?”
“你和我,我们,离婚吧。”方涛正式提出来。
“离就离!”家欢反倒失控。
其实一直到去民政局办手续,何家欢都是不太愿意离婚的,可自尊又不允许她再低头。有种,你方涛有种,家欢想。你他妈敢提离,老娘立马就离,不含糊。即便是离婚,她也要占据上风。
方涛同样有些后悔。提离婚,是在气头上,也是为了打压家欢的气焰,他原本以为家欢会服软,谁知她一口答应,火冒三丈,还要求速战速决。硬着头皮,只能去偷偷把手续办了。
这婚离得糊里糊涂。什么财产分配,孩子的抚养权,沥沥拉拉细细碎碎的事情他们都没谈。大成也不知道。更没旁人知道。他们也不打算告诉其他人。但大的方向已经定了。他们已经是前夫和前妻的关系。只不过,还住在一套房子里。家欢住卧室。方涛住书房。
虽然离婚,家欢也做到仁至义尽。从银行取的那定期,还给方涛。他不要。家欢撂狠话,“别客气,最后一次,算你的青春损失费。”她成爷们了。方涛正需要钱,收了,跟几个哥儿们逗吧逗吧,真弄了两辆货车,开了个运输公司。他下定决心混出点人样来给前妻看看。大成发现不对,问家欢,“妈,爸怎么老睡书房?”
家欢趁机,“你爸要学习啊,活到老学到老,你爸看书呢,你要跟你爸学,成绩再上不去,小心你的皮!”大成吓得不敢再问,免得引火烧身。
换季变天,老太太忽然感冒一场,去家艺浴池捧场的事,只能延后。平日,美心只能帮她擦擦。老太太现在是夜里睡得少,白日里倒有半天在充盹。天快冷,美心在帮忙小曼钩个线衣假领子。刘妈坐旁边。家丽进来,刘妈招呼了要走。家丽留她再坐一会。她对刘妈,“真是轮到自己才知道,刘妈有多了不起。”
刘妈诧异,“怎么说到我身上?”
美心也问:“老大,说话别颠三倒四的。”
家丽道:“刘妈培养了两个大学生,轻轻松松的,我这呢,下工夫想培养一个,吭吭哧哧,那个费劲。”
美心不妄自菲薄,“老天爷给的不一样,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家丽道:“话虽这么说,但现在不是学历社会吗?上了大学就分配工作,你看老二当初没上大学,现在走多少弯路。老四上了,现在什么样?”刘妈劝道:“家丽,你是明白人,不应该这样看问题,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在当时的环境中做出选择,常言道谁也不长前后眼,都是碰,碰来碰去,就成了命了。”
家丽叹息,“我看我们家老二,也没有上大学的命。”
美心问又怎么了。
家丽当着刘妈的面嫌面子过不去,只说刚开家长会回来,模考成绩不容乐观。等刘妈走了。她才跟美心说实话,还是小声,“倒数。”美心为难地,“这孩子到底随谁呀?你跟建国,脑子都算快的。”家丽说:“其他方面快,一到学习就不行。”
美心说:“那跟老三家的一样。”枫枫成绩也一塌糊涂。
家丽道:“这几个孩子里头,现在看,估计只有老二家的能端学习这碗饭。”
美心安慰,“你不错了,小年不是出来了么,吃皇粮,位置也不错,给你省多少事。你现在菜也不用卖了。”
家丽跟她妈抱怨,“做父母的操心孩子,没有头。”
美心脖子一伸,笑说:“你才知道?当初我对你们姊妹六个操了多少心。”家丽反驳,“不都阿奶在带么,就老六是你自己带的。”
美心不干了,“是不是我生的?!一个一个的,你不知道多累!”
家丽口气软了,“是是,劳苦功高。”
两个人又说起小年的婚事。家丽说:“他自己想谈了。”停了一会,又说:“老四给他介绍了一个地税局的,处着呢。”
“地税局不错,稳定。”
“比他还大一点。”
“小年那性子,就得有人管他。”
“长得有点老相,也没什么学历,顶替她爸的工作。”
“主要孩子喜欢就行。”
家丽不满,“妈,我处对象结婚那会,你跟爸可没那么开明。”
美心说:“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能一样么?”当然,美心留了半句话没说,谁的孩子谁操心,这都隔了一辈,她更没有发言权。与其说不好,招人讨厌,不如都说好。
淮师附小快放学,服装店门口簇满了学生家长,是卖货的好时机。隔壁的女装店,人满为患。家喜的斯芙莱,却没几个人光顾。不得已,家喜还是甩货,贴出打折的标识。可来的人还是有限。有个姐们来店里坐,家喜犯难,“你说这人们到底要不要追求时尚品味。是我出问题了,还是淮南的女人出问题了?”
姐们抽烟,弹弹烟灰到可乐罐子里,“都没问题。”
“那卖不动。”
“不在一条线上。”
“什么意思?”
“看你这人怪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姐们随手拎拎衣服,“就你这衣服,这长的穿了能唱戏,短的穿上立马能摸鱼,露的恨不得都是洞,这裹着的恨不得成肉粽。”
“这就是潮流就是艺术呀!”家喜申辩。
“是!”姐们斩钉截铁,“但这些来接孩子放学的女人不需要,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人到中年,上着班,烧着锅,带着孩子,省着钱,她们能买你这衣服?鬼了!她就是买了,穿回家她们的老公也会说老婆得了神经病。”
正说着,进来个人。家喜忙站起来招呼。是个年轻女孩。但风格极其强烈。一眼望过去,两点红。血红。嘴唇血红,长指甲血红。她在店里看了看,问家喜,“能试么?”
家喜连忙说可以可以。
女孩挑了个露肩洋装,黑皮子的短裙,进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