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宫的灯无论何时，都是九天仙境中亮的最早，熄的最晚的。
“启禀君上，落逃修罗军已全部抓获，妖兽中除一只鸟兽外，均已处理。”
“鸟兽？”
“据悉西凡仙座已派其弟子等人前去追踪妖兽下落，相信不久即可将其擒获。”
龙黎烨手下一顿，一粒突兀的墨点溅在了简上，放下笔道：“命独楼与厌回各带一队，再行勘察，确保无遗漏。”
“是。”
听完禀告，便再未提笔。从袖中翻出一个银质小球，幽幽暗香飘来，龙黎烨盯着它若有所思。
“能让我们龙君头疼的人物，普天之下也就那么几个，让我猜猜，西凡又给你气受了？”南擎有说有笑的进了门。
“没有。”龙黎烨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不请自来而感到不悦，稍一抬手，自然的将小球收进了袖中。
南擎又道：“心系公务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若龙君不嫌弃，可否赏脸与我共饮几杯？”
他的邀约，龙黎烨通常不会拒绝。
来到邀月阁，不用主人招呼，便自行拿出酒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酒壶摆满了石桌。
龙黎烨立刻懂了：“原来不是品酒，是试酒。”
南擎：“好东西当然要试，有机会见证绝世好酒的诞生，你不会拒绝吧。”
话已至此，龙黎烨只得欣然接受试酒的任务。
酒过三巡，对饮千盏，待两人皆有些微醺时，龙黎烨忽然道：“你准备何时告诉我。”
南擎并没有停下续杯的手：“我们可有言在先。”
龙黎烨敛眸道：“我没忘。”
南擎轻笑道：“等我得到我要的答案，你便能得到你的。”
只要一提这个，南擎永远是与他打太极，龙黎烨显然已经习惯，没指望如此轻易就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
南擎忽又道：“试酒的意义便在于永远要等喝完下一杯，才能评论上一杯的好坏，至于那些喝完第一口就放下的人，往往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犹如井底之蛙。”
龙黎烨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南擎：“龙君是个聪明人，时间到了，不需要我点破，自然会明白。”
龙黎烨低头不语，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玉盏渐渐满溢，慢慢映出一轮明月。
抬眼望去，今夜，竟是满月。
忽然，一片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进龙黎烨的视线，悠悠落下，无声无息地飞进酒盏，打碎了杯中的银辉。
花芯是柔软的嫩粉，纯白的花瓣几乎透明，可爱可怜，静静地在杯中微漾。
清风无意，漫天落花在月下乘风飞舞，花香弥漫。
南擎望着停在手指尖的一片：“这是，海棠？”
龙黎烨这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后院不知何时竟种了满树海棠，棵棵体态潇洒，风姿绰约。
隐约记得那人好像说过，觉得后院太没生气，便洒了些从黑木山带来的种子，还从古木族太子那借来了助长的秘药。
这个改变，并不坏。
“秋容玉骨芳姿眠，百开不厌花中仙。”南擎笑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不知是哪里的品种，竟开得如此娇艳。”
龙黎烨轻轻摇头。
南擎边思考边道：“此花的花色由浅入深，似一片雪白包裹着赤子之心，不如就叫......”
“秋心海棠。”龙黎烨轻声说道。
南擎愣了一瞬，很快又笑道：“你可知它的花语为何？”
龙黎烨实话道：“不知。”
南擎：“是‘快乐’。”
“快乐......”龙黎烨轻声重复。
“记得有个人很喜欢这花，非让我帮她弄点种子，结果因为水土不服怎么都养不活，气的她几天睡不着觉。”一提到这个南擎就想笑，晃着手中最后半壶酒问道：“怎么样，还喝吗？”
“今天就到这吧。”龙黎烨轻轻放下杯盏，转头离去。
主人都离开了，他一个外人留下也不合适。
南擎抬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呀你呀，真是丢给我一个‘大麻烦’啊。”
临走前，再斟满最后一杯，对着月光倾数洒下。
端盏敬明月，倾杯赠故人。
“所谓醒魂，是指以魂魄作为媒介，探知对方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若在记忆中找到被污染的原魂，可以进行净化，从而唤醒魂魄。总之是件难得的宝器，是南海水司献给我父亲的宝贝。”紫云英臭着张脸解释道，“事先说好，这个借你，我欠你们的人情就算还清了。”
千秋掏了掏耳朵：“只是借一下，又不是不还。”
“你当这是煤油灯啊。”紫云英气道，“醒魂灯的灯芯再燃需要等五百年呢。”
千秋：“好好好，谢谢您嘞。”
醒魂灯乍一看与普通的莲花灯盏并无不同，将灯座托于掌心，以灵力催动，六扇金色灯叶缓缓展开，露出内里的空心。
千秋深吸一口气，以青焱点燃灯芯。
突然！在一股力量的拖拽下，千秋被醒魂灯吸了进去。再睁眼，已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
等雾气慢慢散开，景色变得莫名眼熟。
“这不是那个灵……什么殿来着？”
红鸾记忆中的灵朝殿竟是这般气势恢宏，锦绣富丽，牡丹肆无忌惮的展示着自己的英姿，如一团团如火球在燃烧，以艳压群芳的气势开在两旁。仙娥仙婢进进出出，有说有笑，比乘风殿还热闹。
千秋一抬头，便看到了她要找的人，不对，是她要找的鸟。
还未堕成妖兽的红鸾，和昊天镜映出的景象一模一样，不亏是拥有高贵血统的凰鸟，连躺在房顶顺毛的样子都能如此优雅。
似乎听到什么动静，红鸾忽然停下动作，扇着翅膀飞了下来。
“这个帮我多装点，那个也是，她最爱吃了。”只见一美艳的红装女子从仙婢手中接过包裹，笑盈盈走过来：“走，陪我下去一趟，他们都到了，就差我了。”
红鸾低下身子，女子顺其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背上，缓缓拍动翅膀，飞到了葬花林的尽头。
停在崖边，红鸾怨念的回头望了眼任性的主人：“主人为何每次都放着好好的天门不走，非要跳崖？”
“有近路干嘛不走，再说了，”女子轻声道：“你不是说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保护我的吗，我相信你。”
若不是千秋看到了女子背对红鸾时的那抹坏笑，差点也被这感天动地的主仆情给触动了，难怪二哥每次喝醉时都会说什么“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红衣女子几句话，就把红鸾忽悠地面红耳赤。
红鸾载着女子穿过雷云，越过仙雾缥缈的群山，很快飞到了目的地。
这是......太辰？
看来二哥所言非虚，千秋也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巍峨锦绣、不生愁色的仙山。
女子落地后，对站在天池边上的两人说道：“抱歉来晚了，怎么这么热闹，月华呢？”
“飞鸾你可来了！”东垣仿佛看到救命稻草，飞也似的冲过来：“这疯女人又犯病了，快快快，只有你能对付她了。”
只见西凡捆仙索在手，恶狠狠地瞪着东垣。
记忆不是她的记忆，但师父还是那个师父，一样的凶狠泼辣不讲理......千秋明知道西凡根本看不见她，也打不到她，却还是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西凡：“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别以为有飞鸾罩着我就不敢修理你！”
飞鸾揉了揉眉心：“就算你们不累，也多少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劝架的好不好。”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东垣叫屈道：“说好一起下凡玩，凭什么你们仨可以留在太辰游山玩水吃香喝辣，我就要去吃苦受罪，不公平！我抗议！”
对此红鸾早已见怪不怪，反正飞鸾忙着劝架，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他，便照例去了后山溜达。
千秋跟随他的记忆飞到太辰后山，只见一白衣女子立于迎风处，与南擎相谈甚欢。
是她！
“她就是，月华上仙......”千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仿佛魂魄都要被她吸走。
本人比画中还要美上千百倍，难怪黎烨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心中有这样的白月光存着，那岂不是看谁都是庸脂俗粉。
只听月华正在向南擎道歉：“万里平时绝对不会如此没有礼貌，你别怪他。”
“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南擎苦笑，“好奇你我关系的人确实很多，不过有胆量直截了当问出来的，他还是第一个。”
月华笑问：“你准备告诉他？”
南擎：“暂时不，就当是给他的一点小惩罚罢。我给他出了道题，若他能答上来，我自然会告诉他。”
月华忽然道：“只希望他今后也能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像你一样。”
南擎笑着摇摇头：“你这个人，从来不为自己打算，却为他把路都铺好了。”
“谁让他的世界里只有我呢。”月华说着说着，竟露出一丝惆怅，“他不应该同我一起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外面有大千世界等着他。”
南擎：“这就是你装傻的理由？”
“随你怎么说。”月华笑着回避了这个话题，一转头便注意到了伏在岩石上的红鸾，“飞鸾来了，我们走罢。”
月华与南擎结伴而行，老远便听到东垣的哀嚎声和捆仙索的抽动声。
西凡：“喊什么喊！我打到你了吗，是男人就别躲在女人身后。”
东垣：“我就不，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那我多没面子。”
西凡：“瞧你那副贱兮兮的样子，蠢货。”
东垣：“你骂呗，骂我一句，你脸上多一道皱纹。”
西凡：“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们俩属螃蟹的么，我刚离开一会儿，怎么又掐起来了。”月华叹气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飞鸾道：“就在刚刚，天宫传信过来，说中天紫微垣的法会时间提前了，需要一位仙座前去主持，北溟在闭关，所以......”
那法会有多无聊，千秋可是亲眼见识过，简直是又臭......又长......又无趣......听多了别说人，猪都会抑郁。
“要不这样好了。”月华出了个主意：“公平起见，你们抽签，谁中谁去。”
“同意。”
“同意！”
“可以。”
“好。”
抽签结果一出来，只见东垣哭着离开了太辰。
月华与南擎对视一眼，后者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要办的事已办完，你也别留她们太晚。”说完便随东垣去了。
转眼，太辰只剩三人一鸟。
月华迫不及待拉飞鸾坐下：“这次带了没？”
飞鸾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月华：“直觉。”
飞鸾笑道：“是嗅觉吧。”
打开小桃给的包裹，一大包香甜松软的桃花酥，看得月华两眼发直。
飞鸾不急着吃，只是觉得有点口干，想倒杯茶润润嗓，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左看右看，才发现少了个人。
“那孩子呢？”
西凡摆出一张晚娘脸：“还不是某人教出来的好徒弟，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万里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明明是......”
月华话到嘴边没说完，只见一青衣少年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恭敬道：“仙座，茶沏好了，请慢用。”
“......黎黎黎烨！？！？”
这个惊喜有点大了，千秋激动的差点扑上去。
不厌其烦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想到黎烨竟有如此稚嫩可爱的时候！万里......大概是他成为龙族之前的名字罢。
少年黎烨可爱归可爱，脸色却不太好，额头和脖颈上全是未干的汗渍。见西凡没搭理他，又是恭恭敬敬的一句：“仙座请用茶。”
西凡懒懒地抬起眼皮：“无根水？”
万里：“是。”
西凡：“取精茶？”
万里：“是。”
西凡：“候汤三刻？”
万里：“是。”
西凡还要问什么，被飞鸾挥手打断道：“你是谁家的恶婆婆么，有必要这么刁难人？按你这要求，浮云殿的仙娥岂不是早被扔去填海喂鱼了。”
“你懂什么？”西凡瞟了眼埋头就知道吃的某人，“我这是在替她树威立规，这点小活都做不了，怎么当人家徒弟。”
万里忍字当头，深吸一口气道：“不知仙座是否满意。”
“还行吧。”西凡抿了一口茶道。
比起龙黎烨，千秋忽然觉得西凡对她真的太好太好了，至少从未把她当苦力，也从未如此吹毛求疵过。
飞鸾笑道：“别理她，这茶泡的色泽匀润，鲜醇甘爽，清而不淡苦而不涩，好极了。”
毫不吝啬的夸奖让万里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谢仙座夸奖。”
飞鸾又道：“近来修习可有进展？”
万里回道：“谢仙座关心，尚未突破瓶颈。”
“他呀，净在没用的地方谦虚。”月华骄傲道：“最多千年，我保证，千梵都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蛇族那臭小子？”西凡眼神一凛：“他还敢来？”
月华抽了一下自己不听话的嘴，慌忙改口：“偶尔，不常来。”
西凡：“哼。”
月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忽然来了主意，对万里说道：“你想不想跟我和千梵以外的人过上几招么。”
万里：“什么意思？”
月华解释道：“偶尔换个对手，对修行或许会有新的启发。”
这里除了月华，就只剩她们二人。
万里沉思片刻，觉得的确机会难得：“那就有劳仙座了。”
西凡脸上绽开一抹危险的笑容：“既然有人盛情邀请，看来本座是不赏脸都不行了。”
“等等！”月华突然转过头道：“飞鸾，拜托了。”
飞鸾、西凡：“为什么是我/她？”
“拜托拜托。”月华双手合十，用传音入密对飞鸾说道：“还是你来吧，西凡出马非闹出人命不可。”
飞鸾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拗不过她的请求：“唉，真是欠你们的。”
虽然嘴上老说怕麻烦，但一旦应承下来，还是尽职尽责的。把万里交给她，月华无比放心。
西凡边观战边对月华说道：“你别高兴的太早，飞鸾要是收不住招，你那宝贝徒弟死的更惨。”
月华哭笑不得：“他到底和你有什么仇。”
“仇倒是谈不上，我只是有种预感，你捡回来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起月华上一次捡回来的混小子害她连神器都丢了，西凡暗自咬牙，就算这次把坏人做到底，也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说到预感。”月华忽然道：“师父生前为我算的大劫，日子好像差不多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