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蕴洁问：“雷总工，您去实验室的时候，有没有别人在旁边？”
“没有。我都是挑他们中午吃饭的时间，做完就走。我以前也常去做些别的测试，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习惯，不会觉得奇怪。”
“那电脑里的测试数据呢，也都删光了吗？”
“删了。”雷帅沉吟一下，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但是，如果有心的话，数据也是可以恢复的。”
丁蕴洁把之前从小贾那里得到的测试报告也带来了，和雷帅文件夹里的表单作对比，确定不是雷帅遗漏在实验室里的。
“那么，看来是有人恢复了电脑上的测试数据，然后传给了徐彪。”
“不可能是小贾。”雷帅很肯定。
丁蕴洁想起那天她在实验室时，姜森也正好在场。
雷帅再次否定，“姜森对技术不说一窍不通吧，但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是搞不清楚的。这个泄密的人，只可能是研发部的员工……王峰。”
他用力敲敲桌子，“我现在虽然不管研发了，但多数老部下都和我念着旧情，只有这个王峰一直对我是公事公办的脸。”
丁蕴洁猛然想起她在设计室时接收到的王峰那警惕的眼神……雷帅的推测应该没错。
“他是您卸任后才进公司的吧？”
“对！听说是周应凯的朋友推荐来的。每回我去公司，他都很留意我，生怕我搞阴谋破坏似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丁蕴洁犯愁，“即便知道是他也没辙，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解决引发的危机。”
雷帅也有点丧气，“说的是啊！”
从雷帅家出来，丁蕴洁一边往停车场赶，一边拨闻杰的号码，没人听。她等得焦躁，挂断了再拨姚奕的，姚奕也不接。
就这么一路反复拨两人的号码，坐进车里后，姚奕终于接了。
丁蕴洁先把与雷帅分析得出的结论说了，然后问：“姚董，我们该怎么办？”
姚奕深深叹了口气，“错了就改，尽力想办法弥补吧。接下来要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丁蕴洁顿一下说，“姚董，虽然我不太赞成您这次处理问题的方式，但我能理解您这么做的原因。”
姚奕声音柔和了许多，“谢谢你，小丁！”
丁蕴洁又问：“闻杰还在开会吗？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姚奕这才想起闻杰，“没有。散会后不知他跑哪儿去了。”忽然心有所悟，“可能是生我气了吧？电机的事没预先和他商量，我是怕他有心理负担，原以为可以顺利过渡的，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丁蕴洁则想，按闻杰的脾气，说不定得知真相后会坚持召回。或许这才是姚奕当时连闻杰也瞒住的原因。
“那他会去哪儿？”
姚奕比她镇定，“你别急，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平时乐乐呵呵没事人似的，心里一难受就跑没影了。要等调整好了才肯露面——你先回公司吧。”
“好。”
丁蕴洁挂了机，焦躁的情绪始终无法消除。
车子开出小区，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胡思乱想了片刻，绿灯亮，她猛踩油门加速出去，不料垂直方向有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想抢先一步过马路，急匆匆飞驶过来，等丁蕴洁发现视野里猛然多出个庞然大物时已来不及，两辆车在十字路口中心，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丁蕴洁坐在轮椅里，被一名护士推进病房，护士扶她上床，她的右脚打了石膏，行动不便。
护士叮嘱她，“别乱动，有需要就按铃。”
“谢谢！”
“你家属什么时候过来？”
“我也不知道，刚给他发消息了。”
“来了记得去补办手续，好好躺着吧。”
房间里有三张床，靠窗的是个老大爷，中间的床空着，丁蕴洁被安置在门边那张。
大爷右腿也打了石膏，笑眯眯打量丁蕴洁，“姑娘，你怎么搞的？”
丁蕴洁正无聊，放下手机说：“车祸。打横里有辆车闯红灯，跟我撞上了，他没事，我腿骨折了。”
幸亏是在十字路口，其他车子没她那么灵敏，都还在加速中，看见异常情况全都紧急踩刹车，没撞成一锅粥。
“那你命大。我一侄子，也是车祸，跟你情况差不多，也是被人横着撞，从高架上下去，就这么没了。才二十来岁，我妹哭得死去活来。你呀，下回过红绿灯，也别大意，慢着点儿。”
“哎，记着呢！这回长教训了。”
砰地一声，闻杰推门闯进来，脸煞白，脑门上亮晶晶的全是汗。
“蕴洁！你没事吧？！”
丁蕴洁给他发的消息里只说是车祸受伤，在医院，后来又补了个病房号，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他一路赶过来，把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心里一阵凉一阵恐惧。更加清晰地体会到，爱一个人是有风险的，于他则更甚，因为失去过，才更心惊胆战。
他先看见在聊天的丁蕴洁的笑脸，刚想松口气，紧接着看见那条格外惹眼的腿，脸又白了，“骨折吗？严不严重？”
丁蕴洁一见他就来气，连珠炮似的追问：“你躲哪儿去了？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为什么不接？有麻烦一起商量不行吗？躲起来算怎么回事？如果总想着自己扛，那要女朋友干什么？还跟从前一样找个炮友不更省事？”
闻杰囧得脸都红了，低声说：“还有别人在呢！”
大爷笑嘻嘻问丁蕴洁，“这是你男朋友？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
闻杰讪笑着给自己搬台阶说：“那也没用，照样得老老实实挨训。”
“这样好，姑娘凶你千万别顶嘴，等气消了好好哄一哄，错了就认，没什么大不了。”
闻杰蹲下来，抓着丁蕴洁的手：“是我错了，不该一声不吭就消失。可你开车也得认真点，多想想我，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丁蕴洁吼完气已经消了大半，说：“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心里难受就跟我说，我不怕麻烦，怕的是你不把我当自己人。”
闻杰心里暖暖的，“都听你的！以后我不躲了，什么都跟你说。”
大爷在一旁拍着左腿感叹，“真好哎，爽爽气气的两个人，真好！”
闻杰搬了张凳子坐，听丁蕴洁绘声绘色描述惊险的那一幕，手里捏了把汗，直呼万幸。
“那你腿怎么样，伤得重吗？”
“不算严重，医生说一个月就能拆板子。”
大爷又插话，“年纪轻，恢复快，不像我一把老骨头，在这儿住了快俩月了！”
闻杰问：“大爷怎么受的伤？”
“去社区参加活动，不知哪个缺德的在门口泼了一盆水，把我滑了一跤。人老了，骨头脆，摔下去的时候，自己都能听到咔嚓一声，我当时就想，完了，准是断了！”
三个人一起笑，病房里气氛欢快了许多。
晚上，闻杰留下来陪丁蕴洁，大爷睡得早，已经在窗边打呼噜了，他俩挤在一张床上，脑袋靠着脑袋，低声聊天。
丁蕴洁问：“你到底去哪儿了？”
“湖边。”
“闭关反思？”
“嗯。”
丁蕴洁轻轻笑，“闭关思过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好去处。”
“那当然了，我可不想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对着一堵墙思过，会想撞上去的！那样反思是能很深刻，但血肉交加的，没有美感，你也不想看到吧？”
丁蕴洁反手摸摸他的脸，“很懂照顾自己，我放心了……要我说呢，你也没必要自责，你虽然聪明，但不是电机专家，就算是专家吧，比如雷总工，不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拿加速度做文章毕竟是我想出来的，还找麦克连恩轰轰烈烈演了场戏。”闻杰脑袋枕着后脑勺，仰望天花板，“这种做法是我从前一直唾弃的，但当时太想赢了，太想打开局面。”
丁蕴洁抓起他的手打量着，没说话。
闻杰又说：“再后来，一切都那么顺，太顺了，像坐火箭一样，直冲云霄。人难免轻飘飘起来，以为干什么都能成。没有细想这个结果其实是靠偶然得来的，是运气好，如果没有遇到麦克连恩呢……反正以后不能再干哗众取宠的事。”
丁蕴洁这才问：“如果姚董当时找你商量，你会怎么办？”
闻杰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大嫂的心情我能理解，得了好成绩，突然发现老师批错了，不想改回去，想蒙混过关，毕竟重来一遍不容易。”
两人都沉默。
丁蕴洁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从大拇指到小拇指，再回来，动作轻柔，但神色认真，像在数数，又像在偷偷玩什么游戏。
闻杰觉得痒，但没抽回手，他喜欢看丁蕴洁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能从中想象她小时候独处的样子。她专注于某个很简单的动作时，那种单纯的神情常常莫名触动闻杰，想她一定曾经是个内心孤单的小孩。
丁蕴洁玩了会儿，忽然背诵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闻杰也跟着一起往下背，“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两人脑袋靠在一起，轻轻地、节奏一致地背完了。
丁蕴洁赞叹：“一字不差，全背出来了耶！”
闻杰笑道：“都是好学生。”
“所以呢，要有信心，以前那么多恐怖的考试都顺利闯关了，这一局，咱们也能一起走过去。”
她用小手指勾住闻杰的小手指，“你不是一个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总是会在，总会支持你。”
两人手指勾连在一起，用力晃了晃，像一股新生的力量从心田滋生出来，暖暖的。丁蕴洁扭头再看闻杰，他也带着笑意，神情中不再被焦虑填满。
原来一个人再加一个人，力量绝不仅仅只有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