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秋萍的世界一片洁白。医生说因为大脑受撞击造成的损伤,秋萍出现认知障碍。简单来说就是不认识人了。而且行为举止也会低龄化。简单来说就是像个孩子。
进宝哭了。他坐在秋萍面前,可秋萍却认不出来他来,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好了,恩恩怨怨安秋萍都忘得一干二净。
进宝声泪俱下,“安秋萍!我是进宝,我是进宝,你唱戏啊,我喜欢听你唱戏。”
秋萍却道:“我不认识你。”
她牵起进宝的手,居里和东方都感到吃惊,她似乎想起什么来了,谁知她指着进宝指甲缝里的一条黑灰说:“你脏,我不理你,我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居里听了,又想哭,又想笑,秋萍还没彻底不知人世,那句口头禅还挂在嘴上。
居里问医生,她婆婆还有好转的希望吗?医生说:“照病人这种情况,不好说,有可能只是短时性的,脑中有淤血造成的,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开颅,只能观察,最好让病人开心点,顺着她的意思。”
居里转头对东方,说听到没有,顺着妈的意思。东方委屈,说我一直都顺着妈的意思啊。居里说,赶紧把房子定了,让妈住新房。东方说这跟妈有什么关系,居里说,你还看不出来吗?妈不愿意跟爸住一起。
秋萍一听,拦腰抱住居里,说我跟你住一起,不许走。居里苦笑。世卉在一旁拍手,“奶奶撒娇奶奶羞。”东方喝道:“不许这么说奶奶。”
没几日,家芝和娣儿也来看秋萍。娣儿交了个男朋友,带过来给秋萍看。居里以为秋萍会反对。谁知秋萍却指着娣儿和她男朋友说:“你们好,你们结婚。”
众人在侧,不知怎的,都红了眼眶。
家芝对居里说,你婆婆有什么心愿,一定要帮她实现。居里想了想,这日趁人都不在,问秋萍,她说妈,你不是想去檀香山吗?秋萍若有所思,说檀香山,檀香山……想了半天,又说我不想去檀香山。
“那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居里说。秋萍说不知道。
隔了几日,居里拿来一本旅行手册给秋萍看,“妈你翻翻啊,想去哪里告诉我。”秋萍翻了一阵,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去这。居里一看,是美国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行,回头一起去。”秋萍鼓掌。
是,她早就想带婆婆出去旅游。从新民菜市场最精明的女人到俨然傻姑,居里觉得,秋萍的一生太不值得。马海伦因故意伤害罪罚了钱,还差点判刑,鉴于她还要跟大伯复婚,照顾大伯,进宝没继续起诉她。免于牢狱之灾。可是居里恨她怨她。就是因为她那随手一投,让她失去那个曾经她又爱又恨但现在只有珍惜的秋萍。
夏天来了,居里和东方的房子到手了,二手房,精装修,拎包入住。拿到钥匙那天,居里带着秋萍去家里,一进门,脱了鞋子,秋萍就手舞足蹈起来,她还记得京剧,她又跳又唱天女散花。居里鼻子发酸。
同样悲喜交加的还有乐乐。
老秦去世,她奋战了半年,才终于捋顺集团的各路关系,老三企图“政变”,东山再起,怎奈她已经大江东去,无力回天。
集团上市前夜,陶乐乐站在自家的窗台边,身后,儿子乐辰安睡着。窗外是一江灯火,江对岸的东方明珠为首的建筑群直指云天。乐乐眼泪下来了,无声地。一恍惚间,她几乎忘了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梦吗?她不知道。
她以爱情为枪,起步上海,从一个保洁小妹走到今天的高度,不可思议,是个奇迹,然而此时此刻,她早已永恒地失去了爱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她成功了,她的爱情也早已经粉身碎骨。
陶乐乐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控制情绪向来是她的所长。妹妹小淘来电话了。是恭喜她的。小淘如愿交了个帅帅如韩剧演员的男朋友。当然是图她的“背景”和“家世”。乐乐苦笑。小淘现在竟成有背景的人了。也好,不怕人家图你什么,最怕什么都不图。
挂了,又是嫂子来电话。同样是恭喜。他们在上海立住脚跟,全靠乐乐帮扶。乐乐妈同样是,现在她是小区旗袍会的会长。乐乐跟嫂子寒暄几句。谁知电话又响。但只响了一下。陌生号码。不用留意。
乐乐忽然想起朱姐快生了。谢莉莉好像有急事要回美国一趟。等集团的事情忙完。她打算去一趟香港。电话又响。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寻常乐乐是不会接,可这日她本能觉得有事情。
“喂,我是伍正霖。”电话那头说。
哦,乐乐明白了个大概。
香港妇产医院。朱姐躺在狭小的病房里,菲佣陪着。莉莉的未婚夫艾瑞克出了车祸,不算太严重,但她还是必须飞回去一趟。“你去你去,我没事,又不是第一次生,”朱姐催莉莉快走。可心里还忍不住空落落的。
几天之前,她随手刷手机,居然看到了老谢在朋友圈里晒出了他和新女友度假的照片。就在深圳。离她不远。新女友叫图图。目测是个九零后?真是造孽,朱姐叹。何德何能!
可就是这样一张照片,多少也给了朱姐一些刺激。她产前抑郁了。燕儿双栖蝶双飞。她忽然有些想念小伍。是用他填补空白?她不爱他吗?似乎都不是。可当她从那个小山村逃出来,下定决心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抚养孩子之后,她又怎么能够再回头找他。人生没有回头路。她对自己没信心。
朱姐抚摸着肚皮。菲佣用广东话跟她交流,问她有什么什么需要的。朱姐听得心烦,便差遣她出去打包一份素肠粉回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体好多了,在香港做产检顺带体检,医生说她一切指标正常,肺部阴影也消失了。
活,就这么活吧。
朱姐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敲门声响。她从梦中醒来,说了一声进来。陶乐乐出现在她面前。“乐乐!”朱姐情绪一下就上来了。乐乐拎着东西,快步走来,连声让她别动。
“怎么样?地方小了点。”乐乐说。朱姐说就这就不错了,太谢谢你。乐乐微笑,不说话。转头望向门口。
朱姐觉得奇怪,循着乐乐的视线望过去。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伍正霖。
瞬间泪眼模糊。朱姐不得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得那么坚强。
伍一步一步走进来,不说话,乐乐温柔地望着这两个人。伍蹲下,握住朱姐的手。四目相对间,似乎以前所有的担忧与恐惧都暂时消失了。他们因为腹中的孩子联结在一起。这种联结,在这一刻,是那么坚实。
“我愿意一直陪你和孩子,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有怎样的家庭怎么的过去怎么的现在和未来,我将用尽全力。”伍饱含深情。
乐乐站起来,走到门口。她给他们空间。朱姐不知说什么才好,如果在几个月前,她肯定觉得这段话没必要极了。可此时此刻,在她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时刻,天时地利人和,伍出现了,说了这么一段话。朱姐觉得,自己又有勇气面对一切。
她捉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忽然,肚子里砰得一下。跟着好几下。剧痛。是剧痛。多少年前生莉莉时的感觉又来了。
朱姐痛得嘴闭不拢,“我恐怕要生了……”
伍和乐乐当即手忙脚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