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理论课,大教室里两个系的人一起上大课,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或者玩手机,只有几个前排的人还在听,沈鱼很认真地做着笔记。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顶已经秃了,周围一圈的头发还在,留得很长,本来乖乖地盘在头顶那块秃掉的地方,此时被教室里的电扇一吹,整个披头散发,凌乱得很。
沈鱼身旁的几个女生正在讨论老师的发型,聊得风生水起,哈哈大笑,被老师提醒了几次才收敛,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聊,这回声音轻了很多,聊的似乎是前排的某位男生。
因为坐得近,沈鱼一半耳朵在听讲,一半在听八卦,大体是那位男生如何的帅,可惜眼高于顶,上次谁谁谁去追被拒绝之类的八卦,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响着,沈鱼听得无聊,猛然听到老师说:今天就到这里。
一教室的人如释重负,有几个男生跑到前排转了一圈,不知跟前排的同学说了什么,被拒绝了,灰头土脸地回来,看看沈鱼,想上来又不敢上,就拉住旁边一个正在理书包的男生,道:“少政,你上。”
那个男生就是刚才几个女生八卦的男主角,有些面熟,往沈鱼那边看了一眼,道:“关我什么事?”拎包准备走。
被几个男生拉住,哀求道:“前排几个祖宗我们都要过了,油盐不进,不如你去试试,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能不能过,全靠你了。”
旁边几个男生附和:“是啊,男神,随便挑一个,你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男神同学表情似笑非笑,道:“可我不需要什么笔记啊,都在我脑子里呢,怎么成了我们的共同事业了?”
“那一顿极品鲜可以了吧?菜由你点,我们几个请。”极品鲜是校门口的一家小饭馆,平时食堂的饭吃腻了,就会跑去那边打牙祭,价格适中。
男神同学看看几个人期待的眼神,终于放下书包。
前排几个同学还没走,在相互讨论着老师留下来的课后题,他们都是冲着学校的奖学金去的,平时笔记看得比钱包还严,向他们问题目一般也不理不睬,考试时卷子更是捂得严实,休想从他们的卷子上看到半个字。
男神同学看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女生时,叹了口气,这个似乎是开学时自己刚拒绝过的女生,如果贸然去要,少不了碰一鼻子灰,他不由得犹豫了。
沈鱼急着回去做饭,拎了书包就往外走。
“借过,借过。”她小声嚷着,用书包开路,挤开几个堵在走廊里的男生。
“那个谁,等一下。”有人叫住她,同时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沈鱼回头,是个长得挺帅的男生,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慢吞吞地说道:“许佳佳的男朋友?”好像是上次露营时见过的,跟系花许佳佳是情侣关系。
男生对这样的称呼很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项飞,跟你同系的。”他看看沈鱼手中的书包,“看你上课记笔记了,借我复印一下呗。”
沈鱼愣了愣,反应过来,道:“哦,不过要正反复印,缩小再印,环保啊。”说着手往书包里掏。
刚把笔记掏出来,后面几个男生一拥而上:“等一下,张少政也要借。”说着把男神同学推到沈鱼的前面。
在这个学校里,张少政这个名字就是块金字招牌,只要往女生堆里一报,必定引来满场尖叫,他要什么东西,有的是人哭着闹着双手奉上的,从无意外。本来只要有男生要到笔记就可以,不出几日必定在男生中发扬光大,只是两方不同系,那项飞又把张少政当假想敌,估计想发扬光大的梦想会破灭,所以怎么说也要用张少政这块金字招牌把笔记要过来。
几个人颇为得意,有张少政在,项飞你就靠边。
沈鱼拿着笔记,看看张少政,又看看项飞,最后把笔记递给了项飞。
“正反复印,缩小再印。”她又说了一遍,然后冲张少政很诚恳地说,“不好意思啊,先来后到,你要不让他帮你多复印一份吧。”
张少政看着她,没作声。
沈鱼觉得他一瞬间眼睛似乎眯了眯,有点儿像某人没吃饱时就要生气的样子,她不自觉地抖了抖,果断闪人,再晚菜都买不到了,顾墨洵一定会生气。
在场的人看着沈鱼快速离开,一时没反应过来。项飞有些受宠若惊,不禁得意起来,看看张少政,感慨道:“在这个审美观扭曲的校园,总算看到个真正有审美品位的。”说着笔记往掌心拍了拍,嘚瑟得要命,“张少政,要不要多复印一份啊?”
张少政看着项飞手中那个蓝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画了条大大的鱼,画风拙劣,丑,上面左边的角上写了个“沈”字。他面无表情,半晌,慢吞吞地说道:“那就谢谢多复印一份,正反复印,缩小复印,环保。”
沈鱼买了菜回去,快打烊了,诊所里只有一个病人在敷药,顾墨洵和三个小护士在玩飞行棋,飞行棋玩得很有特色,顾墨洵拿着骰子,小护士说几点,他就掷几点,从不会失误,如果轮到小护士掷时,想让顾墨洵代掷,就一定要表示点儿什么,或者撒个娇,或者直接献吻,反正整个游戏玩得活色生香,而且乐此不疲。
病人看得目瞪口呆,又兴致盎然,这意思是敷完药也不想走了。
顾墨洵靠在大理石的服务台上,那双桃花眼眯着,水滑透亮,似乎能溢出水来,风流倜傥地笑着,额头眉角有几个唇印,修长的手指握紧,举在半空,声音柔和,道:“五点是吗?”说着,将掌心的骰子扔出去,果然是五点。
三个小护士欢呼,嗲声嗲气地叫着:“顾顾好厉害。”
顾墨洵笑得更迷人,眼睛瞥见门口进来的沈鱼,再看看门口的大钟,一拍手道:“好,今天到这里,下班。”
小护士们依依不舍,却也不纠缠,回身看到沈鱼纷纷打招呼,欢乐地去更衣室把护士服换掉,下班。
顾墨洵撕了张纸巾擦脸上的唇印,然后看了下敷药的病人,很随意地冲沈鱼说了一句:“回来了?”
沈鱼进门来,手里拎着个大大的南瓜,还有一条大鱼正在袋里扑腾,分明杀过了啊,刮鳞去肠了,怎么还这般精神,诈尸啊?
手中的东西重得胳膊都要断了,她看顾墨洵闲着,可怜兮兮地说:“顾顾,帮我拎一下。”
她是从来不称顾墨洵为“顾顾”的,只是觉得这声称呼很有用,护士姐姐们一叫,他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早想用一下,只是没有那么嗲。
听到“顾顾”两字,顾墨洵整个眉都皱起来,打发那个病人走了,就这么瞪着沈鱼:“叫我什么?”
“顾,顾,顾顾。”沈鱼结巴起来。
“什么咕咕咕,你是鸟吗?”顾墨洵还是皱着眉,凑近她恶声恶气地说,“不许叫!”
“哦,哦,”沈鱼拼命点头,有点儿泄气,看来是不够嗲,要不要一个人的时候练练?
沈鱼上了楼去,在厨房里忙起来。
“今天多做一人份的,有客人。”顾墨洵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人靠在厨房门上,手里是沈鱼空闲时烤的饼干。
沈鱼愣了愣:“谁啊?”
“小丽。”
小丽全名叫万春丽,听上去有点儿像古代妓院的名字,可她是这一带势力的一姐,也就是上次那个大块头老三的大姐头,道上人称她为“丽姐”,这一带只要把名号报出去,个个闻风丧胆。
也只有顾墨洵敢叫她小丽,她也只允许顾墨洵这样叫她,沈鱼只见过她几次,第一次见到她时被她的气势吓得腿都软了。
晚上来时万春丽穿了一身黑,头发和往常一样,短得像个男生,二十多岁的年纪,极瘦,身高却偏偏拔到了一米七多,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文身,是一堆看不懂是什么盘根错节的东西,中间是个骷髅头。
如往常一样,她平时养的那条狼犬也跟着来了,顾墨洵讨厌任何长毛的东西,死活不让它进屋,万春丽也知道他的脾气,独自进了屋和顾墨洵吃饭。
两人吃饭根本就不说话,今天的南瓜鱼烧得极好,果真是鱼骨头都要煮化了,顾墨洵连吃了几碗,万春丽则看着他吃。沈鱼在一旁盯着万春丽手上的文身,那一堆东西似乎是条蛇吧?头呢?头在哪儿?
她看得脸都快贴在那文身上了,被万春丽抵着额头推开:“喜欢吗?喜欢也给你文一个?”她脸上似笑非笑,有股迫人的气势。
沈鱼摇摇头,看着那文身很认真地说道:“太疼,而且听说等老了皮松了会很丑。”
万春丽脸上抽搐了一下,狠狠地扒了几口饭,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放,向着对面的顾墨洵道:“我很忙,你找我什么事,快说。”
顾墨洵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转头对沈鱼道:“小鱼,出去陪狗玩去。”
沈鱼“哦”了一声,拿起碗准备把锅里剩下的汤倒进自己碗里再出去,手还没碰到汤勺,顾墨洵已经先一步拿过汤勺,瞪了沈鱼一眼,意思是这锅里的也归他了。
沈鱼只好夹了几筷子菜出去,过厨房时从冰箱里拿了罐酸奶,“噔噔噔”地跑下楼。
万春丽的狼犬一副凶相,前腿离地可以比人还高,瞬间可以咬断人的喉管,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但骨子里其实“二”得很。
它一看到沈鱼就摇着尾巴要往她身上扑,幸亏铁链拴住了,惯性原理,扑力太大,它被同样的力扯回去,打了个趔趄。
沈鱼嫌弃地看看它,把酸奶打开,找了根树枝推到狼犬面前,看它的耳朵一下竖得笔直,毫无形象地吃起来,沈鱼蹲得老远,吃她的饭。
一人一犬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别无其他,狼犬三两下就把酸奶舔完了,龇着牙将酸奶瓶也咬碎了,确定没东西可吃才罢休,接着就巴巴地看着沈鱼碗里的饭。
沈鱼不理它,自顾自地吃饭,它没办法,也就趴在那里不动弹。
很和谐啊。
猛然间,听到楼上“嘣”的一声,狼犬一下子站起来,然后是万春丽“噔噔噔”的下楼声。她走到门口,看到沈鱼停了停,扯下拴住狼犬的绳子,叫道:“虎牙,走了。”说着牵着狗走了。
沈鱼莫名其妙,想到刚才万春丽下楼来的表情,要杀人似的。她反应过来,拿着碗上楼去了。
顾墨洵在喝汤,津津有味,但脸上笑意全无,看到沈鱼抓着碗站在门口,道:“以后万春丽的手下来不要给开门。”他没有叫“小丽”而是直呼其名。
沈鱼走上来,把碗放在桌上,看到万春丽只是扒了几口饭,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心想怪不得这么瘦啊。
“还有,”顾墨洵道,“那些人,你以后都不要搭理,知道吗?”
沈鱼点了点头,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跟她算医药费了?她这么多年都不给钱,那可是笔大数目,估计她是想赖掉了。”
顾墨洵一怔,终于笑起来,道:“小鱼你果然聪明。”
沈鱼有些得意:“那是。”
顾墨洵洗完澡出来,沈鱼在厅里跳健身操,这是顾墨洵规定她每天要做的事情之一。她没有发现顾墨洵进来,跳了一会儿,看着电视里那个大胸部的大妈,发了会儿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叹了口气,更卖力地跳起来。
“跳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还是放弃吧。”顾墨洵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沈鱼脚底猛地一滑,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跳完替我吹头发。”顾墨洵嫌弃地看看她,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沈鱼不一会儿就过来了,手里拿着电吹风,垂头丧气的样子。顾墨洵坐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玩“切水果”,他身上穿着浅藏青的宽松T恤衫,下身是白色的睡裤,整个人体形匀称,一双腿更是修长,就这么随意地坐在沙发里,估计一般女的看到又要尖叫了,沈鱼却想着胸的事情,走到沙发背后,开始心不在焉地帮顾墨洵吹头发。
人很奇怪,本来觉得胸平不是问题,何况她也至少达到了全国平均水平,只是经常被人说了以后,就觉得自己的胸实在是太平了,根本拿不出手。
“给我开帖药也行啊。”她对顾墨洵说。
顾墨洵不知道她还想着这件事,低头专心切水果,口中道:“开什么药?”
“丰胸的啊!你做中医肯定知道哪个药有效,不是有针灸吗?也可以试试的。”沈鱼边吹风边很认真地说道。
顾墨洵直接切到了个炸弹,Game Over。
“为什么丰胸?”他转头看她,风就直接吹到他脸上,沈鱼慌忙把电吹风移开。
“因……因为,太平了。”
顾墨洵看了一眼,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太平了。”他又道,“交男朋友了?”
“啊?”
“如果不是交男朋友,平就平着吧。”
“啊?”
原来没有男朋友的人是无权丰胸的,沈鱼低着头想了想,道:“我总会有男朋友的,不如现在先丰起来。”
顾墨洵看了她半天,回过头去,阴阳怪气地说道:“等你找到再说吧,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没压力地跟我个男人提胸大胸小的事。”说完还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真是太开放了。”
吹风机“沙沙”地响着,沈鱼仔细想了想顾墨洵说的话,太开放吗?可是不是一直有女病人跟他提月经不调的事吗?她总是跟不上顾墨洵的思维节奏,于是又垂头丧气地继续替他吹头发。
顾墨洵没有再玩“切水果”,低着头任沈鱼的手指在他发间拨弄,半晌,忽然道:“最近学校认识很多朋友吗?”
沈鱼正好吹好头发,关掉吹风机,道:“是啊,今天有同学问我借笔记了。”
“男的?”
“嗯,上次露营认识的,他竟然还记得我。”沈鱼很愉快地说道。
顾墨洵点点头,人站起来,整个人显得更加修长,他脚上穿着棉制的纯白拖鞋,走到酒柜旁,拿出昨天开的红酒倒了一杯,摇了摇放在酒柜上。
“我想吃两块夜市上卖的糯米糕,快去买。”他说。
沈鱼张大嘴:“现在?”
“现在,快去!”
“但是,但是你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
顾墨洵走到沈鱼跟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吃的,我想吃,现在就想吃。”他已经有些生气了,加重语气强调了遍现在就想吃。
沈鱼看他生气就怕,往后缩了缩,就往外跑:“好,现在就去买。”说着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