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萍烫伤了,第二天的饭自然取消,一家人连夜去社区诊所处理、包扎。
次日,家芝带着居里、娣儿上门赔不是。礼物拎了一堆。家芝还让娣儿给秋萍磕头。砰砰砰三个,货真价实。秋萍吓着了,她向来喜欢弄文的,这突然上武的,有点不知怎么应对。
“姨姥姥不原谅我,我就不能起来。”娣儿仿佛杨门女将。
“你有什么错,你用不着向我赔不是。”秋萍脑子转悠,“你起来。”
家芝在旁边赔笑着说,亲家母,按照我们那儿的说法,有错就得认,有错就得改,有错还得罚。
家芝一说罚字,秋萍心里便有了几番活动。小惩大罚,也是应该的。她烫掉了一层油皮,也得让娣儿掉一层皮,知道知道深浅,明白明白,这上海滩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好孩子,起来吧。”秋萍换了一副脸孔。和风细雨。
家芝点头,娣儿起来了。
“将功补过吧。”秋萍轻轻柔柔地。
家芝忙说,对,亲家母教育教育,到底是书香门第,多教教孩子,她来上海也是来学习的。秋萍五脏六腑舒坦了,轻轻拍了娣儿的头,仿佛摩顶受戒,“明天来这儿做义工吧。”
义工?秋萍使用了个时髦的词儿,可娣儿却一头雾水,来家里,有什么义工可做?家芝大概明白的亲家的意思,满口答应下来,打算晚上回去好好叮嘱娣儿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好叮嘱的,家芝知道秋萍的脾气,她好强,什么事都爱占个上风,什么都听她的就没问题。
失业之后,居里很少在家待,即便是妈妈和娣儿来了,整天在家也透不过气来。一直等到她生了孩子,她才真正明白已婚已育的女人外出工作的意义,那就是暂时可以忘掉家里的一切,孩子,老公,无尽的家务,还有老人的叮嘱与啰嗦。
她觉得出去工作是享受,见见不同的人,说说不同的话,还能赚钱。为什么不?人是需要变换场景的动物,女人更是需要不同的空间。居里想,不是有一个英国女作家说了吗?女人需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是指书房。可居里看来,女人不但需要书房,还需要办公室。女人应该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来。
也不知朱姐怎么样了。
美容院的事过后,她一直为朱姐担心,这天她给朱姐发了一条消息,问,怎么样,出来坐坐。朱姐回复:忙着呢。居里心想能忙是好事。忙着做什么?离婚?还是闹离婚?还是忙着新的事业?她惊叹于朱姐的自我治愈能力。
居里没再多问,一个人坐在田子坊的咖啡店,面前是一杯做便宜的咖啡,怅然若失。朱姐又来消息了:你过来一下,虹口三十八号。看来心情不错,居里打电话跟家芝交代了一下,安排好世卉的晚饭,坐公交车过去了。
到那已近黄昏。虹口三十八号是个会所,石库门房子,说解放前是日本人的据点,解放后几经流转,成为会所了。两边都是莲花灯,影影绰绰。地面两旁都是盆花,多半是旱地睡莲。小工在搬着梯子,挂东挂西,看样子要办活动。
“姐!”居里找到朱姐,轻拍了她一下。朱姐忙得顾东不顾西,笑说来了,也没什么事,让你来帮帮忙。
“这什么阵仗,怎么跟宫里似的,你发财啦?”居里按捺不住兴奋,这是她喜欢看的场景,她想象中的上海。
“行业内的一个聚会,老谢办的,我帮帮忙。”朱姐说,“后天晚上,你也来,哦,东方也来呀,没跟你说?”
居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朱姐见居里色变,忙安慰道:“他不请你,我请你。”居里说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朱姐忙忙碌碌的身影,居里有无限疑惑,老谢被抓后,她不但没被打倒,现在居然凤凰涅槃,穿花蝴蝶般活跃在社交场。她惊叹于朱姐的情商,真是属蚯蚓的,切断也能活。
居里忙活了一阵,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打道回府。东方刚到家,家芝把饭做好,娣儿已经搬到秋萍那住去了,上门服务。居里问了问娣儿的情况,本来觉得有点生气,秋萍做得太过,但转念一想,让娣儿去磨磨她也好。这些小字辈可不比她好管。
吃完饭世卉要玩积木,家芝便带着她去小屋。居里得了空,想好好问问东方,去参加会的事是怎么回事。可再想想,直接问也不合适,公务场合,没说一定带太太。可既然是酒会,太太为什么不能出现呢?不带她,就已经上升到家庭政治的高度!
居里决定引蛇出洞。
“最近忙啊?”她问。
东方点点头,看手机,群里聊得欢。
“那套西装给你准备好了。”居里又说。
东方诧异,问:“什么西装?”
居里说你不是说要参加活动吗?
东方说哦。不置可否。
有鬼?居里心一沉。更坚定了去参加派对的念头。
第三天到了。这个礼拜六对居里和娣儿两个人都不好过。
一早东方出门,说了声加班,晚上有个局,走了。居里在家里挑衣服,家芝带着世卉在她身后,眼见她换了七八套衣服,都不满意。家芝问女儿,你这是要去见王母娘娘?居里转头看她妈,不解。
“蟠桃会啊。”家芝说。
居里笑笑,不答,她很懊恼,自己没有一件能穿着去酒会的衣服,现买来不及了。
突然想起老太太有一件民国传下来的旗袍。粉红色的。她见过,没穿过。便斗胆去婆婆家楼上,打算问老太太借一借。上了楼,发现秋萍和娣儿拎着个布包出门,正迎着碰面。居里躲不过,笑问:“妈,这一大清早的,去哪呢。”
秋萍眼也不抬,“去新民菜市。”娣儿跟在她身后。
居里明白了个大概,一定又是去菜市接受砍价教育了。她叮嘱娣儿,说听你姨姥姥的话。娣儿也是个混不吝,张嘴就说:“那肯定的,姨姥姥说东我不往西,姨姥姥说抓鸟我不杀鸡。”
居里不言语,上了楼,老太太刚起床,居里问了声好。把意思说了。老太太立刻让她把一口樟木箱子打开。一件旗袍躺在里面,端端正正。
粉红缎面,恍如新生。
“这是民国三十几年的料子,巷子口王裁缝做的,这手艺现在是没有了,结婚前穿过,去百乐门的。”老太太说着,拿出旗袍,朝居里身上比,“试试。”
居里不客气,当着老太太脱了衣服换了,前凸后翘,颜色也衬肤色。显得她年轻了好几岁,精神。
“这是你的衣服。”老太太微微笑着。
“真的吗?”居里难以置信。是个宝贝。
“当然。”老太太无比慈祥。
居里转身,拥抱老太太。
却说秋萍和娣儿刚了菜市场,秋萍的嘴巴就开讲了,一会说,买菜就是砍价,一会又说,这新民菜市场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去问问,安秋萍谁不知道,一会则说,过日子,就是要会精打细算……这“课”居里听过,及格毕业,可娣儿不同,她才多大,昏昏欲睡。
青菜摊钱,秋萍小心翼翼拉开钱包,正在翻找零钱,几张百元大钞露出来。是东方刚给的补贴。
一个小青年闪过,伸手一抓,秋萍的钱包便飞了。
“抢劫!”秋萍哇啦一下叫开。菜市场乱哄哄的,有人没注意,有人注意到了却无计可施,那青年跑得飞快。
秋萍捶胸顿足。
“尼玛!敢抢我姨姥姥!”娣儿几个健步飞跳,横跨几个菜摊子,白鹤亮翅,夺路追去,眼见着横在匪徒前头。
那抢劫的见来者是个黄毛丫头,根本没放在眼里,硬冲。
谁知娣儿一个旋转踢。
匪徒倒地。
钱包飞上天,又被稳稳抓住了。
“敢抢我姨姥姥!”娣儿潇洒落地,钱包到手。
匪徒翻身起,落荒而逃。
“哎呀!”秋萍鼓掌。四下都是人,秋萍左顾右盼,不忘贴金,“这是我们家表外孙女,哎呀,娣儿,小娣儿呀小娣儿。”
多少前仇,一笔勾销。
秋萍上前拥抱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