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和他娘，这么早就收摊子了？”
边城荒凉，却有来往不断地关内关外客商，多年经营这里也成了边关地区有名的富饶城池。就在热闹的集市一角，一位粗布衣服的中年大娘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摊子，正是热闹的时候收摊，诡异的行为自然引来了隔壁卖菜的大叔的注意。
“咳，赵叔啊，这不是刚才小赖子跑来送信了吗，说是大和在衙门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要有大人物来咱们这里，一会儿要清道呢。”
这方大娘的儿子是衙门里的捕快，他说的话哪里有假，年纪大了的赵叔也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摊子，见状方大娘反倒劝道：“赵叔，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我也是一半记挂著家里的二和，不然不能这么早收摊，这难得的早集，你这菜不多卖会儿可惜了。”
“没事没事，我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了一会儿那些衙门里的后生七掀八砸的，还不如和你一起搭伴回去算了，菜卖不了正好送给你们吃，也不算浪费。”
方大娘眼见劝不了，连忙将自己的摊子揽揽，招呼着在一旁屁股朝天蹲着数蚂蚁的一个小瘦猴。
“小赖子，别看了，赶紧去，把二和给我喊过来，帮着赵叔收摊子。”
“好嘞！”
正觉得无聊的小赖子，一蹦三尺高，一溜烟的就跑没了影。没过一会儿，小赖子就跑了回来，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人，长手长脚的，身上的粗布衣服似乎小了，露出了蜜色的手腕脚腕，黑色的长发被整齐的梳在脑后，苍白的脸上是清秀有余，刚硬不足的五官。耷拉着眉眼，使他看起来便显得一股惫懒，走到近前，方大娘原本还笑着的眉眼瞬间就立了起来，一巴掌就扇到了他的后脑勺。
“方二和！说过多少遍了，走路要把腰直起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哦。”方二和摸摸后脑勺，微微挺了腰，但还是有点缩。他走到赵叔的摊前，细声细气的打招呼。
“赵叔，我来吧。”
接过赵叔手里的菜，方二和开始给赵叔收拾摊子，方二木的动作看似慢悠悠的，但却是极其有条理，所有的菜在他的手上又快又整齐码进了赵叔的两个大箩筐里，一旁的赵叔看着方二和骨节分明，修长柔韧的手，无不可惜的说道：“二和他娘，这孩子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啊，你咋不给他好好地念念书，当个账房先生也比整天守在店里编花绳强吧。”
这话似乎有很多人跟方大娘说过了，她复杂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方二和。
“他不喜欢读书，当初他被抓去做了壮丁，好容易才回来，我也不想逼他，总归还有他大哥在，日子能过就行了。”
赵叔想着方二和在外面漂泊的这些日子定是吃了不少苦，看着人都木讷了许多，家里人心疼也是很正常。
正想着，街道的另一边传来了骚乱的声音，衙役的喊叫，摊子被掀翻时百姓的惊叫混杂一起，方二和一手拿起赵叔的斗笠，单手抬起两边装满菜的扁担，步伐沉稳的退到了墙边，有意无意的挡在了方大娘等人的身前。因为提前准备好了，他们倒是没有受到什么驱赶，只是看着旁边受灾的百姓，方大娘和赵叔的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了惊惶。
街道很快被清出了一道宽敞的路，铜锣声骤然响起，方二和的耳尖微动，将斗笠戴在了头上。马蹄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整个街道顿时鸦雀无声，诡异的死寂瞬间弥漫，所有的百姓无一例外的猛的低下了头，恨不得瞬间缩到地上，方二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方大娘攥着自己衣袖的微微颤抖的手，眼神微动，默默的将她的手包进了自己的大手里。安抚着方大娘惊慌的情绪，方二木垂眸看着那些整齐的马蹄从自己的眼底慢慢走过。脑海中却回忆起一道声音。
“走马要齐，起蹄和末蹄都得在一块儿，你的马就是你的命！”
默默收回目光，能走出连大楚御林军都走不出来的“一马阵”，除了北辰司以外，无需做他想。只是不知道他们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干什么。
北辰司是由大楚开国皇帝首创的专属于皇室的侍卫，和御林军不同的是，他们领官职管外事，几代皇帝的演变之下早就变成了一个专门服务于皇室的狗，受尽了世人的唾骂，不过也是最令世人恐惧的，能止小儿夜啼什么简直不要太轻松。自从各地的封王上京，北辰司更是所到之处必要见血，在百官臣民眼里那是比瘟神还要可怕。
袖子被拉扯，方二和回头，只见方大娘哆嗦着，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二和啊，一会儿你可得去看看你大哥，他在衙门里当差，……也不知道这些大人物来是要干什么，不行，不行，你就让他先报病回来，躲躲吧。”
“您太紧张了，这时候报病不是什么好事，大哥做事一贯谨慎，不会有事的，一会儿送您回去，我就去看看。”
短短几句话，却让方大娘镇定了不少，点点头，她依偎在自己的方二和身边，就像是全天下年迈的母亲一般。北辰司的人走了，方二和带着受到惊吓的他们顺着墙根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的布店。
店面不大，但是一看就是那种开了很多年的老店，款式不敢保证，但是手艺却是祖传。店铺的门没有关，在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周边的邻居大都是世交，也不怕有人来偷东西。就是因为这样，站在外面方二木就将屋里的场景一览无余，他停下了脚步，斗笠遮掩着他的表情，方大娘跟在他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发现自己二儿子一直微微弯着的腰，慢慢的直了起来。看着他笔直的背影，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惶恐，她下意识的抓住了方二和的手，方二和楞了一下，微微回握。
小小的厅堂了占满了人，看样子都是当差的，他们全部站着，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背对着大门，黑色的头发被一根玉簪挽起，方大娘一直担心的大儿子方大和，正汗如雨下的站在离这个男人最近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弟弟和娘亲回来，他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惨白。
男子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轻笑一声。
“这不是回来了，也没有等多长时间啊。”
落针可闻的地方，放茶杯的声音尤其刺耳。男子转身站起，眉目儒雅，倒是称得上君子如玉。
“方捕头，那戴着斗笠的，可是你的弟弟？”
“是。”喘着粗气，方大和应声道。
“混账！见到大人怎还敢带着斗笠！还不快叫他摘下。”
一旁候着的县令，抓住机会想要表现，却在男人微微一瞥之下如坠冰窖，顿时噤若寒蝉，心里万分后悔自己的莽撞。收回目光，男子带着几分探寻的看着方二和。
“摘下斗笠。”男子惯是发号施令惯得，音色不免有几分紧绷。
“可否？”想了想，他又补了这么一句，在场的人全部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般一看便是上位者的人，竟然这样和一个百姓说话？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这个百姓还没什么反应，一点也没有要给面子的感觉。
方大娘站得离方二和最近，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儿子在听到这个男人说话时，身体瞬间的紧绷。她担忧的看着方二和的背影，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经历过很多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受了很多的苦才回的家，浑身的血，浑身的伤。她不愿意有人来揭开他好不容易才淡化的伤疤，即便害怕得要死，她还是强撑起笑容，想要挡住自己的孩子。
“大，大人，我这孩子受伤，伤了脑子，您…………”
没说完的话，被方二和拦住，他抓住方大娘的手臂，错开一步重新挡在她面前，低沉的声音从斗笠底下传出。
“不知大人来此究竟有何贵干，只是来看草民的容貌吗？”
听到方二和的声音，一直紧逼着的视线顿时消失了，儒雅的男子微微一笑，似乎是已经确定了什么，心情颇好的回答道：“那倒不是，只是来的路途遥远，我不小心划破了衣服，恰巧知道这位方捕头他家里是几代的手艺了，所以特地寻来，送个生意，补件衣裳。”
这鬼话说的现场基本上没一个人会信，但也没一个人敢反驳。但是方二和显然不想轻易买账。
“这里简陋，只怕补了，大人不满意。”
“我不嫌简陋，只要经验好的。”
他话里似乎有话，黑色的眼里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狠厉。方二和沉默了一瞬，摘下了自己的斗笠，男子看到了他的脸，眉心一蹙，似乎有点意外。
“那我来为大人量身吧，大人屋内请。”
走过方大和，方二和微微点头，示意他安抚方大娘，在方大和担忧的目光里他跟着男子走进了内室。
方二和一踏进内室，一刀寒光便划向他的咽喉，方二和修长的手几乎没有片刻的凝滞，瞬息伸出，柳叶一般的刀锋停在他咽喉旁一寸，方二和的手稳稳的掐在男人拿刀的手腕的经脉处，他看也不看男人疼痛扭曲的脸，目光落在站在角落里的儒雅男子戏谑的脸上。
“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啊。”
两人的目光交汇，笑容渐渐淡去。半晌，儒雅男子沉声道：
“好久不见了，阎大人。”
“你也是啊，潘公公。”
不知是否是错觉，儒雅男子的猛地扭曲了一瞬，随即便咬牙道：“客气！”
这世上姓潘的公公千千万万，但是有资格让北辰司的人护送出行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现任的大内一品总管太监，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潘连云。说起潘连云，他的名气到是目前唯一可以和北辰司比肩的臭，阉党和走狗，似乎天生就是绝配。只是很少有百姓会知道，外界传闻的白眉白发，好喝人血的妖怪潘连云其实是一个看起来很文弱的书生。
松了手，男子立刻遁入黑暗，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方二和垂眸，看着自己方才掐过别人经脉的三根手指。
“三脉尽断，你们到底还是用了这个方法。”
“毕竟是那位大人首创的功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一点，阎大人应该是最有发言权啊，毕竟他活着的徒弟不就剩你一个了吗。”
心知这次已经不能善了，方二和绕过了所有的寒暄，直奔主题。
“为何来此。”
“兵符何在。”
方二和沉默了。潘连云微微叹息。
“你我年少便相识，我本不愿意来这里打扰你，可谁叫你拖泥带水，走不干净。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自己不放过你自己。”
“兵符我不能给你。”
这个答案基本上是潘连云意料之中的，他一点都不惊讶，只是问道：“那你要如何？”
方二和不回答，似乎是还没有想好，潘连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阎怀瑾，逃不了一辈子的，我们哪里有那般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