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物男女(长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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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今晚月色好

秦谷克跟阿静结婚,给苗江跟汪少风都发了请帖。

因为苗苗前阵子腹泻,苗江带它回医院检查,开了药。想着晚上要参加婚礼,没空照顾它,索性把它安置在住院区。

跟其他被放到住院区,以为被主人抛弃,心情沮丧的小家伙不一样,苗苗好歹是宠物医生的宠物,见过大场面,经历过风雨,心情淡定。在住院区笼子里舒舒服服躺着,该吃吃,该喝喝。

苗江下班后,喂好苗苗,嘱咐值班的医助几句,便离开医院。没走出几步,就看到汪少风在车上朝她挥手:“一起去吧。”

婚礼现场像是花的王国,白色与香槟色玫瑰与纱布重叠,像掀起阵阵波浪。花球放置在大门两侧,一进门就看到。

每次一毕业,苗江就跟同学失去联系,也没有亲戚。她没有参加过任何婚礼,对一切都新奇。

现场乐队演奏是新奇的。

蛋糕跟蜡烛是新奇的。

连跟新人合影是新奇的。

苗江看到披着婚纱的阿静,安安静静地矗在那儿。此时此刻的她,是甜蜜而幸福的,跟那个为了小秋担忧得哭红了眼的人不一样。秦谷克过来招呼他们,秦谷克跟阿静的爸妈在张罗,看上去非常融洽。

汪少风过去跟秦谷克讲了几句话,苗江站在他身旁。不断有熟人跟他们打招呼,有他们的旧同学,也有在电视上网上看过汪少风节目的人。他们都会看苗江一眼,然后笑笑地看向汪少风:“女朋友?”

汪少风一笑带过。

婚礼采用自助餐形式。他们进去坐。汪少风说:“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扰,还是不跟旧同学一起了吧。”挑了个远离食物跟舞台的桌子。

因为不用社交,所以苗江感觉轻松不少,仿佛就是来用餐那样简单。婚礼开始,新郎就位。新娘在父亲牵引下,慢慢步入会场。人们鼓起掌来。但苗江也听到周围有这样那样的声音。“他老婆是瞎子吧?怎么看得到路?”“这不有人扶着嘛。”“眼睛瞎了也挺麻烦的,也没法照顾小秦啊。”

总有这样的人。做着客,还说主人家的坏话,最后心照不宣地笑。

秦谷克从阿静爸爸手中,接过阿静的手时,爸爸对着秦谷克说了些什么。秦谷克不住点头,阿静捧着花束,开始低头哭。

苗江看着阿静的爸爸。她想,他会说什么呢?他把女儿的手,交到另外一个男人手上时,在想些什么呢?

她看向人群,见到人群中,秦谷克的爸妈在开怀大笑。而阿静的妈妈则偷偷擦眼泪。

苗江想,正常人的家庭,应该是这样的吧。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余因送女儿出嫁时,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新郎为新娘撩起头纱时,有个年轻男人从后门悄悄进来,在苗江他们那桌坐下。汪少风看了他一眼,他也恰好抬头跟汪少风对视,彼此客套地交换了一个礼节性的眼神,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主婚人讲话、证婚人致词、新人告白并交换对戒、接吻、倒香槟塔的环节了。苗江没怎么吃东西,基本在专注地看这场婚礼,像个初次到动物园的小孩。

没有人认识她,自然也没有人上前跟她社交。倒是汪少风,不时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有意思的是,跟他们同桌的那个男人,也经常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从对话里,苗江知道男人叫胡昊[4],也是印象航空的人,之前秦谷克在印象航空总部上班时跟他关系不错,秦谷克调到深圳后,两人仍有联系。

参加婚礼的,有不少秦谷克在印象航空的同事。他们谈论着公司那个叫罗真真[5]的网红空姐,总部机构改革导致的又一轮大洗牌,以及受油价上涨跟人民币贬值影响,公司经营利润腰斩。

也有人过来跟胡昊聊天,单刀直入:“一直在升职,一直在换女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结婚啊?”

胡昊只是笑笑。

又有人说:“最近老在婚礼上见到你。前阵子,王泳[6]的婚礼也见到你,你是婚礼常客啊。”

胡昊仍只是笑笑。苗江从餐具上抬起头,见到他的笑容僵硬而勉强,甚至干巴巴。对方仍在打趣他,他却说了句不好意思,径直走开。

受到杨师师影响,苗江打算走出舒适圈,也要做出一些改变。于是当汪少风的同学走过来打招呼时,并且也跟她Hi时,她也跟人笑笑,挥手Hi了Hi。

汪少风像看一只日渐被训练出来的小狗狗,笑着看她。

他的同学又问:“女朋友?”

苗江说:“同事。”

汪少风笑,什么都不说。

同学坐下来,跟汪少风聊天。婚礼现场的音乐细而动听,秦谷克跟阿静的父母来来回回,非常幸福的模样。苗江喜欢这种氛围,她想,她也是能融入这种氛围的。

所以,她鼓起勇气,努力想加入话题。就在汪少风同学说“这里食物出品不错”时,苗江切下一片鱼肉,欢快地说:“是不错。我平时很少吃鱼,毕竟恶性肿块长得跟这种鱼肉差不多。”

汪少风感觉到同学在他身旁僵了僵。

苗江又说:“西兰花也是,长得像肿瘤,我平时都不吃。但这里的西兰花也做得好,我今天吃了不少。”

同学说了句告辞,转身离开。

这天晚上,苗江不知道用这个话题击退了多少个汪少风的同学。就连同桌的胡昊,也不时抬头向她侧目。

她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明明她此前跟苟岚一起吃饭,聊到这个话题,苟岚眼睛一亮,用手指了指刚端上来的西米露。

两人异口同声:“恶性肿瘤葡萄胎!”

然后同时被隔壁桌投来惊恐且鄙视的目光。

苗江想,如果苟岚跟自己一起来的话,是不是没人敢坐他们附近了。

婚礼场地离苗江住的城中村并不十分远,步行大概三十分钟距离。汪少风要送她,她说,“今晚月色很好,我想走走。”

夜风吹过来,苗江背后就是这喧嚣的夜,各种颜色的行人,和夜空中的月亮。有那么一瞬间,汪少风几乎要以为她说的“月色很好”,是网络上的那个意思。但他看她神情坦然,知道自己多想了。

自从那个吻后,他们俩就没有再进一步。

一开始,苗江会躲开他,似乎因为并不确定二人关系,导致她不知道怎样与他相处才好。但估计是在大量心理建设后,她开始恢复跟他的接触。尽管只是像同事,或是朋友,但汪少风知道,对苗江来说,这已经是一大步了。

那天下午,他看见苗江跟杨师师在休息室里,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那以后,苗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

在汪少风他们的眼里,她变得更像个正常人了。偶尔有宠主抱着病患过来,一眼见到她,脱口而出,“你不就是新闻里那个女兽医吗?”

其他人生怕从宠主嘴里,又吐出弃婴两个字。生怕苗江又开始自闭,对着墙壁独自枯坐。余果胆战心惊地走进去,却见苗江只是无奈地点头,说声“我是”,然后开始问诊。

无论宠主说什么,她都只会摇摇头,最后说一句:“你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来八卦的?”然后指着检查台上的小家伙,说出一二三个问题,把对方弄得哑口无言,顿时没了八卦的心思。

大家都看到了苗江的变化。余因说:“看来杨师师功不可没啊。”

杨师师听到这话,却轻描淡写地开着玩笑:“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成长嘛。肯定是因为男人。”说着,看向汪少风。

此刻,汪少风从降下的车窗上方,抬起头看苗江。他微笑着说:“好,我陪你走。”

于是,一人一车,相隔一点点距离,就这样慢慢走着。偶尔,其中一人说一句话,另一个人应着。

苗江还是寡言。但已经跟过去有点不一样。她不再觉得两个人没有一直说话,而感到医中安静的尴尬。她觉得这样就很好。偶尔问一句,以前秦谷克是个什么样的人,汪少风笑说他是个每天带零食上学的小胖子,而汪少风问起当初她跟阿静初见的情景,苗江说起那个大声投诉的男食客,汪少风想起那天她去相亲,不禁笑起来。

两人这么慢慢地走。秋天的华南,开始起风,但一路走下来,苗江背上还是微微发汗。

苗江住的城中村渐近,但两人远远地便已经听到消防警笛的声音,响彻夜空。远处有黑烟,在楼宇之间,扭着腰,往上冲冲冲。

“起火了?”苗江抬起手臂,擦了擦前额的汗。这次,不是因为闷热。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在驻足观看,嘴里嚷嚷着什么,声音连成了嗡嗡嗡一片,反倒听不真切。看在苗江眼里,只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有人抱着小孩,或是抱着宠物,从人群中跑出来,脸上惊魂未定。

依稀可以听见有人再指挥人群疏散。再走近一点,看到背上有“广东消防”四个字。

城中村路窄,消防车进得缓慢。人们哭叫声一片,夹杂着小孩的哭喊。

汪少风低头划动手机,又抬头:“网上有消息了。起火的单位就在你隔壁楼,估计你今晚肯定回不去。”他突然想起苗苗,“苗苗它——”

“它在诺亚。”

汪少风松了口气。

苗江仍站在那儿,看着夜风把黑烟刮到西面去。

汪少风又重复了一遍:“你今晚回不去了。”

苗江好一会,回过头,“那我回诺亚去睡一晚上。”

汪少风摇头:“那里什么都没有,不方便。”他看进她眼睛,她眼睛里映出今夜极美的月色。他推开车门,向她侧过身子:“到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