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沈鱼感觉气压很低。
从她买菜回来,到现在在一张桌上吃饭,顾墨洵都没有好脸色给她,她像个小媳妇似的不敢说话,菜摆了一桌,她只敢一口口地扒饭。
顾墨洵就这么斜眼瞧着她,说不出的鄙夷。
“你跟那小子抱怨不想做饭了?”他问道。
沈鱼一怔,摇头道:“没有。”
“你不喜欢做饭?”
“没有。”
“你想去约会不管我死活了?”
“没有。”
“是不是要请个保姆替你?”
“没有啊。”沈鱼快哭了。
“想也别想。”顾墨洵将手中的空碗递给她,“再去盛一碗。”
沈鱼听话地站起来盛饭,顾墨洵还是古怪地盯着她,说道:“你说我是你舅舅?”
沈鱼本来要坐下,听到这句话就定在那里,喏喏道:“我跟子骋叫的。”
顾墨洵没接话,看了沈鱼一会儿,低头吃饭,吃到一半,忽然说了一句:“以后不许叫。”
沈鱼已经差不多忘记上一句是什么话了,猛然听到他这么说,愣了愣,反应过来,道:“那别人问我,我要怎么说?”
顾墨洵放下筷子,道:“主治医生。”
“哦。”沈鱼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心里有些难受。顾墨洵是在治她的病没错,可是,她没把他当医生那么简单啊,她这一年都住在这里,父母早就不管她了,而且还远在另一座城市。在这座城市,她只有顾墨洵和斗光阁,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而顾墨洵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没想到,在他心中,自己只是个病人,和楼下那些每天来看病的病人没有区别。
沈鱼无精打采地洗了碗,因为昨天才扭了脚,顾墨洵让她这几天不要跳操,她就拿着电吹风等着顾墨洵从浴室出来帮他吹头发。
顾墨洵没料到她已经等在那里,出来时正把一件黑色的T恤往身上套,因为身上有水,衣服黏着皮肤不太好穿,他身体纤瘦,肌里分明,手举在那里,腰侧的线条完美,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沈鱼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也许是看习惯了,走上去帮着顾墨洵把黏在背上的衣服扯下来。顾墨洵回头,本来想瞪她一眼,却见她一只手抓着电吹风,很没力气的样子。
“怎么了?”看她不对劲,他抬手抚她的额,温度很正常,又拉过她的手搭她的脉,他刚洗过澡温度有些烫人,按在她冰凉的皮肤上,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鱼不说话,眨了两下眼,忽然就哭了。
顾墨洵吓了一跳,这个呆姑娘很少哭,今天是怎么回事?脉相是正常的,他抬手帮她擦眼泪,难得柔着声音道:“哭什么?”
沈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抓着电吹风的手想去擦眼泪,却不小心开了开关,暖风对着两个人一阵狂吹,被顾墨洵拿过来关掉了。顾墨洵看着她,她眼泪还在往下掉,头发被吹乱了,整个人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顾墨洵忍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张开手臂将她抱过来,口中又问了一遍:“你哭什么?”
沈鱼趴在他怀里,他身上有刚洗完澡清爽的味道,抽噎了一会儿,才道:“顾墨洵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她一上来就问出这么重量级的问题,顾墨洵愣了愣,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都不承认是我舅舅。”
“我本来就不是啊。”
“可是,宋子骋就叫你舅舅。”
“那他是我外甥啊。”
“哇……”
顾墨洵哭笑不得,看着沈鱼还在他怀里哭,叹了口气,道:“再哭就真的不要你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沈鱼一下停住哭泣,却止不住抽噎,泪眼婆娑地松开顾墨洵,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
沈鱼这个样子跟个孩子差不多,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孩子,顾墨洵看着她的样子,想了想,低声道:“沈鱼,你不适合叫我舅舅,叫了我也不应的。”
沈鱼差点儿又要哭了,吸着鼻子道:“为什么?”所以只是医患关系。
“因为叫老了。”顾墨洵抛下这句话,似乎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人在沙发上坐下来,“你还要不要给我吹头发?”
沈鱼似乎惊了一下,慌忙道:“要。”说着跑上去。
学校这几天开始考试了,于是各种高明的作弊方式上场,简直眼花缭乱,还有几个学号和沈鱼挨近的估摸考试就坐在沈鱼旁边的同学,于是上来跟沈鱼套近乎,希望沈鱼考试时尽量字写大点儿,可以的话传个字条啥的。
沈鱼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她本来就不敢做传字条这些事,只敢答应说把字写大点儿,于是见到人就拼命点头:“写大点儿,我知道了,写大点儿。”
上午考完了一门课,沈鱼被张少政拉去校外吃饭,说是考试期间要吃好的。店里的人还真不少,两人等了一会儿才有位置,桌子油腻,沈鱼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这还是跟顾墨洵学的,顾墨洵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一在外面吃饭必然诸多抱怨。
张少政点了菜,沈鱼看着,嘴里念叨:“够了,吃不掉的。”
于是,张少政又点了两个菜。
两人坐在一起等菜来,沈鱼就开始复习下午要考试的课,笔记刚拿出来就被张少政抢了。
“没复习过?”
“复习了。”
“那还看什么?”
“我紧张。”
“喝饮料。”张少政把服务员送来的椰奶递给她,见沈鱼还是一脸的紧张,便问,“你紧张什么?”
沈鱼低着头想了想,道:“我已经把试卷上的答案写得够大了,但问答题他们还是看不到,让我传字条,我没敢。”
“你怕他们会怪你?”
沈鱼点点头。
“那就传吧,反正我也传过。”第一个菜上来,张少政给她夹菜,轻描淡写地说。
“你?”沈鱼瞪大眼睛看他。
“嗯,你去问问你周围的人,没作过弊的人少之又少吧。”这大学校园里的学生,对待考试的态度各不相同,有的人觉得考试神圣不容侵犯,绝不作弊,也不敢作弊,比如沈鱼;而大部分的人觉得考试就是场冒险电影,老师是大反派,自己就是邦德,之前不用准备太多,反正总能绝处逢生。
“你把考试这件事看得太重,”张少政试着让沈鱼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大学生活有几件事总是要尝试一下的,不然真不算上过大学。”
“什么事?”
张少政吃了粒苔条花生,道:“作弊,逃课,谈恋爱。”
“啊?”
“谈恋爱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做,到此为止,我三件都做全了,你还差两件事没做。”
沈鱼张着嘴,想说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但她的注意力被作弊这件事牵着,没多少心思跟张少政争辩。半晌,她看着桌面有些沉重地说道:“张少政,原来你还逃过课哦。”
张少政扬扬眉,笑而不语,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沈鱼道:“来,多吃点儿。”
沈鱼低头默默地吃菜,表情仍然纠结得要死。
下午考试,沈鱼坐在第三排,天气很热,头顶上的风扇呼呼地吹,她努力地将选择题的答案写大再写大,然后开始做计算题。
身后有人踢她的凳子,她把身子往旁边坐开点儿,尽量把答案纸移过去,身后的人快速地抄了几题,圈着手放在嘴上轻声道:“计算题,沈鱼,计算题。”
沈鱼又把计算题的答案纸移过去一些。
“看不见,能不能把答案写给我,”那头刚说完,一团纸扔了过来,“写在这上面。”
那团纸在桌上蹦了一下,差点儿掉下桌去,沈鱼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人僵在那里瞪着那团纸。
后面人发急,用脚踢她的凳子:“沈鱼,怎么回事,行动啊。”
沈鱼在捡与不捡那个纸团的问题上想了很久,也不敢往周围看,脑中想到张少政的话,似乎传一下字条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已经被孤立了,做些事弥补一下跟同学间的关系也好。她想着,终于下了决心颤着手把那团纸捡了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往上面写答案。
沈鱼觉得有几千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慌得厉害,字也写不利索,慌慌张张地写,还怕人家看不清楚,字写得特别大,只写了一题就不够用了,后面又在踢她。
“好了没?”
沈鱼本来是个不太容易出汗的人,此时却是一头的汗,哆哆嗦嗦地把纸揉成团,也不看周围情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纸扔到了后面。
后面的人沉默了一阵,然后是一声叹息,在那边自言自语:“我的亲娘,才一题,字写这么大干什么?”然后就开始猛抄。
沈鱼擦着头上的汗,心跳得厉害,看自己也还有好几题没做,苦着脸继续做题,不料只一会儿,后面的人却又在踢她,那个小纸团也同时扔过来:“背面也写上,这回字小一点。”
沈鱼瞪着那团纸快哭了,以为一次就结束了,竟然还没完没了,跟他们玩在一起真的好难啊,她硬着头皮捡起那团纸。
“同学,”猛然,身后一个声音喊住她,同时一个胖乎乎的老师手指着沈鱼冲过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沈鱼脑中“嗡”的一下,手里还握着那团纸,扔是肯定来不及扔了,她竟然想也不想地直接塞进嘴里。
“没什么。”她含混不清地说。
“还没什么,你把什么塞嘴里了,吐出来。”
“真没什么。”她奋力地吞咽,终于将那团纸吞下去,吞得整张脸都红了,眼中泪水都憋了出来。
胖老师有些傻眼地看着沈鱼,半晌摇着头道:“我以为你是好学生,怎么这副样子。”他十分无奈却也没有证据,心里憋着气,竟然就站在沈鱼的旁边不走了。
一场试好不容易考完,监考老师正忙着收卷子,沈鱼周围一圈的同学顿时唉声叹气。
“沈鱼,你怎么回事,作个弊有你这么大动静的吗,害我们都没法看。”
“就是,你是好学生,你自给自足就可以了,我们可不一样,沈鱼,如果我这门挂科,那就是你的责任。”
沈鱼觉得那团纸就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她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自己果然是没有作弊的天赋。
等其他人走了,她才整理好了书包往外走,张少政就站在门口等她,一手拎着包,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也不知他等了多久,是否听到那些人的话,他看着沈鱼垂头丧气地出来,还一头一脸的汗,递了张纸巾给她。
“考得不好?”他伸手来替沈鱼拎包。
沈鱼低着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道:“应该过了吧。”
“那怎么这样的表情。”
沈鱼没作声,一个人走出教室。
张少政跟在她身后,道:“作弊了?”
“作弊”两个字像针扎一样,让沈鱼的脚步一顿,捧着头道:“你不要提这个词。”
张少政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什么,大声笑起来,道:“那被抓了吗?”
沈鱼回头瞪他,烦躁地说:“吞了,吞了。”
“啊?”张少政不太理解。
“字条被她吞了,现在的孩子哦。”整理完卷子的监考老师已经从教室里出来,正是抓到沈鱼传字条的那个,经过两人时,他替沈鱼答道。
“呜……老师。”沈鱼干脆蹲在那里,要哭了。
“哈哈哈!”张少政笑得更大声了。
沈鱼看他的样子,真的哭出来,道:“张少政,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张少政看她真哭了,赶紧收起笑,蹲下来道:“不是吞了没抓到吗?时间还早,走,我带你逛逛。”
沈鱼失魂落魄地摇着头道:“不了,我要回家复习。”说完她不理张少政,自顾自地走了。
张少政站在那里,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直到沈鱼消失在楼梯口,才追上去道:“等我一下。”
顾墨洵今天很忙,好不容易可以出来透口气,喝杯水,就看到沈鱼回来了,身后站着张少政。沈鱼苦着一张脸,头耷拉着,张少政手里则帮沈鱼拎着刚买的菜。
顾墨洵一口水抿在嘴里皱了下眉才咽下去,身后圆圆跑上来,想通知顾墨洵下一个客人已经在等了,看到沈鱼的表情,愣了愣,说道:“小鱼,怎么了,考得不好?”
沈鱼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往楼上去,身后的张少政也跟着上去。
“谁允许你上去的?”顾墨洵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张少政回头,道:“我是来和沈鱼一起复习的。怎么,同学爱也要扼杀吗,叔叔?”
顾墨洵的眉皱得更深:“同学爱?”
“考试这几天,要好的同学都会聚在一起复习,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叔叔,连这样最普通的学校生活也不让沈鱼体验一下吗?”
他这样一问,显得顾墨洵很不通情理,一旁的圆圆握着粉拳,对着顾墨洵道:“顾顾,小鱼好不容易有个朋友。”
顾墨洵看着张少政,半晌,冲身边的圆圆道:“叫沈鱼下来,你们的休息室给他们复习用,不许待在楼上。”说完他将手往口袋里一插,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休息室里,芳芳和靓靓对张少政很是好奇,沈鱼捧了本书被冷落在一旁,两个小护士就开始围着张少政问东问西。
“沈鱼的男朋友啊?”芳芳问。
张少政看了眼沈鱼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努力啊,小鱼很好骗到手的。”
“呵呵。”
“皮肤很好,怎么保养的?”
“多喝水。”
“长得好帅,怎么长的啊?”
“多喝水。”
“家里有没有跟我们一样年纪的哥哥啊?”
“没有。”
“可惜了,那一样帅的亲戚有没有?”
“呵呵。”
好不容易两个小护士出去,张少政舒了口气,他看看还是一脸垂头丧气的沈鱼,抽掉她手里的书道:“老师取消你的成绩了?”
沈鱼摇摇头:“没有。”
张少政于是道:“那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沈鱼抿了抿唇,还是很难过的样子,道:“我以后再也不作弊了。”说了她拿过张少政手中的书又看起来。
张少政瞪着她,见她不理人,自己拿笔在纸上乱画,写了“沈鱼”两个字,划掉,又写。
“沈鱼,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他将整张纸都画满了,实在无聊,便又问沈鱼道。
沈鱼一怔,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吧。”
“好像?”张少政奇怪地问,“喜没喜欢过一个人也会搞不清楚?”
沈鱼耷拉着头,道:“我这人记性不太好。”
“记性?”
“嗯,以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啊。”沈鱼似乎很不想聊这个话题,手一下下地折着书角。
张少政有些不可思议,见沈鱼很抗拒这个话题的样子,也没再问。他伸手过去拉住沈鱼的手,见她想挣开,便使劲儿握住,道:“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这事你可别忘了啊。”
沈鱼苦着脸,总算抽回手道:“张少政,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张少政想了想,道:“刚开始时只是觉得你这丫头怎么可以这么无视我呢?现在处处觉得你挺有趣的,然后就有些喜欢了。”
“有些哦?”还好,还好,沈鱼拍着胸口,“张少政,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张少政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