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乙天正愁没人对付混元,冲月华微微点头,示意准奏。
得到默允的月华转过身,对混元说道:“既然仙君想拿公正、天条说事,那咱们不妨好好议论一番。”
混元:“洗耳恭听。”
月华缓踱几步道:“飞鸾仙座出手伤人不假,但请问,她因何伤人?”
混元目不斜视道:“现在讨论的是惩处问题,一码归一码,上仙何不......”
“仙君这话就不对了。”月华打断道:“凡事有因方有果,怎么能说是两码事。”
帝乙天点头赞成,对月华说道:“继续。”
混元阴沉着脸不再说话,月华走到一个看起来仙龄不大的男仙官身边,笑着问道:“还请这位仙友说说看,你觉得仙座伤人,对是不对?”
被点名的小仙官一脸受宠若惊,被夺目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伤、伤人当然是不对,但我、我听说是因为灵狐公主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才......”
“够了!”混元警告道:“谁允许你说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了,没规矩。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掂量好自己的身份。”
混元呵停了小仙官的话,顺便指桑骂槐的数落了一通。
月华并不介意,反正她已经从那短短几字中听出了端倪。以她对飞鸾的了解,那人最怕的就是麻烦,若非他人主动挑衅,她是决计不理的,这次失控想必只是一时冲动。
趁月华分神之际,混元又道:“灵狐公主贵为神妃,就算言行举止有何不妥之处,指出便是,仙座并无权私自处置神妃。”
“是了是了。”司阳带头附和道:“伤害神妃在天条中乃是重罪,还请尊上明察!”
看他们叫嚣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待他们消声后,月华才不紧不慢道:“若小仙没记错的话,灵狐公主好像还不是神妃罢。”
混元皮笑肉不笑道:“上仙此言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我看强词夺理的是仙君罢。”这一次,月华毫无犹豫的就地反击:“方才还说无规矩不方圆,好,那咱们就按规论处。灵狐公主尚未正式册封,敢问仙君是评哪条令、按谁的规、以谁之名论处的飞鸾仙座!”
不给混元和司阳任何思考对策的时间,月华乘胜追击:“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敬,就是要受罚的。既是灵狐公主对飞鸾仙座有所不敬在先,仙座出手教训以儆效尤,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手段可能是强硬了些,但被一个品阶辈分远在自己之下的人踩在头顶,敢问在座的各位仙友,有谁能保证不会动怒?更别说飞鸾仙座贵为仙首,怎能容忍被身为小辈的灵狐公主冒犯。”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连刚刚还站稳要严惩飞鸾的几位仙家都已开始动摇。
混元的脸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比调色盘还精彩,西凡看了甚是解气,要不是顾忌这是在乾坤殿上,差点就要给她鼓掌了。
“那依上仙之见,灵狐公主这一记巴掌算是白挨了?”混元咬着后槽牙说道。
“怎么会。”月华轻飘飘的一句话甩出去,还没等混元高兴,只听她笑道:“仙君熟知律法天条,应该不会不知道,对仙首不敬者,好像不是一个巴掌就能了事的吧。”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混元。
本想借此良机讨好一番未来神妃,没想到忽地杀出一个月华,搅黄了他的完美计划。
月华继续慢声细语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倘若灵狐公主不去冒犯飞鸾仙座,断不会惹出这等祸事。不如这样,仙君可以将灵狐族的人请来,问问他们,假使他们公主愿意接受对仙座不敬的惩罚,届时我们再来谈论如何处罚飞鸾仙座也不迟。”
一语既出,混元终于带着不甘退了下去。
正如月华所期盼的,议会以解除飞鸾仙座的禁足收尾,但帝乙天的一句话,把月华好不容易放回肚子的心再次提溜起来。
“其他人可以退去,西凡仙座与月华上仙留步。”
转眼间,殿内只剩三人。
帝乙天放下神尊的架子,从高台上缓步下来。
看得出两人面色不善,尤其是西凡那双能吃人的眼睛。帝乙天毫不怀疑,若他不是神尊,这人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
不复方才对着众仙的那份声势,帝乙天略显疲惫:“飞鸾近日情绪有些低落,你们去劝劝她。”
不提还好,飞鸾两个字就像火引,瞬间点燃了西凡酝酿已久的怒火。
“劝她?劝她什么?与那灵狐妖女握手言和,相敬如宾?”
准神妃被人说成妖女,帝乙天刚想发作,但想到这人是让飞鸾回心转意的关键,便硬生生忍了下来。
“飞鸾会是本尊的神后,这点绝无改变。”
西凡气得发笑:“好一个绝无改变!那三个女人还没正式入主后宫,就敢给飞鸾下马威,若将来真当了神妃,还不一把火把灵朝殿给烧了!”
帝乙天面沉如水:“仙座管的未免宽了些,填充后宫是本尊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其他......遗憾总是会有的。”
西凡冷笑道:“那臣就在此祝尊上享尽齐人之福。臣身体欠佳,先退下了。”说完连礼都不行,朝着灵朝殿的方向扬长而去。
待西凡走远,月华才袒露出几分担忧:“小仙有些不太当讲的话。”
帝乙天:“说。”反正任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比西凡的话更难听了。
“飞鸾的性子想必尊上比小仙更清楚。她绝非无理取闹之人,相反,飞鸾比任何人都理解尊上的责任,她甚至已不奢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能为尊上一同分担肩上的重任,但……”帝乙天脸色渐浓,月华顿了顿,还是决定说下去:“尊上为了准神妃将飞鸾禁足,刑罚虽小,伤情却大。”
帝乙天背过身去,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上仙究竟想说什么。”
月华:“小仙斗胆奉劝,佳人难得,情殇难愈,望尊上惜取眼前人,不要…...”
“够了!”
帝乙天大喝一声,阖上眼,隐去所有情绪:“本尊知你们三人情同姐妹,能劝则劝,劝不了,此事也绝无任何回转余地。”
月华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冷得发颤。差点忘了,她面前站的人早已不是飞鸾的青梅竹马,而是五方天地最尊贵的神。
“小仙明白了……请容小仙告退。”
月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个金色牢笼。
富丽堂皇的大殿上,除了一个萧索的背影,只剩空荡和孤独。一声声怅然若失的低喃,最终也没有传达到任何人的耳里,或是心里。
月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准备前往飞鸾的灵朝殿。可没了西凡带路,出了门便瞬间晕头转向,半路还遇上了个难缠的角色。
“本公主说今日这碧芳庭的花怎开的如此娇艳,原来是上仙大驾光临。”
女子以站姿微俯,双手握于胸前,落落大方的对月华行了礼。抬起头,粉妆玉裹双眸含春,丹唇噙着笑,雍容华贵正衬了她的倾城之姿。
龙族大公主龙潋,在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地位仅次于兄长龙牙。修为尚可,且在族内事务的处理上有几分实权,众仙敬称其为“龙女”。客观评价此人确不负龙族第一美人之称,只是与月华站在一起时,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两人原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八竿子打不着,按理不应生出什么过节。可坏就坏在不知哪位无聊的仙友挑起话题,非要评出五方天地第一美!
一石激起千层浪,平日无所事事的众仙可算找到点事做,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地,拉帮结伙,积极踊跃的参与进来。为了给心目中的“女神”拉票,有的甚至打了起来。
相比之下,三位热选人物则淡定的出奇。
飞鸾仰天长叹,表示:“好麻烦......”
西凡只有两个字:“无聊!”
月华:“……???”
结果不出意料。
月华以压倒性优势稳居榜首,独占鳌头;飞鸾与西凡紧随其后,并列第二,平分秋色;说到第三,就比较尴尬了。若不是有两人恰巧并列,且热门候选人中有一个戴罪之身,经协商被临时取消了资格,龙潋险些连三甲都进不去。也正因此,使她私下沦为众仙的笑柄,被取笑了好久。
两位仙座不好开罪,于是龙潋便把这笔账全部记在了月华身上。
月华欲哭无泪,终于知道什么叫作“人在山中坐,祸从天上来”。
几乎一夜之间,她从与世无争变成树敌无数,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下好,更没人缘了。之后每回上九重天,都不得不在女仙友的视线中坐如针毡,直到近些年才开始好转。
可她们不记仇,不代表龙潋不记。
只听龙潋继续道:“龙族内务繁多,没顾上给上仙请安,还请上仙勿要责怪才是。”
月华脑筋飞速旋转,一边想着脱身之计一边回礼:“龙女言重,本仙只是收到神尊传召奉命前来。说起来,前年龙王喜获爱女,本仙都没能参加小龙女的满月酒,真是遗憾。”
“不过是点小事,怎敢惊扰上仙。”龙潋以华袖遮住笑齿,但月华总觉那笑容中带着些轻蔑,虽然不是对她,但也惹得月华不太舒服。
龙潋似乎不想就此多谈,岔开话道:“上仙难得来一趟,本公主从凡间收集了不少新品种的奇花,不知上仙可否赏脸,来丹霞宫品鉴一二?”
“龙女的好意本仙心领,不如改日吧。”月华心里急得不行。
龙潋不慌不忙,两指一掐,一颗正值花季的海棠坠在手心。原本鲜活的花瓣渐渐失去了光泽,龙潋看似怜惜的抚去叶上沾染的曦露,刚要将花抛到婢女的篮子里,却察觉手中这朵颜色略微不正,轻皱一下眉,随手将“残次品”丢掉,转而去摘另一朵。
等花采的差不多了,龙潋才慢悠悠道:“上仙走的如此匆忙,可是有何要事?”
碍于礼节,月华只得又道:“正是如此,所以本仙实在不便久留,还望龙女海涵。”
龙潋轻笑:“上仙客气,不知可有龙族能帮上忙的?”
“尽是些小事,就不劳烦了。”月华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想失了礼数,总觉得跟这人聊几句比跟别人聊一天都累。
龙潋本来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不勉强了,择日上仙定要来九天仙境坐一坐。”
“一定一定!多谢龙女体谅,告辞。”听到龙潋愿意放过自己,月华差点喜极而泣,生怕她会反悔,掉头就走。
龙潋还在把玩着手中娇艳欲滴的海棠,身后的婢女却为主子打抱不平:“摆什么臭架子,论品阶,她应该给大公主行礼才是,以为仗着和几位仙座关系好就可以不把我们大公主放在眼里么,什么东西。”
“双儿。”龙潋低声轻喝,面上却无责怪之意,“人家可是五方的大功臣,不可无礼。”
名唤双儿的仙娥是跟随龙潋多年的贴身侍婢,对她的脾气喜好了如指掌,怎会听不懂其中之意:“功臣又怎样,奴婢早就听说了她与南擎仙座不清不楚那点事,还上仙呢,不知廉耻。”
“够了。”龙潋不咸不淡的打断她,眼中的温度不断下降。
“走。”
双儿指着手上提着的花篮道:“那这花......”
“扔了。”
主仆二人离去后的碧芳庭,只见碎了一地的残花败叶,海棠零落成泥,终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