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物男女(长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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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野孩子

这天下班前,苗江正在诊疗室收拾东西,一个女孩子在门外探头张望了好久,怯怯的。苗江推门,见到女孩子穿着校服,手脚纤细,手臂上有新旧伤痕,似乎被人长期虐打。

苗江心里一沉,细声细气跟她说:“你要找谁?”

“我想找汪医生。”女孩儿头发枯黄,显然缺乏营养,但眼睛很亮,“他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你找他有事吗?”苗江让女孩儿进来坐,女孩儿进门来,却不肯坐下,似乎对任何人的好意都惊怯不敢受。她说,上次她没钱给兔子治病,医药费还是汪医生垫付的。“我攒够了零用钱,想把钱还给他。”

她说汪少风帮她垫了五百块。说着,她又从皱巴巴的口袋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女孩儿画的汪少风。穿着医生服,抱着小兔子在笑。十几岁的女孩儿,寥寥几笔画得很好看,她说她以后想当漫画家,她说她要谢谢汪少风。

作为宠物医生,苗江习惯了宠主对他们表达的感激。但这个女孩的感谢,却有点异乎寻常,她眉眼间都是担忧:“我在网上看到汪医生的新闻啦,他们说他做错了。他是不是不会回来啦?”

苗江是个嘴笨的,想安慰她,却只会反复说些“没事”一类的话。

女孩儿说:“汪医生那天问我,我是不是被家人打……后来他到我家里,警告我舅舅舅母,说如果再有下次,就会报警。他们虽然还会骂我,但再也没打过我啦。”

苗江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她低头再看那卡片,又是不一样的心绪。

女孩儿问:“你跟汪医生是朋友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苗江从卡片上那个汪少风的漫画笑脸上抬起目光:“我跟他是朋友。我也许知道他在哪里。”

但苗江赶到上次他们去的那个海滩时,她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不是这里。

海水清蓝,像《海的女儿》那个著名开头一样美。两三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日光下的甜蜜与幸福。白色的沙。晒得黑黑的摄影师。小板凳上坐着的人。树荫下的快乐小孩。

但唯独没有汪少风。

苟岚的电话恰在此时进来:你今天把苗苗寄养在诺亚了?

一阵风吹过来,热热的。她抬手擦汗,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急急地问:“深圳一共有几个海滩?”

苟岚“嚯”了一声,说“那可多了”,然后问她:“怎么了?”

又有一滴汗,慢慢从鬓角流下来。她抬手擦掉汗珠:“汪少风说过,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到海滩……”

“你是担心他跳海自杀?!”苟岚的声音,隔着电话信号,要刺穿她耳膜。

她又滴了一滴汗。这次不是因为热,是因为苟岚的突发奇想。她静了静,觉得汪少风不是这样傻的人,但她的确担心他。

苟岚问:“你在哪里?”

东西涌海滩全程海岸线路程大约9公里,漫长而起伏。苟岚借了余因的车,开到东涌停下。他转头:“你确定要沿岸去找吗?很累的。”

苗江穿了长衣长裤,正在弯身系鞋带。她对苟岚说:“你在这里等我。”

“我有那么不靠谱吗?让你一个人走?”苟岚停好车,走了几步,发觉这路坎坷难行。

苗江心急,想在天黑前走完全程。这边的人要比刚才去过的两个海滩要少,她认为,如果她是汪少风的话,一定想去个安静的地方。她走得心急,几乎滑倒,苟岚从身后伸出手。

“跟在我后面吧。”

苗江把手交给他,另一只手抓紧了背包肩带。

这段路凹凸起伏,他们不时要松开手,手脚并用地翻过礁石。苟岚脱下外套,又脱下里面的衬衫,裸露上身。原来他有一身精瘦的肌肉,手臂有力。

苗江移开眼睛。

刺啦一声,他把衬衣撕破成一条条布条,一只脚踩在大石块上,冲苗江说:“过来。”

她转过身,目光还是避开他的身体。

他嫌她太远,伸手把她拉近,她没站稳,差点摔一跤,下意识要去抓石头。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光裸的胸膛贴上她的。

他把撕下来的布条,一条条缠在她两手掌心,凑过去嘴巴,用牙齿咬断。那一刻,她觉得他有点像丛林里的野兽了。空气有点热,手心有点烫。苗江觉得自己呼出的气体,也很热很烫。

下一秒,他把绷带扎成形,说:“怕你把手蹭破皮。现在没事了。”他抬起手臂擦汗,利索地套上外套。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前行。中间遇到卖水的,苟岚买了两瓶水,一瓶苗江的,一瓶他的,都放在自己包里。还遇到一些驴友,都是非常有礼貌的年轻人,边走边把垃圾装袋子里,没在海滩上留下废物。

苗江看到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汪少风。那些驴友看了汪少风的照片,说半小时前见过他。他们看两人一点装备没有,商量了一下,把多出来的绳索送给他们。

苗江仿佛受到鼓舞,脚步又加快一点,苟岚几乎像训练小狗一样把她喊住。“保存体力。”他掏出手机,“这里手机没信号,喊天喊地都不管用。”

苗江这才注意到,苟岚的手蹭破,在流血。

“你流血了。”

苟岚低头看了一眼,哦了一下。

苗江说:“你等等。”她从包里翻出止血贴,拉过苟岚的手,给他慢慢贴上。

他们靠得近。

苗江低头贴止血贴时,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等余因找到人吧。”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休息了一会,喝口水,又继续上路。因为一直要攀爬礁石跟山头,在礁石间跳来跳去,到了后面,苗江的腿都麻了。

苟岚说:“我背你吧。”

苗江:“都是石头,怎么背。”

苟岚想了想:“那算我欠你一次。”

“欠什么?”

“什么时候你想要人背了,随时找我。只要别在石头上跳就行。”

苗江说:“你不在深圳了,我也没法找你。”

苟岚一笑:“那我要在离开前,把这债给还清。”

苗江没理会他的玩笑,看了看天色,起风了,怕是要下雨。“赶紧走吧。”

两人抓紧时间,再没说话,又走了一会。苗江从一块礁石上跳下来时,脚一滑,半个人跪在地上。苟岚赶紧跳下来,从后面轻轻抱起她,“你没事吧。”

“没事。”苗江摇摇头,一转头,发现他的脸离她的很近。

他的手臂圈住她,没有松开。

她突然开口:“富贵会想念你的。”

“我知道。”

“余因会想念你的。”

“我知道。”

“余果会想念你的。”

“我知道。”

“杨师师会想念你的。”

“她会吗?”

“会的。”

苗江想说,但不可能像我那样的想你。但她张了张嘴,终究忍住了。

苟岚慢慢扶起她,指尖触过她的肌肤。因为一路在走,她出了汗,肌肤微微湿润,脸颊潮红,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被石头磕破了上衣,露出了腰间的一小节。她上班时间长,经常待在室内。遛狗也好,运动也好,基本都在晚上。终日晒不到太阳,皮肤很白。

苟岚转过脸,不去看她。

他怕如果再看,自己会舍不得。

他不是没听到过宠主之间的讨论。人类社会婚姻市场中,汪少风当然是比他更好的选择。再契合的灵魂,放到天枰上量一量,又能值得多少斤两。

野孩子苗江,不可能再跟着同样是野孩子的他漂泊。苗江需要一个稳定可靠的家,一个可以帮她打点公积金医疗保险购房购车摇号的人,一个在必要时能够为了家人拉得下脸跟医院护士长班主任老师搞好关系的社会活动家,一个能够为她的孩子找到优质医疗教育资源的丈夫。

这个人,也许会是汪少风,但绝不可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