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空港:云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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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台风4-8】姊妹有暗涌

台风过境,阳光映在云霄路上,关闭的小店都开了门,便利店的小伙又恢复了生机,准备随时迎接谁过来突击检查。张白载王泳到医院拆了绷带。

“吴叔叔,那我朋友这手应该没太大问题了吧?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张白挽着王泳的手,笑咪咪看眼前的医生。她听王泳抱怨“去医院看个病等三小时,实际就诊三分钟”后,就带她来看这个医生。

“没什么大碍。就是晚上还得敷药,另外不要做剧烈运动。”

“好咧,谢谢吴叔叔。”

吴医生边开药,边跟她寒暄,问她妈妈身体情况。

回家路上,王泳跟张白道谢:“幸好你认识这医生。我之前一直拖着不去复诊,就是觉得看个病太麻烦了。”

“吴医生是我爸妈的朋友,他平时不常在。不过没事,反正这医院的院长,我妈也认识。他小孩入学的事,当时找我妈办的。”

王泳之前在地保部时,只听说过张白老爸是民航局的领导,她想当然地认为,她老妈也是。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张白抓起一瓶矿泉水,啜饮一口,“我跟你说过没?我爸是局方的人,副局。我妈是教育局的人,一个小领导吧。”她转头看看王泳,“我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直到我进了公司以后,才发现背后很多人在讨论我的家里关系。既然是朋友,我觉得这些事,你从我嘴里听到要好一些。”

王泳装作才听说这事,长“哦”一声,尾音抖了抖。

王泳老妈在地方小医院当后勤,老爸给私人老板打工,她对公务员系统的级别毫无概念。她只知道,不论级别高低,民航局对航空公司来说,就是大爷跟孙子的关系。

有次公司领导到运控中心视察,以九叔为首,一众副总们排开,笑脸相迎。公司领导直接绕过他们,跟站在他们身后的女人热情打招呼。王泳后来才知道,那位大姐是民航局某领导的夫人。难怪每次九叔他们见到那位大姐,都特别亲热。

王泳感觉张白似乎对家庭关系与流言蜚语不耐烦。但她没好意思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民航业、教育界这些圈子,自力更生?

绿灯亮起,前方车子开始动起来。街道在车窗外后退,张白在身旁说:“去哪里吃?去喝骨头汤怎么样?给你补补骨头。”

“我腿不好,腰也不行……”王泳装出老年人声音,半拳放嘴边咳嗽。

张白直笑:“大婶,那我直接送您回家歇歇吧!”

“不,大婶现在饿着呢。”

因为在修地铁,前面的路正围闭施工,张白驾车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那家餐馆,天色又突然暗下来。两人赶紧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落座后,两人都饿极了,随便点了餐。

这时天上乌云散开,又亮起来。王泳笑笑:“也太捉弄人了吧。”

张白将手搁在铺满小珠子的桌面上,用手轻轻摩挲着餐牌一角:“对了,上次来我们家探望你那个同事,叫胡昊对吧?”

王泳还在研究餐牌上的饮品,头都没抬:“嗯,是啊。”

“前两天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见到他,原来他以前在法国念书。我以前在英国念书时,也在法国交换过一年。当时有个女生就是图卢兹的,我们经常去她家玩。”

张白对胡昊印象不错,问起王泳他的更多事。可惜王泳跟他不算熟,对他现状一无所知,更别提以前的事。

张白最后点评:“如果他没有女朋友的话,你可以跟他发展一下啊。他可比周铄好多了。”

王泳有点尴尬。张白知道她跟周铄的事,曾在她跟前鄙视其人其行为。但他到底是张白同事,王泳提到这个名字总有点尴尬。两人心照不宣,很少提起他。

见王泳默默地搅动杯子里的碎冰,张白说:“别想了。他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

“没想。”

“没想怎么这个样子?”

王泳咬着吸管,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张白拍拍她的手背:“投入感情不是坏事,但在不适当的时候投入就不好了。”

“感情的事,也分好和坏?”

“感情没有好坏,但是感情导致的行为会产生好坏结果啊。”

王泳笑了起来,吸管从唇边掉落:“感情专家,那你呢?”

张白吐吐舌头:“我才不当感情专家。被称为专家的人,一定受了很多次伤,才将伤疤结痂成徽章。”这时,服务生将张白点的薄荷绿茶送上来,她轻轻碰了碰王泳的杯子:“庆祝你腿脚康复,重获新生。”

上班第一天,王泳买了巧克力到办公室,郑重而低调地告知回归。一群人免不了又约了晚上一起吃饭,以示庆贺。

胡昊那天开会,饭席过了一半才来,跟他一起的还有艾珊。艾珊进门就脱下那件灰色小外套,搭在椅背上,笑着让服务生为她倒酒。她举起酒杯:“不好意思来晚了。是我听说你们部门庆贺王泳回来,也厚着脸皮跟来了。再怎么说,这里所有人里,我跟王泳相识最久了,可是一起在值机柜台后奋斗过的人啊。”说着昂头饮尽。

倒是王泳不好意思起来,再三解释她酒精过敏不能喝,讪讪地以茶代替。

程慧珊心知自己出现,下属会吃得不开怀,早寻了借口不来。魏叔一到下班时间就走,也基本不参加同事间的聚会。

这饭桌上没有老板,话都说得很开,在王泳隔壁格子间的杜大鹏,几杯酒下肚,从黄段子讲到老板坏话,最后开始讲起九叔来。

“九叔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两位副总可是斗得风生水起,都削尖脑袋想当下一任九叔,坐到333办公室去。程女王是沈光的人,但我听说,最近老八可是在公司老板那边风头正猛的哟。”

这些话,办公室里的人都私底下传过,但毕竟是三四个人的小圈子,把圆圈拉直成一条线,也延伸不了多远。

现在杜大鹏忽然在十几人饭桌上说起,更别提还有艾珊这样的外人,大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胡昊坐到他旁边,用酒杯碰碰他的,“别以为你是谁的人,你就是个干活的。”

杜大鹏在椅子上东歪西倒:“对,上面怎么站队是上面的事,我就一个小人物,嘻……”脑袋垂下来,睡过去了。

胡昊笑了一声:“不会喝酒还爱喝。”又说起前几天他在公司开会听到的一些事,无非又是哪个飞行员的女朋友跑到公司那儿,还绕过了保安,上了天台跳楼。这件事大家都听说过一些。

这种事情大家都关心,也适合在这种场合讲。尤其几个女同事,知道的细节比胡昊更多。余思棠添油加醋地:“说是跟那个小飞一起半年时间,有四五个月都在吵架。第三次跳楼了。”

“就因为这事跳楼?”

“不不不,是因为男的要分手,女的不肯分。在天台大哭大闹的,说是之前为那男的流过产。第一次跳是两个月前,估计是刚怀上那会儿。第二次估计是几天前,都只是在自家那儿。这次没想到,居然偷了个工作证,混到公司大楼去了。”

大家边听边啧啧啧。年纪大点儿的同事,将眼镜往上一推,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乱啊……”

一个话题没完,胡昊又聊起了几个外籍空乘在国外闹事被拘留的事。王泳在旁边边吃水果边笑着听,今天的草莓很甜。

饭局散了,胡昊跟另一个男生架起杜大鹏,开车送他回去。王泳跟余思棠同路,两人走了一路,闲扯着近期的明星八卦。余思棠又说起公司跟部门内部八卦,发现王泳居然一个都不知道。她惊讶,又若有所指地说:“王泳呀,你除了干活,还是要多了解一下各种小道消息才好。”

王泳笑笑:“这种谁是哪个老板的侄子,谁要跳槽去哪里,谁跟谁是一对的消息吗?好好好,我会多了解。”

余思棠知道她没听进去,也不再说什么。

在她看来,王泳是典型的“学生气”与理想主义:眼眸清澈,黑白分明,笃信拥有实力比经营人脉、学会邀功更重要。在余思棠眼里,理想主义跟幼稚互为镜子的两面。

若是年轻个三五年,余思棠也许还会好为人师,对她提点一二。现在?她低头看表,打了个呵欠:“今天还挺晚的了。”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手,王泳在小马路前等红绿灯,一眼看到对面小餐吧里,罗真真搂着一个男生手臂走出来。

她化了淡妆,看上去人有点紧,但整张脸都发着光。那男的低头跟她说了句什么,她轻轻笑着,打了打对方手臂,两人一起走了。

王泳站在小马路这头,看得出神。

她原本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那不会是罗真真,不会是她的朋友,不会是那个鸡毛蒜皮小事都跟她讲半天的人。但她的确又是罗真真。

是有什么误会吗?

王泳想起来,她最近一次跟罗真真聊天,是什么时候了?是海地救灾前一天,还是出差航班遇上颠簸前?尽管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而忙,但她总归开始为了目标而忙,不再疲于应付柜台前一个又一个脑袋。

回家后累极了想找罗真真聊聊,但好几次都遇上她在值班,或是下了班在睡觉。她俩不再是室友或同事,而朝九晚五的自己,也弄不清罗真真的班表。上次罗真真说起,地保部现在由系统排班,跟着航班时间走。上班时间有时不到凌晨五点,下班还是要等航班完结才能走。王泳惊讶地问:“那岂不是比以前更忙了?”罗真真一脸幽怨地看着她,点点头。

她俩现在像是一战前后的两代人,时间相隔不远,但生活节奏全然不同。明明上一代还以马车与火车代步,收音机还没发明,电话罕见,女人穿严实的曳地长裙,男士着三件套西装,戴帽子。怎么一眨眼,飞机已经被制造出来,女性开始要求选举权,汽车开始在泊油路上奔跑,光怪陆离的广告牌竖了起来。这头的人理解不了那头,那头的人看不到这头。

她们隔着一条马路,已是不同世界。对王泳来说,她不知道这两个世界的分化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因为罗真真认识了新男朋友?肯定在那之前。

但是对罗真真而言,她执意认为,从王泳离开地保部,过上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后,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了。她的世界并不大,能看到的就是这个公司,这个空港的人潮。

作为朋友,她衷心希望王泳过得好。但是……最好不要比自己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