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鱼传尺素(三)
南宫轩走了片刻,已到谷底,绕开了几棵灌木,站直身子,不禁猛然一声大喝:“这个地方……竟然……”
只见眼前清澈异常的湖水阻绝了去路,湖水虽宽,却清可见底,常人入内理应可站住脚。奇特的是,这座浅湖水色异常的明亮,粼粼湖面上泛起皎洁的波光,光色柔美至极,仿佛成了人间第二个月亮。
南宫轩向湖心看去,只见一轮明月的倒影在湖水中熠熠生辉,周遭的光晕明亮至极,仿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似乎是南宫轩太久在黑夜中踱步,又似乎这湖明月本就是如此光彩照人。
南宫轩痴呆呆看着湖水许久,心中仿佛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一点东西,甚至连自己的血海深仇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双眸映着湖水的影子,湖水又倒映着月亮的影子,在少年明亮的双瞳边,那双如月光般温柔的眼睛的一角,能够清楚的看见,留有一颗如明月般澄澈的泪珠。
南宫轩走到湖水边上,甚至不敢触碰湖水,生怕泛起的涟漪打破它的安静。过了良久,少年才终于鼓起勇气,用手捧起一掌清泉喝下。
入口清冽,甜美无比,他长久干枯的喉咙顿时被这一股月色的清泉所重新唤醒,一丝冰凉的水线直通入腹中,仿佛整个灵魂都在寂静中再次苏醒过来。
只听“噗通”一声,南宫轩尚来不及思索,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跃入湖中。冰凉的湖水将他的身体紧紧包裹,他却贪婪地大口喝着这片绮幻的湖水,一时间顿时觉得精神抖擞,径直向湖心游去。
湖水被少年扑起的水花惊起阵阵涟漪,南宫轩衣襟上的血渍也在澄澈的水中渐渐洗去,湖水虽去了少年的血渍,却依旧上那么光彩。
此时在湖心中才发现,满天星辰的倒影也在湖水中闪耀,少年早已经在飘渺间分不清楚哪里上天空,哪里上湖面。自己仿佛在天空中遨游,说不出的自由与畅快。
南宫轩浮在水面上,月光泻在他身上,给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披上了一层瑰丽的华裳。少年捋了捋头发,自觉筋骨舒散,穴道畅通,不由心中称奇:“莫非这湖水有什么神效?方才喝了几口,筋骨却能够舒畅无比。”
真当他暗自感叹之际,忽然见湖水中一点白光从远处飘来,不由大惊:“这什么东西?难不成……”
想到此处,南宫轩连连后退。那白光却紧跟其后,朝他闪来。南宫轩心中一惊:“莫非这就是鬼火!”想到这里,顿时不寒而栗,口中喃喃自语道:“是了,这湖水本来就古怪,肯定是什么人死了怨念所化。臭小子呀臭小子,你不知好歹,如今触犯了精怪,它就放出鬼火来找你寻仇了。”
一边想着,一边拔腿就跑。虽不知道自己要跑向何处,但至少能离了这“鬼东西”,自然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谁料到,那点白光速度迅疾无比,闪到近前,竟成了一团白光。南宫轩大喊:“完了,鬼火烧着了,来索我的命了!”
只见那团白光飞也似的在湖水中潜来,直扑南宫轩而来。南宫轩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惶恐之际,甚至都不敢呼吸。
过了良久,南宫轩感觉自己身上没有被烧痛,心下奇怪,以为那团“鬼火”已经走了,便壮起胆子,悄悄眯了一眼。只见一团白光在自己身旁闪来闪去,并没有走,当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又随即闭著眼睛。
又过良久,南宫轩定了定神,心中一想:“反正横竖一个死,我都死了好几回了,怎么还害怕这玩意?”当即努力,又把眼睛一睁。那团白光依旧在自己身边闪来闪去,但此时却看了个清楚,竟然是一条浑身似雪,泛着莹光的鲤鱼。
“呼……”南宫轩一声长呼,顿时放下心来,又好气又好笑,看着那鲤鱼道:“你这家伙,也太……太……”他“太”了半响,也想不出什么词语来骂这条鲤鱼,再说,本就是南宫轩自己心中恐惧作祟,又于鲤鱼何干?
“你也是一个人吗?”南宫轩朝着那条白色的鲤鱼,问道。
鲤鱼不答。
鲤鱼怎么会说话?它只是不断地围着南宫轩身边转。
南宫轩看着这条鲤鱼并不怕人,很是奇怪。他来这山谷许久,并未看见过其他动物,此时见到的鲤鱼却全身泛着白光,这山谷中究竟有多少神奇?
“你也是一个人吧!”南宫轩似问非问,仿佛这话又是对自己说的。
无端自己肚子“咕咕”一叫,少年顿时坏意一笑,问鲤鱼道:“你为什么围着我转呀?”
白鲤鱼依旧不答。
“你这么缠着我,是不是让我吃掉你呀?”
白鲤鱼不答。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白鲤鱼不答。
南宫轩嘻嘻一笑,白鲤鱼仿佛顿时看出了他的心思,甩了甩尾巴准备逃走。南宫轩大叫一声:“到嘴的鱼儿,难道还会让你跑了不成?”话音刚落,一个“噗通”潜下水去,双手迅疾之至,一把抓住白鲤鱼的鱼尾。
白鲤鱼顿时慌了,身子猛摇横摆,奈何尾巴被少年死死抓住。南宫轩只觉得那白鲤鱼力气非凡,双手更加用力,一声大喝,将白鲤鱼从湖水中拖出。
白鲤鱼一离开水,顿时便如待宰的羔羊,只能凭空扭动。南宫轩死命抱住,渐渐向湖边走去,将白鲤鱼往草地上狠狠一摔。只见那鱼在草地上扭动几番,便已没了力气。
月光下白鲤鱼的鳞片更显得更加光亮。
南宫轩见那鲤鱼全身如雪,鳞纹细致,笑道:“鱼儿离不开水,我呀离不开鱼。要是不吃你,说不定饿死了下辈子投胎变成鱼。只可惜这地方没法子生火,不然拿你炖一锅汤喝,味道定然是鲜美无比。”
想到此处,南宫轩微微叹息,举起右掌,猛的向鱼头拍去。一掌下去,白鲤鱼顿时晕厥。南宫轩摘去鱼鳃,从湖底寻来一块尖锐似刀的石头,从鱼底部尾鳍处向鱼嘴处一划,顿时晶莹胜雪的鱼肉展现出来。
“这鲤鱼好奇怪,怎么肉质完全没有血色?”南宫轩再用石头反复划了几道,此时鲤鱼内的血液方才流出。少年见鲤鱼终于被划开了道口子,手向鱼腹内伸了进去,想将其内脏掏出来,顿时抓住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内脏了”南宫轩猛的一扯,只见一团被血侵染的丝织物从鱼腹中掏出。
南宫轩奇道:“这是什么东西?”顿时也不管鲤鱼,将那团丝织物缓缓打开。那团丝织物理应是白色的,却被鱼的鲜血染的暗红,但借着明亮的月光,依旧能看得清楚那织物上面仿佛有字迹。
南宫轩屏气凝神,一边摆弄着那团东西,一边想:“莫非……这个……是了!这应该是谁借鱼的肚子藏的书信。这人可真是精明,竟然将它藏在鱼腹中,何况这鱼活蹦乱跳,任凭旁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南宫轩暗叹:“春秋时期吴国王僚自立为王,公子姬光就派了一个叫专诸的侠士,以给王僚进贡烤鱼为名,藏利剑于鱼肚,借机刺死王僚。想来藏此书信者,也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
想到此处,南宫轩轻轻一叹,道:“昔有古辞云‘鱼传尺素’一说,这传书者定是对心中的人思念无比。只可惜这条鲤鱼要成我南宫轩腹中之物,你的书信一并当我腹中之物吧!”
说罢,便取来摊开的尺素,将其慢慢沁入湖水之中。湖水本澄澈非凡,尺素上的血迹顿时被洗去,流下的字迹却十分清晰。南宫轩一边洗着尺素和鱼肉,一边口中慢慢吟唱道: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唱到此处,少年稍微停顿,看着手中那一叠尺素,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无限思念。只可惜不知道那另一个人,究竟知不知晓那份思念,接着唱到: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归途远,下言长相思。”
少年的声音虽被湖水清润过,此时却有些哽咽。想起自己倘若也要写一封这样的书信寄给别人,却又不知道寄往何处,心中万般伤感之情顿时涌出。
南宫轩将那叠尺素和鲤鱼肉洗干净,撕下一块鱼肉丢入口中。那雪白的鱼肉一经冰凉的湖水洗过,变得甘甜无比。他随意从中抽出一张尺素来,见上面写道:
“小霞如面:前日我同帮中朋友,于秦川陆遇一伙马贼,见他们打劫越货,实在可恶至极,便同帮中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