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恢复居里一直做得不太好,腰还是粗,胳膊上也不少赘肉,兼职的店里一群小姑娘、小伙子,入夏,个个清清凉凉,居里很受刺激。
下定决心发奋图强。
即便温度走高,她还是坚持锻炼,白天有紫外线,那就晚上走。傍晚,她把居里交给安秋萍,一身短打,跑步鞋,快速穿过田字坊,走过繁华的街道,越过三四条马路,走入一处法式风情的小公园。在小树林转好几圈,留下跑步记录,晒在朋友圈。
居里很快发现,这种夜行对她来说是个乐趣,痒点在能被人打量,夏天穿得少,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打田子坊经过,总有几个外国帅哥瞄她两眼,嘴馋心馋的样子。居里已婚妇女,越矩当然是不允许的。但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不可向外人说的小暧昧,却也能让她心花怒放,至少这证明自己还有市场,还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女子。
这天,居里刚穿过四雅路,秋萍来电话了,问她在哪儿。居里说,去小公园转转,秋萍说他一会也带世卉也去。居里没说什么,在小公园跑了起来,围着小树林,一圈一圈。天还没黑透,小公园的跑道上人不算多,但小树林里人不少,三三两两站着,多半是中老年。居里跑了两圈,出汗了,朝小树林信步走。
越走越深,树林里突然发出一阵呻吟。居里停住脚步,不远处地上有个两个人,女的斜躺着,上面有个中年男人,压在她身上。居里连忙走开,脸热得发烫,她想不到这种地方,还会有这种事,慌不择路间,一只怪鸟哇得一声大叫,扑棱棱飞起,居里也控制不住叫出声来。
大口喘气,定定神,才继续往前走。
突然想到,秋萍一会要带世卉来,孩子万一目睹这些,又是震撼教育。居里连忙给秋萍电话,说这边路不太好走,她马上要回去。秋萍说她刚好要去票友活动中心,让世卉也接受接受文化熏陶。
居里松了一口气。
挂掉电话,一转脸,又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句对白。居里听得真真的。是黑暗中的魔音。
男的说:“再摸一把。”
女的说:“再给十块。”
男的半撒娇半抱怨:“都没优惠的。”
一阵窸窣。
跟着,便无声了。
黑暗中,居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这一切完毕,她突然辨识出这声音来,有点熟悉,上海口音,男中音,带点尖锐的鼻声,好像破了口的口琴。她又仔细聆听。
那男的说:“这价格以后不能做你生意了。”
女的反驳:“什么都涨价,我们不涨价的?”
“走吧。”男的说。
居里躲在一棵中等粗细的树后头,还是挡不住她发福的身子,她像一只做了坏事的鼹鼠,半蹲着,又想看,又怕被他们发现。
走出树林,那对男女走到路灯下,灯光从上打下来,照仿佛舞台的追光,他们一个是男主角,一个是女主角。
居里倒抽一口凉气。
进宝?!他那老实可靠、永远忠于家庭的公公!
只是侧脸,居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等男人和女人绕个弯,正打算对着居里,又一偏身子,屁股朝内,一会又来了一群暴走族,居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着急确认答案。居里赶忙给东方发了条消息,说响一下你爸电话。东方没问为什么,在他眼里妻子有时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神神经经,过了几秒钟,不远处那个男人的电话响了。
居里这才百分之百确定,是进宝。她永远记得他那劲爆的响亮,是秋萍设置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居里紧跟着。这对中老年男女又走进了小树林。这回看清了,进宝塞了十块钱在那女人口袋里,又摸了一把。
画面刺激。居里惊得摔了一跤。
进宝警觉,偏头,好像发现她了。居里无处可躲,吓得放了个响屁。那女的说:“恶心的,在这拉屎。”说着拉着进宝走了。
居里想不到这个响屁救了她,压住呼吸,过了一会,伸头看看,人去林空。
居里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一路上,居里回想刚才那女人的样子。听口音是个外地的,中年,胖,圆脸,短头发,应该没什么文化,更谈不上素质,但是上围汹涌,这一点上,完胜秋萍——秋萍早已是坍塌的飞机场。
居里突然有点替秋萍不值,她居然败给一个如此不堪的女人,一辈子书香门第挂在嘴上,可悲可叹——在秋萍眼里,进宝永远宠着她追着她,可实际上呢?男人总是多面,居里不由得有些物伤其类。父犹如此,子何以堪,居里觉得东方也不是全然可信的。
她立刻掏出电话,打过去,东方正在应酬。居里问你在哪儿,东方说还在谈事情,居里要求他立刻回家。东方不感到奇怪,居里惯于无理取闹,东方说好好好,马上回去。居里再次强调:“你必须立即回来。”东方诧异,刚才明明答应了,他只好又说:“我对天发誓,立刻回去。”
居里这才满意,挂了电话。
一路疾步到票友活动中心。里面正唱着不知什么戏,咿咿呀呀,秋萍头上插着好几朵花,笑靥如春风,嘴里拖着长腔,脚下忙碌,小碎步,人似穿花蝴蝶,他旁边站着一位腰板直挺的老年人,头发全白,面色红润,端着架势,仿佛霸王。
秋萍溜溜转到霸王跟前,一躺,霸王兜住她,弹起,再转,翻起身来继续唱,四下哈哈大笑了。居里头皮发麻,借戏公然调情,谁也说不得什么,风行水上,清清朗朗,然而又酥到骨子里。居里忽然不觉得秋萍可怜了,她仿佛又理解了进宝为什么要去小树林里寻欢。
也许这就是夫妻,你在东,我在西,说不清,道不明。
准备好了,居里咳嗽一声,慢慢走入大厅,秋萍立刻收起了所有的放浪形骸,道:“这是我儿媳妇,漂亮吧,优秀吧!”秋萍从未这么大力赞美她。众人围着秋萍,赞东方真的好福气,找了这么好的媳妇。有一个人不开眼,直不楞登来一句:“比上一个强!”居里的心咯噔一下。“少废话了,当然比上一个强,不看我儿子是什么人才。”
望着秋萍张扬跋扈的样子,居里才明白,她赞美她,并不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抬高她自己和她儿子罗东方的身价。因而这赞美不值钱。
居里问秋萍:“世卉呢?”
“旁边玩儿呢。”
秋萍放眼望去,场地旁边,一周,哪里还有世卉的影子?居里大喊,世卉!急得头上冒出了汗。大厅里的人都慌了,四下寻找,呼喊着,世卉!
几分钟之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世卉走失的消息。进宝第一个赶到,老太太也赶到了,过了一会儿,东方也赶到了。就等人聚齐的时候,世卉却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卉卉!”居里上前抱住女儿。秋萍有些尴尬。围上去轻轻嗔怪世卉为什么乱跑。居里不理她,抱起孩子走了。
平日里一家人难得聚在客厅,这天却得了个机会。到了家,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世卉睡了,居里生闷气。秋萍也满肚子不高兴,在她看来,居里根本没必要小题大做,世卉不过是在活动中心玩儿,这样一张扬,好像显得他带孩子带得不好似的。
回到小屋,秋萍对进宝说:“我图什么?带孩子还不落好,你孙女以后你带,别回头搞得我就我是坏人。”
居里对东方说:“你妈带孩子可不行!”
这个突发的事件,使得原本几近弥合的关系,分裂得更彻底。可现在的问题是,除了安秋萍,这个家里,谁又能帮居里带孩子呢?东方对居里说,“要不你就别去兼职,等孩子上小学了,再出去也不迟。”居里一听就来劲,说你一个月挣多少?我还不用兼职。东方不说话了,他在这方面无法理直气壮,两个人背对背,躺在床上。
夜深人静,居里还没睡着,她渐渐平复,开始想办法,可怎么想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孩子是她自己的,她心疼,可另一方面,她又必须有所作为。
她还想把在小树林看到的一切告诉东方,转念一想,做人应该隐恶扬善,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求于进宝,把这事张扬出去,对她完全没有好处。居里只能把这秘密吞下去,慢慢消化,进入梦乡。就在快睡着的那一刹,居里做了个梦,梦见东方在小树林走来走去,她下意识地摸到东方的胳膊,扭了一下。东方痛得惊叫,“你干嘛?”
居里也醒了,魔魔怔怔,一字一句地说:“你如果敢有外遇,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东方没放在心上,两个人又倒头睡了。
不过居里可不是什么保守秘密的人,隔几日找个机会约朱姐出来喝下午茶,下午喝茶。朱姐刚从酒店大闹的悲痛中恢复了点精神,班是不上了,但愤恨还在,可在居里面前,她不能提。
居里从头到尾把小树林的事说了一遍。她本以为朱姐也会选择隐恶扬善,可没想到朱姐却说,“这事应该让你婆婆知道,或者你婆婆根本早就知道。”
居里有些吃惊,问何以见得。
朱姐说两个人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了,再狡猾的狐狸露出尾巴了。
“这个年纪还那么多花头?”
“男人越老越花花。”
“东方不会也……”居里满怀心事。
朱姐不说话,嘴角微微上扬,像一只看遍了人情世故的老猫。
也许每一段婚姻中都有一些幽暗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