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间,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每当看到那些平易近人的小山,总记得他在山风里,由隘口,回头看我。”
—《巨流河》
一晃,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年。
三年了。
我因为一直没有解开心里的结,没有能够继续在大学里学习下去。
我父亲很不乐意。
觉得我这一家,或许就要这样消失在社会上了。这不是他养我的理由。我想,这也不是我妈妈,在我年幼时为了我坚持带病生活的理由。
可是,正因为已经见识过妈妈脆弱的生命,已经了解过父亲在外独自背负压力不知该如何做的迷茫。正因为,曾经与那个女孩的生活里发生的太多事情,再也回不去...
那无论做什么,
也都没差了。
过去看过的月亮,现在也已经看不到。
我已经不是能再傻笑的人。
碰巧遇见学校里的机会,我准备去当兵。
我想,如果不能和“她”一直相伴下去,那也没有什么好做了。不如,不如就这样当个愣头兵,即使不能战死沙场,终守边疆也挺好。
我从小对军人没有什么印象,既没有好的,也没有坏的。可是我却有个想当超级英雄的梦。
所以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常常会锻炼,每天夜里下课都会去操场有计划的跑步,再加上曾经学过的街舞也很需要力量。
得益于此,我的身材比一般人好上一点。可是因为常常受情绪波动,我的饮食一直不稳定。
没有遇见她时,我保持着自律的习惯,每天仍然坚持跑步做运动。还不止一次地想过我能让自己变得更厉害,能去击败每一个路过小巷子里的坏人。
之后我妈妈因病去世了,我也就在一段时间里变得不那么爱进食。
但在遇见她之后,由于她越来越开朗的性格,我开始不再纠结于对世界阴暗面的妄想。
如果都是像她这样好的人,或许不需要我再变成谁。至少,我能保护她就已经足够。
于是吃的更多,睡的更多。
总的来说是身材开始变得像社会上的人了,稍稍发福。
再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情。它让我觉得,不吃饭也没有问题。
在这一期间,我每天几乎只喝可乐和吃几口菜。
因为可乐能营造饱的感觉,而在口里的蔬菜不断被咀嚼能让我有呕吐的料想。长期这样下去,我的胃也被我好好地欺骗了一番。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尽管逐渐蓬松的长发愈来愈能掩盖住我瘦削的脸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在临近入伍时,我也还是觉得,我能比他们变得更强。虽然仅仅是身体上。
我是戴眼镜的。
征兵前,我一直在考虑该不该取掉眼镜,但是由于长期睡不着觉,镜框下的黑眼圈已经十分骇人。不过,军队里旷日持久的训练,会让我在夜里带着倦意入眠的。我也就顺势,没有再戴。
尽管我身体在检查后的确发现了很多问题,一系列贫血低糖让我父亲再一次有了正当的理由来阻止我。
可是大部分时候,
现实拗不过人的执念。
我爷爷托着教书老资格的关系还是让我顺利参了军。
这个军,
和三年前的军训不同。
太阳可以更加刺眼,阳光可以更加灼热。雨可以下一整天,寒风也能够更刺骨。
我可以不再傻笑,
她可以不在身边,
我也可以不再,
做我自己。
只是有些东西,仍积蓄在脑海的深处,仿佛在慢慢生根。以我偷偷流出的眼泪和心里与外界呼应的大雨作为养分。
在训练上,
我的残旧的身体并没有让我落后于谁,相反比很多人都不惧痛苦,让我看起来像铁人一样经得起任何消耗。
铁人,我想。如果以后我有幸能成为运动会的办理方,我一定会再加上一项,铁人的心,也必须有如铁打般坚硬。只有外表强悍,
根本…
经过了一段又一段在烈日凛风下的时光,我和队伍里的很多人,都能放开顾虑说话了。
在常识给我的印象里,军队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连谁家里有几个孩子,谁的媳妇在哪工作都知道地一清二楚吗?就真的宛如愣子一样。
我也要,
成为愣子了啊…
不,是我也能和他们一起为他们家里的重逢所高兴了。以后战友与他们家人的重逢,应与我的,
等价。
纵使不能再和家人相逢,互相依偎男人的古板坚强也是好的吧。古板里,男人一直都是坚强的。
更别说是军人。
我和一个班的几个人关系开始变得非常好,经常互相吹嘘一些未来不可着陆的壮志。这一天不是说以后要打掉敌方将军就是说要盗取关键信息之类,让班里其他人听着都忍不住发笑,我们虽然也会红脸,不过,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是的,
还有。
总是会有谈资。
例如暧昧者们常常互相分享彼此追求者的痴情,情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互道早晚安,生物或许都会这样。
诸如此,不胜数。
而现在的我们,还有不为他人所知晓的过去。不会有人知道谁的过去,这样就能给吹水的快乐增添上一个档次。即便那是编纂的,也可以满足无聊的欲望。
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我当年,天天逮着学校的校霸打,以前他都要来我的班上收保护费,后来搞得他每次都来给我呢。”
不着边际的发言。
“哈哈,校霸能被你小子追着打,那还叫校霸吗?真是的,吹水也不带点脑子,”
“哈哈哈哈,”
我们哄着团开始大笑。跟以前的闷着声笑,真的不一样了。
“唉,哪有你这样揭穿人的先,给点面子要死啊?”
在军队里,虚伪的总是对峙,善意的一定会是内心。这跟外部,军队外的世界有点出入。
“哈哈,是这样嘛,你不会说就少说两句,哎哟你看,还脸红,你是家里还有没过门的媳妇儿等着嘛?”
“哈哈哈…”
又是一阵极具煽动感的爆笑发散在我们中间。
怎么都当军人了,还会因为尴尬脸红,这些人真的觉悟不够。
我内心喜好孤高,顺理成章地就会这么想。只是作为看起来很强势高冷的我,自然也开始被问起,“过去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我却还停留在刚才那句,“没过门的...”
“嘿,皮子哥,你呢,我们看你一天都不笑,尽是一直给人狠眼色,你以前是不是道上的啊,说几句呗,”
“唔...”
我这内敛的性格,我要是今天开口了,以后我多半就发不了狠了。不得每天被你们捉弄啊。
那该怎么说呢?
嗯?
心里竟然冒出了这种天真的想法,跟我想象中的军人更是不符,一点都,不像我想象的我自己。
到底,
我还是和那个嘴巴漏风的傻男孩有关系吗…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还是躲在我的心底里,帮我孕育着那颗被我遗忘了的种子吗?
“对啊,皮子哥,你一天那么猛,是不是以前打过很多架,”
我已经呆了够久,只好赶紧顺着他们的提问,迅速地回顾了脑子里能想到的。
不过想到的,
却都只是那一个人。
能想到的事情,全部都是和她有关的。在那之前的所有生活,所有对坏人的摩拳擦掌,所有对失去她后黯淡无光的自我凌迟,所有对将来她归来后美好世界的幻想,在此刻似乎都没有了味道。
爱情,是调味剂。
至少这次,脸并没有被红色染上。
只是,心里感觉在被什么东西所侵袭。
想来,
是那个被天真的我所种下的惭愧,种下的不舍,种下的对她并未随时间逝去的,
情感。
在这样周围一群钢铁般坚强的男人前,发芽了。
…
“啪”
什么东西在心里裂了开来。带着混浊的黑红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坚硬的水面上。
这水面已经结成了冰,不会再有涟漪。而冰下面却是,模糊的,
她的笑脸。
周围的因为燥热而不耐烦的年轻小伙子们,看着我面无表情无声的掉泪,
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