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物男女(长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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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回国

汪少龙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他们的父母已经赶到槟城,大家都感觉留在马来西亚不安全,转到了新加坡医院。

母亲一见到汪少龙,就不停地哭。汪少龙倒是镇定,平静地说:“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的儿媳和孙子。”

这话说出来,母亲哭得更厉害了。父亲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只是反复摆弄床头花瓶里的花。他年轻时很英俊,腰杆挺拔如军人,手指惯于摆弄手术刀。但后来受到打击后,眼睛首先老了起来。

他摆弄完花,在病房里坐不住,让汪少风陪他到医院草坪外抽烟。在那里,他对小儿子吐了心里话。

他欲言又止:“阿龙现在这样子……不过我内心倒是安稳下来。”

汪少风明白父亲的意思。

哥哥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基本游走在东南亚。家里人始终不知道他从事什么职业,心里多少对他有点想法。父亲多少次旁敲侧击,希望他回国干点正事,但一直被他拒绝。母亲说让他早点结婚生子,也是希望他安定下来。

一开始,汪少风也曾经开过哥哥玩笑,问他是在贩毒还是走私军火或者开地下赌场。但渐渐地,也不再开这种玩笑——因为怕是真的。

现在,大家终于知道汪少龙清白,甚至堪称正义。身为母亲,固然伤心儿子从此不能行走,但作为父亲,除却心痛,也慰藉于大儿子不曾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汪少龙却不愿意面对母亲的眼泪。母亲在的时候,他让汪少风把他推到楼下花园,透透气。

医院花园里,有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同样穿着病服,也忍受着病痛,但到底童真,对着草坪上的小鸟,也能看半天。

“这只小鸟受伤了!”有个孩子大声喊,引来其他伙伴。

“要叫医生来看吗?”其中一个说。

“你傻啊!医生只看人的。”

汪少龙两兄弟都注视着小孩的方向。汪少龙笑了笑,转头对弟弟说,“是不是该你出场了?”

他坐在轮椅上,看到弟弟走过去,跟小孩子说话。小孩几乎跳起来,要抓着他的手。汪少风弯身查看,见到小鸟的左边翅膀断了,正在流血。他跟身旁的孩子说了句什么,小孩拼命点头,然后走开。

过了一会,汪少龙看孩子拿着消毒水、止血药跟绷带回来,嘴里还大声说:“都是人类用的,真的可以吗?”

汪少风接过药品,小心翼翼为鸟儿消毒、止血跟包扎。处理完后,再把鸟交到孩子手里,跟他们嘱咐了什么。小孩们用看偶像的目光看着他,汪少龙听到他们在问,“我以后也能当兽医吗?”汪少风摸摸他们脑袋,微笑:“当然可以。”

汪少风回来后,汪少龙笑说:“汪医生,又收获粉丝了。”

他对哥哥说:“你知道,我向来是你的粉丝。”

汪少龙偏头一笑。

日光很晒。汪少风把汪少龙推到树荫下。附近有一对情侣经过,男孩子笑着跟女孩子说了句什么,女孩子笑着打了打他的手臂。汪少龙看了对方一眼,收回目光。

汪少龙突然问:“那个叫苗江的女孩子,你很喜欢她吗?”

汪少风看着那对情侣,没回答。

汪少龙说:“虽然这么说对苟岚不太公平,毕竟我也是抢走胡昕的人。”想起胡昕,他微微笑了笑,“不过如果你非常喜欢一个人,不要放弃。因为,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他看向远处缓缓移动的云,“当时根据计划,一年后收网,到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我跟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她跟孩子走在大街上。我有过那样多的设想,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孩子在草地上奔跑,他们的母亲在旁边,温柔地看护着。汪少龙远远看着,心里想起了自己永远失去的爱。

在外人看来,他也许是不幸的。但他知道,自己并非最不幸的那个。非法野生动物犯罪已经呈现跨国有组织犯罪的形态,早已超出环境议题,金额规模之大,仅次于毒品、假货及人口贩卖。

黑色交易的背后,是血。有动物的血,也有人类的血。

胡昕跟她的孩子,就是其中之一。

远处的云慢慢堆积,眼看就要下雨了。兄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好一会,汪少龙说:“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灰色的云投下灰色的影子在地上,在他的脸上。

汪少风在这边呆了半个月才回国。父母留在新加坡照顾汪少龙,打算等他身体好些,再把他接回国内。母亲一直唠叨,说儿子在外漂了那么多年,早该回去了。”

汪少风回国后,好多人给他打电话。朱鹭打了四五个,余因打了两个。他没看到想看的名字。然而那天晚上,有人按门铃,给他送来外卖。

他隔着半边门,对外卖小哥说:“我没点外卖。”

外卖小哥看了看地址,“不对啊,是这里啊。”他明显急着要送下家,不由分说地把打包袋硬塞到汪少风手里。

汪少风顺手把袋子放桌上,注意到是他带苗江去吃过的那家点心店。

他打开看。

香草脆鲜奶、芙蓉蛋白春卷、黑松露鲜菌饺、抹茶杏汁炸脆汤圆、酥皮山楂叉烧包、赛螃蟹凤眼饺。

上次,他们俩在海滩,吃过一样的食物。他们在那里,有了第一个吻。

电话又响起来,是朱鹭。电话一接通,她劈头就问汪少龙情况。汪少风说:“他现在很好。”静了静,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飞去新加坡看他。”

朱鹭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汪少风一只手去翻食品包装盒,一只手拿手机,随便应着。电话那头静了很久,然后朱鹭问,“他在哪家医院?”

他跟朱鹭讲完电话,余因的电话又打进来。余因知道他回国了,问他要不要继续休息,他说自己倒想早点上班。还笑笑说,自己是工作狂。

没说出来的那番话是,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但回到诺亚后,谁都看得出来,汪少风状态有点疲惫。

汪少风第一天回到医院,值夜诊。已经有一堆宠主挂了他的号。经过候诊区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还有人跟他说:“汪医生,我看了这期的《宠物星球》,你在里面推荐那个宠物食品好吗?”

汪少风只是扬扬手,疲惫地笑了笑。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节目组的安排吧?

第一个案例是一只4岁的胖猫,主人说它昨天一天都拉不出尿,而且开始呕吐。汪少风给它做检查,发现膀胱内有结石,尿道阻塞。他说,“要尽快处理,因为这种情况下,身体毒素没法借由尿液排出,会引发尿毒。”主人是个老伯伯,汪少风说什么,他都一昧点头。

要是平时,汪少风准会夸他细心。因为尿道堵塞达到48-72小时的话,很可能会因为急性尿毒而昏迷甚至死亡,主人是否靠谱很重要。

但今天,汪少风提不起情绪,便不怎么说话。

第二个病患是一只感冒的狗,不停打喷嚏和流鼻涕。汪少风给它开了药,话没怎么说。宠主反复问要注意什么,他才说,狗狗感冒没好时,要做好保暖,关好门窗,提供温暖干燥的环境,让它有充足休息。

第三只猫有消化系统问题,汪少风问诊后知道主人给宠物吃了冰的东西,导致它胃肠炎。他向来觉得这种宠主不太负责任,淡淡说了句“以后别再这样了,小心会诱发胰腺炎。”

一连看了几个病例,他让宠主等一下,自己到休息室去泡咖啡。一进门,见到苟岚正坐在沙发上,两人打了个照面。

汪少风冲他点点头,苟岚也对他点点头。

苟岚接了个电话,汪少风随意瞥一眼,似乎看到屏幕上是苗江的名字。苟岚对电话那头说:“……狗粮好像没有了,你先随便喂点,我下班后再带回去……”

汪少风低着脑袋,手心那杯咖啡很烫。

他今天本来精神就一般,在水槽前低头,用凉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苟岚已经走了出去。

汪少风也走回诊疗室,途中接了个电话,朋友约他今晚喝酒。他说:“不,今晚上班,就不喝了……”朋友在电话那头开他玩笑,他无力地笑笑,“不上班也喝不动了。最近喝太多。”

这时,一位穿着凉鞋,戴着墨镜的大叔,拖着一只京巴走了进来。一看到汪少风,大叔立马说:“哟,你的号可真难挂啊!不愧是明星兽医!”

汪少风挂掉电话,职业性地冲大叔笑了笑。

大叔话很多,说起话来,两只手在半空中划来划去,像随时要变个魔术,掏出一只和平鸽来。

这只京巴公犬7岁,据大叔说已经三四天呕吐了,他绘声绘色地打着手势,一脸浮夸:“连喝水都吐出来呀!那东西肯定更吃不进去了,也没有大便!”

汪少风检查了一下,体温38.2,呼吸音有点粗,鼻镜干,腹部紧张敏感,他怀疑是胃肠炎或者胃肠梗阻。

他给它开了肌肉注射小诺,每天2次。胃复安1毫升,每天2次。口服ORS口服补液盐、复合维生素B。

“去做个透视。”他开了检查单,“但检验室晚上关门了,你明天再回来做。”病患少的时候,宠物医生会亲自带着病患去做检查。毕竟在当临床医生前,他们轮岗过一遍,什么仪器都会操作。

但今天,汪少风很累。

大叔拿着检查单,面色犹豫。“一定得检查吗?你不是明星兽医吗?开个药吃不就完事了吗?”他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手腕上那枚腕表,表盘绿得发亮。

他晃着七万多的表,一脸心痛地说,“给狗做检查,又得花好多钱哪。”

汪少风看着他,耐心已经耗尽,头也痛。他打算早点回家,于是懒得跟大叔说太多话,仍然只是职业性微笑,让他去交钱。

大叔嘟嘟囔囔,把京巴带出去了。

汪少风回到诊疗室,吃了一粒头痛药,突然想到刚才那个案例,也有可能是胰腺炎,可以做个专门的血液检测做排查,十分钟就能出结果。他把大叔喊回来,刚开口跟对方说话,大叔一听说还要做检查,马上就没了好脸色:“怎么还要做检查?”

汪少风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双手插兜,冷冷看着大叔说:“完全自愿。”

大叔带着狗走了,汪少风跟前台说不要再放他的号。他匆匆看完剩下的几个病患,把简单病例处理掉,有两个棘手的,他分别转给余因跟苟岚,就下班回家。

他在家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12点。他回家后就没喝过一滴水,没吃过一粒米,看着窗外沉沉夜色和灯火,突然想起有个宠主跟他说过的话。那天,他为一只猫施行安乐死。手术完成后,他叫宠主进来。

宠主看着已经没有生命的猫,抽泣不已。她的小儿子才五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抬头看着妈妈。

离开手术室后,汪少风给宠主递了一杯白开水,给了小男孩一根棒棒糖。宠主跟他说,离婚后,晚上醒来,看到外面沉沉天色,突然觉得非常寂寞。但她的猫蹭到她怀里,舔她的脸。

她说,如果没有猫,她没法度过当时那段艰涩的岁月,走出阴影。

汪少风看着外面夜色,突然想,如果自己养宠物,也许会很好。

只是自从中学时候,他养的那只宠物死掉,他就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他不愿意让其他动物代替它。

想起来,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资助苗江,写信给她,喊她喵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