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婚礼过后,乐乐才算真正开始学做女主人。
对内,她需要料理好家务,照看好儿子乐辰,照料好爱人老秦,还需要打点她娘家那一批人,对外,她开始参与公司事务,曾经在EMBA学的东西多半没用,真到了实战中,乐乐发现依旧有许多不明白甚至吃力的地方。开会,开不完会,然后,决断。
好在有妈妈和老秦在。不懂的地方,对内,她可以问她妈,外面的事情,她问老秦。老妈和老秦也乐于教。手术之后,老秦多少有点排异反应,时不时要去医院复诊,有几次夜里吐,乐乐吓得不轻,人拉到医院,大夫说是正常的这才稍稍放心。可乐乐不放心,她单独约医生见面,要求他说实话,直到大夫表示目前看来的确没有危险才作罢。
从前不掌家,乐乐不觉得什么,现在真掌了家,内内外外忙着,乐乐忽然觉得自己真算人到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而她不过三十出头罢了。她还得防着老三,怕她卷土重来,好在一直没动静,说是在海外,老秦没再问提,乐乐也就没再问,不过听公司财务总监透露,老三还拿着一份工资,三女儿秦星也有一份终身保障。乐乐装作不知道,不赶尽杀绝,没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忙了一阵,逢乐乐生日。她自己都忘了。老秦却忽然要为她庆祝,摆两桌。乐乐说算了。老秦却说三这个数字好,你逢三十三,过吧。三?好在哪?乐乐没多问?小三可不是个好词,不过也有好的,三人成众,代表有力量,三也意味着变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同意,他坚持她就同意。
家宴一大桌子,人都到了,包括秦日、秦月两姊妹。乐乐这边是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妹妹侄子。老秦先敬乐乐爸一杯,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乐乐爸一饮而尽。老秦笑着说:“生了病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乐乐爸本就口笨,只说:“老兄保重。”再喝。
轮到乐乐妈了,还未待敬她便站起来。老秦半举着杯子,笑道:“你是我的丈母娘,该我敬你。”乐乐妈忙说注意身体。老秦道:“以后乐辰和乐乐,就多亏老人家照顾了。”乐乐妈忙说应该的。接下来是哥哥嫂子妹妹,都一一喝了、表示了。然后是秦日、秦月敬乐乐。她们都叫小妈。乐乐感动得眼眶含泪。
一口气喝了四五杯,酒上头,热热乎乎的,然而举目四望这一桌子人,当真感到一家人团结在一起了。乐乐忽然觉得自己伟大。从一无所有到这一桌子,中间走过了多少荆棘路。两个完全不同阶级的家庭,因为她,暂时弥合到一起了。不可思议。当然,她险些丢了一只肾。嗨,不多想。人生容不得你多想,努力罢了。
吃完饭切生日蛋糕。九层。乐乐、老秦、日月辰一起举刀,充满仪式感。乐乐眼中含泪,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到了顶巅。
第二天还是宴请。老秦组织,公司几个重要部门的头都到了。没有家宴的轻松氛围。老秦在,几个元老都毕恭毕敬。老秦说,来吃个饭,庆祝陶女士三十六了。多报了三岁?乐乐坐在他旁边,忽然明白了,老秦这是怕他们觉得她太年轻,压不住场。
老秦举杯,众人连忙举了,老秦笑容柔和。这柔和似乎是在他生病之后才有的。“来,”他笑盈盈,“都是老弟兄们了,朱,周,齐,宋,你们几个是公司一创立就跟着我干的。”朱周齐宋四位连忙响应,都站起来了,叫老秦大哥。他们是公司的承重墙,分别掌管着财务、拓展、销售、研发四个部。老秦没站,乐乐就也没站。
老秦继续说:“我是不打算退休的了,不过退居二线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后拜托各位。”说罢举杯,众人也举杯,一饮而尽。老秦又说我不在的时候,陶就代表我,陶现在占有公司最多的股份,是最大的股东,我提议选她做董事会的主席。
乐乐深感意外。不是进公司锻炼吗?怎么成董事会主席了?还没开会,就成主席了?只能是老秦提前安排好了。乐乐想说自己担不了这个重任。可既然老秦把她推到前台,众人都已近开始鼓掌,她再不接受,她小家子气了,也会辜负老秦的重托。她是老秦唯一信任的人。
乐乐站起来,尽量落落大方,对诸位元老道:“列位,论资历你们都是我的前辈老师了,今天既然坐到这个桌子上吃饭,就说明身份都一般,都是自己人,这么多年,秦总没有亏待过大家,将来我也不会,这不是一个大的变动,但我们的企业继续向前是一定的,一起努力,好不好?”
掌声,结结实实的掌声。
杯酒释兵权。回到家,等老秦睡着了,乐乐脑子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词。只不过,他释的是自己的兵权。从明天开始,她就开始代为掌控一个大公司。
这是真的吗?乐乐一夜睡不着。醒着做梦。她甚至思索着老秦为什么这么信任她,就因为她为救他四处奔忙?她和他生了孩子?都不够,都不够。
能够掌管公司,还要有几分欣赏。也许是野心,是,野心,那颗从土地而来一心想要征服大城市的野心。老秦曾经不也是如此吗?他在帮她,也是帮自己。
神话,平凡生活世俗世界,偶尔需要一两个神话,才能驱赶绝望。
迅速地,乐乐进入状态了。开会,下厂,看报表,每天许多人找她签字,老秦的帝国横跨贸易、研发、产品生产等多个领域,食品他做,纺织品他做,房地产他也做,他做所有赚钱的生意。乐乐当然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她年轻,可以学,老秦在背后指点。
进入夏天,老秦说上海太热,想去美国一趟。乐乐公司好几个大事要忙,可能会请他去听会,乐辰又起疹子,建议他晚几天再去。老秦同意了。
排异反应还在继续,老秦恢复的不算乐观。这天,董事会开会,乐乐请老秦去主持。老张接了他先出门。去办公室准备准备。乐乐跟她妈交代了一番照料乐辰的注意事项,才跟上。
到公司大楼门口。一阵警笛声。是检察院的车。
乐乐摘下墨镜,忙追到前台问怎么了。前台小姑娘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就说有几个穿制服的人进去了。
乐乐连忙去按电梯。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心在打鼓。
轿厢门开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架着老秦朝外走。
乐乐阻拦,说怎么回事,乱抓人啊!
拘捕令亮出来。
老秦转头,瞥了乐乐一眼。乐乐追了几步。可哪由她呢。
上车了。笛声继续,刺破苍穹。
老秦回头,隔着玻璃,朝乐乐挥了挥手。就算告别。
老秦被捕了。
这事他没跟乐乐说过。
站在太阳地里,乐乐喘着粗气。她忽然觉得,老秦似乎早知道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