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和朱业勤、伍正霖相遇之后,老谢迟迟没再发作。他忙,生意上走入关键期。朱姐也撑得住,大风大浪见惯了,即便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也要一派海清河晏。
她陪老谢参加了几次会。
根据合同,名义上他们还是夫妻,朱姐还是应该安排那些出席各种场合,老谢现在要往上冲,他必须应对各方面的压力,企业的规模越做越大,好比车上了高速,已经不允许慢下来。
朱姐当然感受到他的局促,可这一切并不是她不能和伍正霖来往的理由。
楼下一声吼过后,老谢没再跟朱姐谈过此事,她以为他逐渐接受了。
夏天,莉莉在学校得了艺术类的奖,据说在北美都有一定影响力,她邀请老谢和朱姐——她的爸爸妈妈,一起飞跃太平洋来看颁奖典礼。
为了女儿,两个人都答应了。但朱姐要求莉莉订酒店务必两个房间。
“至于么。”语音通话时莉莉打趣,“都在一张床上睡这么多年了,还那么多讲究。”朱姐也没忘幽默感,“别说,现在在睡一张床就是非法同居!”
莉莉笑说:“那就当偷一次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老谢订了两张头等舱。一上飞机,朱姐便问空乘要了张毯子,齐胸盖好,闭目养神。她懒得跟谢某人废话。谁知过了一会儿,老谢竟和走道对面的熟人打起招呼了。朱姐用余光观测,是个做五金的老板,头上地中海,脸浑圆。他身边坐着个年轻女人,顶多三十出头,五金老板起身,她却并不起来招呼,显然不是一般的秘书。一般的秘书能坐头等吗?朱姐思忖着,是个三儿无疑了。男人,都他妈这德行!五金老板凑过来了,说哎呀,想到天涯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谢总和夫人。扬手不打笑脸人。朱姐睁开眼了,老谢转头,眼神是求救。但她还是不动,稳住。“老朱。”老谢终于叫了她一声,低低的。
老朱?他什么时候开始叫她老朱?可笑,没离婚的时候没见叫过,现在离了,倒成老朱了。就凭这一个老字,她就不能站起来。“业勤。”老谢又回头喊。哦,这回是业勤了。朱姐心里舒坦些,这才换上笑容,起身握手。此时此刻,他们又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神仙眷侣,原配到底。五金老板也感怀在心,说:“谢总呐,你有这么一位贤内助事业不成功也难啊,美丽大方不说,还那么能干,嘿,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更加成功的女人,这话我看没错。”朱姐听得舒坦,但转而又有些抵触,因为五金老板的奉承和事实相悖,她已经不是他背后的女人,她要追求自己的生活。这莫名的捆绑和无休止的假面具令她厌烦。贤妻良母的戏,她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能谢幕?!朱姐忽然意识到,她必须和老谢说清楚。公布离婚消息,一刀两断,重新开始。空乘走过来问要什么喝的,朱姐说,来杯橙汁。
莉莉的颁奖礼提前了,朱姐和老谢到地方,大戏已经结束。可莉莉的兴致不减,把奖牌奖杯跟爸爸妈妈秀了又秀。为了庆祝,又提议一起去看尼亚加拉瀑布。老谢赞成,朱姐反对。
最终朱姐留守酒店。老谢陪莉莉去水牛城玩了两天。
朱姐一个人待在酒店,吃完饭就去附近树林走走,这地方人少,不比中国,所以山川河流都显得特别静而大,朱姐站在小河边,远山如黛,夕阳下,河中粼粼波光,星星点点的闪,一群水鸟停在水面,起起伏伏,无论河水如何涌进,它们似乎都全然掌握,昂着头,举重若轻。作用力都在水下,脚掌得划。和生活一样,无论你多努力,但姿态不能太难看。
来消息了,是伍正霖发来的。他问她要不要留器械。她没回复。来之前她没告诉他。她没想好要不要和他继续,那天在摩天轮上的种种只是一场梦,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是想报复老谢才这么做的。她对自己有些吃不准,伍正霖是不错,年轻,帅气,有责任心,唯一的缺点是有过去,可谁没有过去?另外经济上谈不上富裕,但她的经济却并没有问题。
可她有些怕,到了这个年纪,她惧怕干柴烈火。她输不起。
她更期待细水长流,流成那种“最浪漫的事”——慢慢变老。
两天之后,父女俩回来了。莉莉当晚跟朱姐住标间。洗完澡,莉莉和朱姐对坐。每当这个时刻,朱姐都预感女儿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她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幼稚又早慧。她恋爱经验比妈妈还多。“妈,你是不是对爸有意见。”莉莉这么开场。朱姐说都离婚了,还能有什么意见,我们没关系了,你不是一直支持妈妈离婚吗?
她将女儿一军。
莉莉笑道:“妈,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不过我觉得你和爸爸的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坏。”朱姐不懂女儿的话了。她怎么想难道莉莉比她自己还清楚。无理取闹。莉莉又说:“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朱姐头皮发麻,过电般。一定是老谢嚼的舌头!她恋爱如何,不恋爱又如何,和他有一毛钱关系吗?他就是男人的可恶的自尊心作祟!把女儿搀和进来,有用吗?!
“犯法吗?”朱姐表面依旧平静,“你爸告诉你的,都是一面之词。”
莉莉还是嬉皮笑脸,“不犯法,我只是希望妈别给我找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后爹,到时候我可不叫爹,只叫哥。”
朱姐哭笑不得。她真得好好跟老谢谈谈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谢竟消失了,莉莉说他是去考察当地的房地产。行,考察吧,他不急,她更不急。一直等到登上返程飞机,老谢和朱姐都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
飞机起飞了。朱姐再次要了一块毯子,盖好,闭目养神。耳边突然想起一句,“你这样做很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好。”
是老谢的声音。他终于耐不住了。
朱姐睁开眼,道:“好不好我自己担着。”两句话一聊,情绪都开始失控。
老谢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这话有点扯,彻底惹恼了朱姐,她抓掉毯子,偏过身子,盯着老谢的眼睛道:“什么身份?我现在和你是合法的夫妻吗?谢平贵,你搞清楚,我是我你是你。”
“可他是我以前的司机!”老谢有些激动。
哦,嫌她丢他人了。可笑至极!以前的司机!以前的老婆!全是以前!现在全跟他毫无关系,他偏要管!朱姐道:“以前?你也知道是以前,我以前是你老婆,现在还是吗?别狗拿耗子了。”空乘推着车走过来,问要什么饮料,朱姐又要了橙汁。端过来,却一不小心没抓住,整杯翻在朱姐裤子上。朱姐怨气正足,怪老谢的头挡着。空乘连忙安抚,又带着朱姐去洗手间处理。好在小件行李里有一条备用的裤子。
等她搞好弄好从洗手间出来,老谢站在门口。
她吓一跳,以为他要用洗手间,便侧身避开他走。谁知老谢却捉住她肩膀,说:“我们复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