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琦看见余晓雪躺在一片灰白色的泥泞地面上,衣襟半敞开,下摆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双眼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唇边满是溢出的斑驳鲜血。
她就那么躺在路边,一动不动,像一个被人玩坏了就随意丢弃在路边的破败娃娃。
“余晓雪……”
苏琦想跑过去,想叫住她,可是喉咙像是卡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全堵在了嗓子眼。而她和余晓雪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屏障,她可以看见余晓雪,却没办法走过去救余晓雪。
街道两旁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风,只有一丝微弱的灯光。残漏的余光照在余晓雪泪迹斑驳的脸上,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救、救命——”
苏琦呜咽着叫喊,潜意识里觉得余晓雪已经没救了,可是她却帮不了余晓雪,救不了余晓雪,她眼睁睁地看着余晓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阵风吹过,像是屏障被打破了,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苏琦的背上推了一把。苏琦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没站稳,耳边听到的却是厉声的叫唤。
“快跑,他们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
苏琦满脑子的疑问,脚下却不由得迈开步伐跑了起来,跑了几步,巷子口那边忽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在那里!别跑,我们要追到你了!”
“陪我们玩一会儿啊!”
苏琦耳边断断续续听见后面一群人的追赶声,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前面只有一条漆黑的路,没有其他方向,她只能往那个永无尽头的黑漆漆的洞口跑去。
“我们追到你啦!还想往哪里跑?”
“你们要做什么?啊——”
有衣服被撕裂的声音,还有男生哄堂大笑的声音,苏琦停住了脚步,才发现那群人追的竟然不是她。
是余晓雪!
原来刚刚一直提醒她要往前跑的人是余晓雪!
苏琦想转身回去,却发现全身都被定住了,她没有办法回头,只能听见那边欺凌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
“不,不要!不要这么对她!”
一种无助而又绝望的情绪捕获了她,只能听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苏琦捂着耳朵,不想去听,那些声音却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切都静止下来。
就在苏琦将将要醒过来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叮嘱了一句——
“快点儿藏起来呀,他们要发现你了。”
这把声音伴随着一股冷风,往苏琦耳朵里吹。她打了一个激灵,彻彻底底地惊醒了过来。
他们,他们到底是谁?
苏琦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刚才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那些细碎的声音、追赶的人群,还有躺在那里的余晓雪,都只是一个虚无梦境而已。
是因为她白天去见了余晓雪,才会做这样一个梦吗?可是梦里那把警醒她的凄怆的声音,又代表了什么?
是不是余晓雪有什么想要告诉她的,比如要小心王嘉楠这件事情。
时钟指向半夜三点四十五分,夜沉如水,周围的一切像是虚假的,又像是真实的一样。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苏琦脑海乱糟糟的,却又找不出头绪来,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夜凉如水,这个晚上恐怕她再也睡不着了。
(2)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苏琦的眼底下一片脉脉的浅青色。她本想等着眼色早点儿打烊好回去睡觉的,没想到时运不济,那天生意出奇地好,提前就有人包了场子,又定了好多瓶酒,看样子不闹个一整晚是不会离开的了。
苏琦正耷拉着头在吧台后补眠,抬起头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王嘉楠走进了眼色。
王嘉楠一副大摇大摆又扬扬得意的样子,看到苏琦,还志得意满地吹了个口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气的缘故,骤然看见他,苏琦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苏琦慌忙跑去问苏零:“王嘉楠,他怎么出现了?”
苏零调了调吉他的弦,随意拨了一个和弦,低声说:“警方调查了一番后,就把王嘉楠给放了出来。听说是昨天刚放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余晓雪那事,就这么过去了?”
“说是意外事件。”苏零哼了一声,满是鄙夷,“王嘉楠出来后一直嚷嚷自己是冤枉的,今天过来就是一大群人给他接风洗尘的。”
苏琦恍然大悟,一拍桌子:“他是想闹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不一会儿,一群人坐得满满当当,酒送上去了,小吃也摆上去了。
有人吆喝了一声:“今天晚上给楠哥庆贺,大家干了!”
王嘉楠一口喝了手里的酒:“别提了,在里头都把我憋坏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每天一个劲儿地问问问,烦都烦死了!”
“楠哥,我祝你恢复自由身……”
话音未落,那人脑袋就被人拍了一下,打人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话都不会说,什么恢复自由身,楠哥这是被冤枉的!这是‘沉冤得雪’呢!”
“我说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哟,老三你成语还学得挺不赖啊!”
“哈哈哈……”
一伙人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嘻嘻哈哈闹成了一团。几瓶酒下去,王嘉楠早就被人灌得晕头转向了,瘫在沙发上,手里摇晃着酒杯,看着杯里流动的褐色的液体,自顾自地说:“那个妞儿,自个儿吃了感冒药又喝了酒,突发心脏病猝死了,关我什么事?我这是运气不好,才被拉过去一通乱问,还被关了好几天,都晦气死了!你们一个个以后嘴巴都给我闭紧了,别乱给我嚼舌根,谁再给我提这事,惹我不高兴,我也要让他不高兴!”
恰好苏零唱完了歌,从台上走下来。王嘉楠起身,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苏零面前:“苏零,今天晚上我心情好,咱们来喝一杯!来,干杯!”
“心情好?”苏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一个同学,突然间猝死了你就这么开心?”
“这是两、两回事。”王嘉楠打了个酒嗝,很不以为意地说。
苏零指着地上的瓷砖:“几天前你不是在这里,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吗?”
“女人嘛……”王嘉楠脸上有着喝酒的潮红,“女人如衣服,你该不会今天穿的和昨天穿的,是同、同一件衣服吧?我想换身衣服穿,怎么了?”
“哈哈哈,楠哥说得是!”
“楠哥,来我们再喝一杯!”
王嘉楠摇摇晃晃地往其他桌去了,苏零把吉他搁在吧台上,狠狠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琦皱了皱眉头:“哎,这是客人点的伏特加……”
酒有点儿烈,灌进喉咙里又凉又涩。苏零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酒杯:“姐,不就喝了你一杯酒,这么小气?”
苏琦没来得及说什么,程池倒是走过来说:“没什么,就当我请他喝的。”
“又是你?”苏零盯着程池看了一会儿,说,“你怎么这么眼熟?”
程池扫了一眼在吧台后调酒的苏琦,淡淡地说:“我是你姐的朋友。”
苏琦倒是听见程池在说什么了,心里暗暗骂着他不要脸,自来熟!不就是经常来这里喝酒的交情吗?谁和他是朋友了,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反而是苏零来了兴致,捅了捅程池,没来由地问:“你想追我姐?”
苏零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你看,我姐就是一母老虎,凶着呢!你要是想追她呢,就要比她更凶……哦,我记起来了,你是拳师!那你肯定能打赢我姐!”
苏琦正擦着酒杯,一下揪住了苏零的耳朵,其实她不过是做做样子,亏得苏零还一个劲儿地喊:“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姐,放手。”
见苏琦还生气,苏零居然火上浇油地喊了一句:“姐夫,救命啊!”
苏琦哼哼着放了手:“苏零,你乱说什么呢?”
苏零站定了,又嗤了一声:“至于吗?我不就是今天晚上郁闷坏了,开了下玩笑。”
说完后,他又趁着程池不注意,朝着苏琦又是眨眼睛,又是挤眉弄眼的:“其实我觉得程池哥挺好的,又高又帅,还会打拳,多有型啊!你跟他在一起肯定不会被人欺负。”
苏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别老是去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又把烂摊子留给我收拾。”
苏零两只手交握成拳,捏得咔咔响。
“要不是今晚你在,我早就动手了……你是不知道,我今晚看他特别不顺眼。你看他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一股人渣味儿,把我给郁闷坏了。”
程池冷不丁问:“你没喝他的酒吧?”
苏零接腔:“哪儿能啊,他的酒也有一股人渣味。”
本来只是在插科打诨,程池反而十分严肃认真地说:“你啊,还是多听你姐的话,以后少和王嘉楠那群人联系,他们给的东西碰也不要碰。”
苏零扔了一颗花生米,又仰起头,很快地衔住了,看着程池说:“你这么快就帮我姐说话了?行啊,未来姐夫!”
苏琦的眼风也徐徐飘了过去:“你认识他们?”
程池没说什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打拳的人多,听来听去,觉得他们不简单而已。”
“那行。”苏零有意给苏琦和程池创造条件,假装打了个哈欠,长腿一迈,“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池看着苏零的背影,感叹:“你这个弟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迟早要惹事。”
“惹事?”苏琦撇撇嘴,“他长着两条腿,我又不能绑住他。”
程池紧皱着眉头说:“总之你一定要把苏零给看紧了,千万不要让他乱跑,特别是不要和王嘉楠那群人玩在一块儿。”
苏琦倒是听出一点儿意思来了,把胳膊搁在吧台上:“你对王嘉楠有偏见?”
“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王嘉楠那群人的背景十分复杂……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苏琦抬杠:“你到底知道什么?”
程池抬起眼:“你在探听什么?”
“莫名其妙。”苏琦来气了,“不是你让我小心他的?”
半晌,程池摩挲着杯沿,眼神复杂:“王嘉楠那群人,很脏。”
“很脏?”
苏琦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人的,不是帅气逼人、倔强任性、老实耿直,或者坏事做尽、罄竹难书,而是……脏。
她嗤之以鼻:“又不是去泥地里玩,还脏哪?”
“就是泥地。”程池毫不掩饰地说,“王嘉楠是一个泥潭沼泽,在他身边的人,迟早都要被他拉下去的。”
苏琦有点儿悻悻的。虽然她和程池认识的时间不长,只知道他偶尔来眼色,点一杯伏特加或者小苏打,坐一阵子就走。但是那天晚上她却突然很笃定地觉得,程池一定是知道点儿什么。
更重要的是,苏琦相信,程池说的一定是真的。
(3)
余晓雪的死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点缀,只占了报纸一处很小的角落,很快就被人们抛到脑后。而后王嘉楠那群人好像也消停了不少,很少再在苏琦面前出现。
苏琦决定趁着这个时候找苏零好好地谈一谈。
苏零组了一个乐队,几个人在东郊合伙租了一小间地下室,还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叫零感乐队工作室,平时没事的时候就过去那边吼一吼。
苏琦下班后直接去了工作室,苏零给她额外配了钥匙,打开工作室的门,苏琦惊呆了。
她看见了两个纠缠着的身影。
凌乱无比的架子鼓、键盘前是一张陈旧的沙发床,而苏零就在那张沙发床上,和另一个女的抱在一起,嘴对着嘴啃得浑然忘我、气喘吁吁,场面热烈,让人血脉偾张。
苏琦咳了咳,苏零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扔在沙发上的上衣拿在手里,稍微在女伴身前挡了挡,但还是挡不住那呼之欲出的春色。
那个女伴显然也有点儿措手不及,啜泣着伏在苏零胸前:“不是已经锁门了吗,怎么还有人来?”
苏零没好气地说:“我姐有钥匙!”
看着这个场面,苏琦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扶额:“苏零,这是怎么回事?”
而后,她对上苏零抱歉的眼神:“姐,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五分钟后,苏零和那个女伴打仗一样穿好了衣服,在沙发上坐得规规整整的。
苏琦讪讪地进了屋,这才看清楚那个女伴的脸——大眼睛,尖下巴,长直发。
苏琦惊呼:“谢依云?”
苏零钩了钩谢依云的脖子,朝她明朗一笑,眼神飞扬:“姐,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苏琦有点儿哑然:“你们俩……在一起了?”
因为苏琦是苏零的姐姐,谢依云有点儿不好意思,总感觉是见家长似的。她羞涩地点点头,算是表态了。
她又指了指苏零的衬衫,扑哧笑了:“你扣错扣子了。”
“哎哟!”苏零一拍脑袋,“姐,咱们先说好了,别笑话我啊……”
苏琦有点儿凌乱:“等会儿,你们先让我理一理头绪。”
说起来,苏零还是通过苏琦才认识的谢依云,苏琦曾经无比迷恋过学校里一个男的,名叫肖林奇,还很是热火朝天地倒追了一阵子。可惜人家不买账,苏琦通过肖林奇在学校的小妹盛夏口里得知,肖林奇喜欢的是一中的谢依云。
苏琦觉得没意思,自己先放下了,可没想到,肖林奇没追到手的谢依云,居然和苏零在一块儿了。
这关系乱得……
苏零把双手在苏琦面前晃了晃:“姐,出什么神呢?依云下周开生日会,让我们过去玩呢。”
苏琦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依云脸皮薄,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苏琦暗搓搓地对苏零说:“我告诉你,谢依云是我好姐妹,你可不能欺负她。”
苏零十分委屈:“姐,你看眼色的女孩子那么多,我看过谁一眼了?”
苏琦想想也是,又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人谢依云多漂亮,便宜你小子了!”
“姐,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啊?”
苏琦撇撇嘴:“谢依云可比你顺眼多了。”
苏零哀号:“没天理啊……”
谢依云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咯咯响。
虽然生活是惊喜,有惊有喜,可没想到,生日会那天,还是出了岔子。
苏琦和苏零骑着高低摩托车去的,去的时候就引起了好一阵轰动,苏零又在场上唱了一首歌压轴。
让苏琦意想不到的是,谢依云的爸妈早就把她和苏零两个人的底都摸清了。
后来,苏琦很嘲讽地想了下,发觉他们和谢依云那群人不同,她和苏零两个人离经叛道,可谢依云和盛夏那群人,乖巧地听爸爸妈妈的话,循规蹈矩地上高中考大学,生活得平平坦坦。
盛夏的妈妈就曾经因为她去他们家后,家里失窃而向学校告发是她偷东西。原因居然是因为她是个痞里痞气的坏学生。
可想而知,像谢依云那样的家庭,不让谢依云过多地和他们姐弟俩接触,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为了苏零,谢依云和她爸妈在生日会上争吵了起来,苏零脾气硬,气冲冲地带着谢依云从生日会上走掉了。
生日会没了寿星,谢依云的爸妈那眼神简直是要把苏琦大卸八块。
可苏琦的心里却没来由地挺乐呵的。
她突然间发觉自己……居然挺喜欢这种破坏性的举动。或许因为她和苏零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离经叛道的血液吧。
生日会那天晚上,苏零很晚才回到宿舍里。
苏琦站在楼道里抽烟,看见苏零把摩托车熄火,走上楼道来。
“你和谢依云去哪里了?”
窗外风很大,吹起了苏零的外衣。他浑身都是冷的,口气也是冷的。
“那生日会太闷,我们去别的地方吃饭了。”
苏琦“哦”了一声,没太在意。或许她在心底总觉得苏零和谢依云不是一类人,他们现在还年轻,爱得烈火烹油、死去活来,可是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吧。
苏琦把烟蒂按压在楼道盆栽的泥土里,手指上都染了香烟气息:“我说,你能不能硬气点儿,人家爸妈看不起我们,你还认死她一个人?”
对苏琦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何况苏零,在眼色里还是有很多女孩子追捧的,既然人家父母看不上,犯不上自己上门去给人践踏尊严。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苏零的回答。
“姐,我就认定她怎么了?这辈子我死也要和她在一起。”
无比坚定。
(4)
在眼色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每天伴随着开店、打烊,毫无波折的生活又被新鲜的事情掩埋。几天后,更可怕的现实灾难片《高考》在整座城市上映了。这是所有十八岁人的成年礼,在那三天里,哀鸿遍地,惨绝人寰。
但这样惨烈的事情,总有“幸存者”侥幸逃过。尽管苏琦今年刚好十八岁,但高考已经不是属于她的高考。她老早就肄业了,连毕业证书都没一张。
苏琦压根儿就对高考不感兴趣,这段时间天气炎热,出来喝小酒的人特别多,眼色的生意别提有多好,人挤着人,连吧台都坐满了。
苏琦忙得晕头转向,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她在人群里看见皱着眉头找座位的高中同学肖林奇。
苏琦从吧台后拽出来一张凳子。
“坐吧。里头没位置了。”
肖林奇捂着耳朵对她吼着:“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过来找你的。”
苏琦没听清楚,大声嚷嚷:“你说什么?”
话没说完,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调酒杯没来得及放下,已经被肖林奇一把扯了过去。
肖林奇双眼通红,把她堵在后门的巷口里,死死地盯着她:“说吧,苏零到底去了哪里?”
“苏零?他不在店里?”苏琦简直莫名其妙,“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找他直接打他手机呗。”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你是他姐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肖林奇的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苏琦,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找了他一晚上了,他是不是带着谢依云跑了?”
“你什么意思?他带着谢依云跑了,谢依云今天不是在一中参加高考吗?”
“我和她同个考场,她压根儿就没去!她家里人现在疯了一样找她!”肖林奇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吗?谢依云没有去参加高考,她从考场上跑了,失踪了!”
“你是在怀疑苏零带着她跑了?这怎么可能?!”苏琦失笑,仿佛在听着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任谁都知道,高考对于谢依云那样的优等生,意味着什么。
谢依云可和他们不一样,她读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她有最美好锦绣的前程,她的未来有很多的可能性。更何况,自从上次生日会后,谢依云的爸妈看见苏零就好像躲瘟疫一样,更是对谢依云严防死守,连家门都不许她迈出去一步。
“我没空和你兜圈子。”肖林奇揪着她的衣领,“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苏零到底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他今天没来唱歌。”
但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缺席而已,临时有事没来很正常,找个人补上就是了,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肖林奇的眼里满是怀疑:“你没骗我?”
苏琦失笑了:“他今晚有没有来,眼色的人最清楚了,你可以每一个都去问一下。”
事实上,今天她也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苏零,找不到人。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苏零一直都是挺情绪化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他不想被你找到,你就绝对找不到他。
肖林奇很失望地放下了手,眼神暗淡:“我去别的地方找找,要是你有他的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苏琦朝着他的背部说:“谢依云她……真的对你很重要?”
“呵……”肖林奇愣了一下,很快说,“苏琦,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想拼尽全力保护的。”
“即使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
肖林奇出奇地认真。他指了指自己心之所向——心脏的位置,说:“那个人在这里,一点儿委屈也不能受。”
苏琦有点儿头疼,她没有回眼色,而是沿着巷子口走到旁边的员工宿舍楼里。
说是员工宿舍楼,其实不过是眼色的老板租下了旁边一排旧房子改造的。天气热的时候潮湿,天气冷的时候阴冷,宿舍间很小,晾衣服都不方便。
因为她的离家,苏零跟着她在这个地方住了好几个月。
半夜十二点半,苏零的宿舍没人,所有的东西摆放完好,甚至连昨天换洗的衣服都在。
苏琦坐在他的床边,掏了好几下才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
——你在哪里?有没有和谢依云在一起?
她编辑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要写点儿什么,想到最后还是照实发了过去。
苏零没有回复。
她又发了几条信息给谢依云,依旧石沉大海。再打电话过去,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机了。
事情在默默地发酵扩大,等到高考完那天,苏零都没有出现。连眼色的老板都来问过了,问苏零什么时候回来?
苏琦自然又是无言以对。
刚走出眼色,肖林奇又来堵着她。尽管苏琦已经三番五次地告诉他,她不知道苏零的消息。可肖林奇还是认定了,苏零不会这么一走了之,就算是走,也一定会和苏琦联系。
肖林奇也不做别的,就是一直跟着她。
“我说肖林奇,你能不能别这样在我面前晃了?”
“我等到你开口告诉我他们的消息。”肖林奇的声音嘶哑,看起来很多天没好好休息了。
苏琦瞪大眼:“你发什么疯?”
肖林奇扯了扯嘴角:“谢依云已经失踪了三天了,说句实话,我现在反而希望她是和苏零在一起了。这样她起码能安全一点儿。”
苏琦很嗤之以鼻地说:“肖林奇,你真没骨气。”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苏琦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是短信音。
苏琦掏出手机来看,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她以为是垃圾信息,没太注意,再瞥一眼,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姐,我们走了,不用找我。
她拿着手机对肖林奇说:“你如愿以偿了。”
肖林奇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匆匆记下手机号码,失魂落魄地走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盛夏流着泪来了,一开口就是问谢依云在哪儿。
“肖林奇告诉你的?你高考完了?”苏琦吸了一口烟,定定地看着她,“盛夏,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交情,我会故意不告诉你吗?”
盛夏的眼眶一下就热了。
苏琦看见她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又很无力的感觉。她都替盛夏觉得累,夹在两个朋友中间的感觉,大概很不好受吧。
寂静的夜,晚风无比凄凉。苏琦站在那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她最近一段时间吸的烟,比她之前加起来的都多。原本她以为她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有个暗恋的对象,还有一群挺要好的朋友,现在却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了。
苏零、肖林奇、盛夏、谢依云……通通都离她而去。
什么也没了。
(5)
有些事情,总是盘根错节得叫人害怕。
苏琦提供的陌生号码没能让肖林奇找到谢依云,却让谢依云的家人像蜜蜂闻见花蜜一样找上了眼色。
苏零不在了,他父母不管他,他总还有一个一起生活工作的姐姐。
谢依云的爸妈因为这个原因赖上了苏琦,叫上了一班人来眼色闹得鸡犬不宁,生意都没法做,又指着苏琦的脊梁骂,叫骂声一整条街都能听得见。
“她家的人拐走了别人家的闺女,现在弟弟跑了,姐姐也不认账了!”
“弟弟把人拐跑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姐姐教唆的,毕竟她以前还偷过东西呢!”
“我们来找闺女,天经地义!你今天不把我闺女交出来,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谢依云的爸爸在北京城有点儿小钱,老板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给苏琦放话:“你今天之内就必须把事情给我摆平了。要是眼色不能开张,你也给我卷铺盖走人。”
苏琦本想躲在后门,现在连躲也不能躲了。
她试图解释自己根本对苏零的事情毫不知情。
可没有人相信她。
因为她和苏零一起去谢依云的生日会,又一起在眼色工作,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看成是一伙的。
众人七嘴八舌,把苏琦围了起来。
“你弟弟的事情,作为姐姐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看啊,弟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姐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说不说?”
苏琦只觉得耳朵里闹哄哄一片,所有人的嘴巴都在四周迅速地开合。这些人不是地痞无赖,不是揩油的坏男人,他们是因为女儿不见了过来找她要说法的,而她的弟弟确实把人给带走了。
她没办法去打去争,只能咬牙认了。
苏琦迷茫地看着这群人,微微开了口:“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有人从后面踹了她的腿一下,苏琦再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又有人把她身体扳正了,让她跪着。
“把人交出来!”
“把你弟弟交出来!”
苏琦红着眼跪在地上,硬是没开口。
“啪!”
有个女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猝不及防给了她一记耳光,是用尽全力地在打,打得苏琦差点儿一个踉跄伏在地上。她仰起头,脸上是五个若隐若现的手掌印,火辣辣地疼。
谢依云的妈妈声音都在颤抖,歇斯底里地说:“那天生日会上,我看你们姐弟俩就是不安好心的,你们就是故意想把人给带走的!我严防死守了整整一个星期啊,没想到居然被你们在高考前把人掳了去,我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八年的女儿,说走就走了,你们撺掇别人不参加高考,还是不是人?”
苏琦吞了吞口水,她听见口水咕咚的声音,喉咙里干渴一片,她嘴巴张合,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是我的错。”
一定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在之前就看出苏零想要把谢依云带走的决心,没有看出谢依云乖巧的外表下那狂野不羁的内心。她没有事先阻止苏零,才会导致这场惨剧。
在谢依云的亲属面前,苏琦低下了她的头。
“阿姨,我没看好苏零,是我的错。”
谢阿姨又甩了一个耳光,抖着声音:“你把我女儿还回来!就算还回来了,你还能赔她一次高考吗?”
“对……对不起。”苏琦嘶哑着声音。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谢阿姨还要再打,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苏琦双手蜷紧,嘴紧紧地抿着,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了。其他人围在她的身边,不时地推搡、咒骂。程池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番场面。
其实她和她那个弟弟一样,一直是孤高冷傲、从不低头的人,可现在却跪在地上,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心里一阵抽疼。
谢阿姨厉声道:“你是谁?”
程池沉声说:“苏零叫我一声姐夫,要打就打我。”
程池的话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波心,泛起了阵阵涟漪。谢阿姨有点儿吃惊,倒是停了手。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什么时候听说苏零有个姐夫的?”
“真的是他姐夫?”
程池站在苏琦面前,高大健壮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野。苏琦半跪在地上,恍惚的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程池的背就是一面可以遮风避雨的墙,帮她抵挡掉外面的血雨腥风和所有惨淡往事。
“如假包换!”程池接着说,“她如果知道苏零在哪个地方,又怎么会任由你们这样欺负?而你们,心里也明白得很吧。只不过是找借口宣泄你们的不满和愤怒而已。这样欺负人,算什么?有种冲我来。”
苏琦抬起眼,看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打这里。”又指着自己的腰腹部,“打我啊,打啊。”
程池身形高大硬朗,手臂粗壮,背部厚实,又穿着盛世拳馆的外套,其他十几个人看着他,谁都没有先一步动手。
“既然没人想打,那我们走。”程池扶起苏琦,苏琦跪得太久,着急起来竟又踉跄了一下。下一刻,程池把她整个人拥入怀里。
程池应该是闻讯从拳馆里急匆匆跑过来的,她听见他心脏咚咚咚跳动的声音,闻见他身上的汗味,那味道不刺鼻,很安心。
程池架着苏琦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你们听好了,下回再出现在这里,我们拳馆的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各退一步,有了苏零的消息,我会第一个告诉你们。”
众人哑口无声,但应该是已经默许了程池的建议。只有苏琦,躺在他怀里,闷声哼哼了一句:“……不要脸。”
程池大步走出眼色,低下头说:“什么?”
“谁说你是苏零的姐夫了?”
程池有点儿委屈,一个大男人,竟然低声下气的:“刚才那么多人在,你没反对,我当你同意了。你这是又反悔了?”
苏琦:“……”
“要是你不同意,我再把你给送回去,你看成吗?”
“滚!”
苏琦转过头,下巴却被程池捏住了。程池突然低下头,无比认真地盯着她的嘴。
苏琦心跳加速,抬头和他对视:“你看我干吗?”
程池点了点她的下巴说:“你流血了。”
苏琦的心跳又慢了两拍,如果程池不是这么说的话,她还以为他要吻她。
(6)
偌大的练拳室,只听见苏琦的抽气声。
刚才没注意,等到回来的时候,程池才发现苏琦的下巴一直在流血,伤口长且深,细肉都卷起来了,伤口上裹着细密的血珠子。
苏琦对着练拳室的镜子说:“应该是被戒指刮到的。”
“别看了,我给你上药。”
程池拿了一个药箱子,还好拳馆里什么都备着,他胡乱地拿着红药水点在伤口上。
动作太重,苏琦嘶了一声:“……轻点儿。”
程池懒懒地说:“没事,毁容了我娶你。”
“程池,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口无遮拦呢?”
程池看她一眼:“你没发现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是默认他口无遮拦了?苏琦转过头,露出精致的额头和脖颈。
“嘁。”她在心里说。
“你那个弟弟,我说了他迟早会惹事。”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冲动,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什么消息都不留。”苏琦摇了摇头,说,“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要是被我找到了,非狠狠揍他一顿长长记性不可。”
“你平常就这么教育他的?这件事他做得不地道,但有一句话他是说对了。”
“什么?”
“让我做他姐夫啊!”
“死不要脸的。”苏琦脸上一臊,腿下一扫,一个下盘腿扫到了程池身上。
苏琦这一个扫堂腿迅雷不及掩耳,就连程池也着了道,他往地上一摔,“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脚脖子。
程池咬牙切齿:“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以前学过?”
苏琦颇不以为意:“怎么,还站不起来了?”
“脚扭了。”
苏琦轻轻踢他一脚:“别装了,快起来。”
“真的扭了。”程池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又倒向苏琦身边。
“你干什么?”苏琦伸手去推,没想到身体一轻,骤然被程池给提了起来,再然后整个天花板都倾倒过来。
程池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过肩摔。苏琦倒在软垫上,半天没缓过来神。
“程池,你浑蛋!”
程池顺势一倒,也倒在苏琦旁边的软垫上。
“兵不厌诈。”他说。
“哦,是吗?”苏琦嘴上这么说,猝不及防地出手攻程池的下盘。程池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贸然伸手去挡。苏琦凌厉的下一招又袭了过来。
程池身上冒出了汗,不过是逗着她玩,她居然还认真了。
两个人又斗了好几招,就在苏琦击出一拳的时候,程池顺势拨开苏琦的手,拆解了她的攻击,又抱着她在软垫上滚了好几下,方才停下来。
打得太过入神,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程池的汗滴下来,落在苏琦的脖子上,她伸手去擦,余光看见程池双手搁在她肩膀两侧,撑在她上方。
程池盯着苏琦刀琢的眉,精致的眼。
有风簌簌吹过拳馆的窗口,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拳馆上面挂着的沙袋因为他们的动作而摇摆,幅度渐行渐慢。
时间像是放慢了,苏琦第一次听见时钟嘀嗒嘀嗒的转动声,忽而十分霸气地伸手钩住了程池的后脑勺,嘴唇贴上去。
谁知程池刚好低头,去势太快,两人牙齿磕着了牙齿,苏琦被撞得眼冒金星。
苏琦愣了半晌。
在她的角度,能看见他下巴上滚落的剔透的汗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程池却勾起了嘴角,她的触感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不是软软的,却温热。
不够,还想要更多,他低下头,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铺天盖地地啄她的嘴角。
“才不是这样的……唔……”苏琦气息紊乱,气结:还啄呢,他当他自己是小鸟吗?
他两臂的骨头硌得她生疼,她想推开他,双手却被他单手拢住,抵在了头顶上。
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唇,他轻轻吐出:“你喜欢我,嗯?”
他的声音醇厚好听,震得她的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她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勾着他:“是的,总之我看上你了。”
他轻哂,这女人,还当真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成是女人。
他的唇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先是顺着她的唇细细研磨,而后慢慢地深入探究。舌尖一点一点地描绘着她的唇形,是菱形?楔形?平行多边形?
反正都是他想象中的美好。
他慢慢地探索,舌头像一条灵巧又温润的小蛇,不停地在她唇边钻,吸吮她的舌头。苏琦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势,一开始还死死地抵着牙,在他的舌头碰到她的嘴角时,已经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不是没亲吻过,但是像今天这样慢条斯理地研磨,抵死深入,还是头一次。
难以想象他还有这样耐心的时候,舌头钻进她的唇齿间,他像一个士兵巡视边城那样,一个个轻点她的牙齿,又时不时退出去,噬咬她的唇瓣。
“唔……”她听见自己抖着唇,按捺不住发出的声音。
她想要分开,程池却又攻城略地,渐渐加大力气,吸吮她舌尖的柔软。他把她嘴里的空气都掠夺了,苏琦感觉胸腔都要爆炸了,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有烟花炸开。
苏琦觉得她应该是发烧了,要不然怎么会头皮发麻、喉咙干渴、双腿发软呢?
她一定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