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物男女(长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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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的工作不是安慰人心

汪少风说:“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个由影像和数据组成的病例。但是对每个宠主而言,这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苟岚失声一笑:“所以呢?所以他们就不能接受宠物的死亡?”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宠物医疗。对我来说,宠物医疗是为宠物提供医疗服务。医疗服务,一半是医疗,一半是服务。”

“医疗服务,前面两个字是医疗,OK?我不是心理医生,是动物医生。除了治好动物,其他一切,与我无关。”苟岚一把拉过苗江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下。“我最怕那种‘我把宝贝宠物送来了,这么贵的钱也交了,你就得把它治好’的宠主。你会对人医有这个要求吗?”说着,他打了个喷嚏,开始上下在口袋里翻纸巾。

余果默默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动物不会说话,而宠主又普遍缺乏医疗知识。正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才需要沟通。”汪少风沉着一张脸,“不,我今天不跟你说这个。我只希望,你跟宠主沟通的时候,能够注意他们的心情。”

“就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动物的生老病死?哈哈。”苟岚连声佯笑,又打了个喷嚏。余果赶紧又给他递纸巾。

他捻了鼻涕,把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投去。这才抬头,“癌症对人类而言是可怕的。而动物死于癌症的可能性比人类还要高。生老病死,没有任何生物能够避免。生而为人,我们无法选择。那么养不养宠物总是能够选择的吧?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就不要开始这段关系。”

汪少风低头看他:“所以你才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这话说完,他静了静,低声说,“抱歉。我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我就是这样。”苟岚用手捏了捏鼻子,不耐烦地站起来,“在每一段旧关系中,我都是看着别人离开的那个。小时候是我爸妈,中学时是我奶奶,再后来是我女朋友。尼采说,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让我们更强大。没错,创业失败啊、失恋啊什么的,也许会让人成长。但是,生老病死不会。每一次离别,那种痛苦都不会因为你曾经有经验而变得更容易承受。你永远不会对这种痛苦免疫,甚至产生耐受性。”

苗江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往外走。

汪少风很坚持:“这是你的观点。但客人是客人。”

苟岚已经把手放在门把上,他回过头,开始不耐烦:“这些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花时间想想真正重要的事情。房价太高啦,找不到女朋友啦……整天为这些事情烦恼。没有人会思考人生的真正意义。生病了,也不会检讨一下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是不是有问题,借这个机会做出改变,而是一股脑儿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医生,把宠物的生命交给兽医。喂喂喂,我们是医生,不是神!我们能够治疗疾病,但是没法让动物不变老,不死去。我自己得了感冒,还不是要打喷嚏,要咳嗽,要吃药。我的工作不是安慰人心抚平伤口,给予他们不现实的希望,而是用我的专业技能,全力对抗疾病。”

这话掷地有声。若在电影里出现,会是高光特写加配乐的时刻。

但苟岚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像喜剧里的阴郁小人物。他揉了揉鼻子,抬起头看看汪少风,“对了,像你这种喜欢讨好人的,家庭环境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优越吗?我很怀疑。”

他扶着墙,在阵阵喷嚏声中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小陆的声音:“苟医生感冒了还上班?别传染我们啊!”

室内很安静。过了半晌,苗江突然也打了个喷嚏。

汪少风跟余果分别抽出两张纸巾,递给苗江。苗江在几不可察的片刻犹豫后,从余果手里接过纸巾,说了谢谢。

汪少风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纸巾揉成团,往外走时,顺手掷到垃圾桶里。

那天下班,余果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感冒了。她走到路口药店,在感冒药的货架前挑选了好久。收银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从货架上的药盒跟药盒间,投去目光,见到穿着深灰色外套的汪少风,拿了一盒什么,很快结账离开。

她挑了一盒感冒冲剂,也快快结账,匆匆离开。走出去几步,汪少风早已经消失在人与人的背影潮水里。不知道为什么,余果觉得有点失落。她为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自己暗暗希望在工作场所以外的地点也见到汪少风吗?

余果站在马路边,一阵风吹来,打了个喷嚏。

“穿这么少,会感冒的。”突然有人在身旁说话。抬头一看,正是汪少风。

余果怀疑自己嘴角咧开了,因为汪少风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她赶紧镇静下来,装模作样问:“汪医生不是下班了吗?”

“刚去买了这个。”汪少风一手擎着黑色长柄伞,另一只手揣兜里,掏出一小盒薄荷润喉糖,在余果面前摇了摇,“上次有个小女孩带小猫过来看病,在我桌上拿了一粒这个吃,很喜欢的样子。我就又去买来。”

红灯还没转换成绿灯。两人身旁渐渐聚集起等待过马路的行人,全都一脸冷漠匆忙。在这黑色灰色白色的下班人流之间,只有身穿亮黄色的余果,表情灵动一如她的内心。她昂起头,笑着说:“汪医生真是个好人呢。”

汪少风颔首微笑:“你误解了。只有对小孩子跟动物,我才会付出真心。”

笑容在余果脸上僵住,然后摆布出一个尴尬的图景。又是一阵风吹过来,又是一个喷嚏。

绿灯此时亮起。余果身旁身后的人同时从手机屏幕上抬头,迈步,踏入城市向前再向前的川流。只有她擦擦鼻子,望着汪少风前行的背影,像一抹灰,消融在其余黑白灰之间。天空突然飘下小雨,路人都撑起了伞,黑色白色灰色的人潮,此时变成了伞面与伞面的黑色顶盖弧线,像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浪花,一道接一道往前推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