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还有十五分钟,伊拉龙翻身坐了起来。他打了两个响指,叫醒若伦,便着手收起毡子,卷成一捆。若伦离地起身,同样把铺盖收了起来。
他们四目相对,身体因兴奋而颤抖。
“如果我死了,”若伦说,“你帮我照看凯特琳娜。”
“好的。”
“告诉她,我是带着满心喜悦参加战斗的,而且我对她念念不忘。”
“好的。”
伊拉龙小声用古语迅速发出一个简短咒语,能量的损耗几乎难以察觉。“好啦,咒语可以布满在我们周围的空气中,防止蛇人的麻痹呼吸。”
伊拉龙从袋子里拿出锁子甲,打开包在外面的粗麻布。原来光亮的胸甲上还结着一层烈火平原之战遗留下来的血迹,由于血污、汗水和疏于打理,金属环上已经出现道道锈斑。不过,锁子甲上没留下任何划痕,因为出发前伊拉龙已作修复。
伊拉龙披上皮衬里衬衫,闻到衣服上面附着的绝望和死亡气息,不由得皱起了鼻子。接着,他给前臂戴上宝石镶嵌护腕,颈部戴上护颈,头部先戴衬里底帽,接着来一层铠甲防护帽,外加一顶普通钢盔。自己原来的头盔——在垡藤杜尔时戴的那顶,矮人在上面刻有银吉通部饰章——以及防护盾,都丢失于蓝儿与荆刺那场空中对决。
若伦的装备也差不多,只是盔甲外加了一层防护板,盾边上包了一圈软铁,能更好接挡敌人的来剑。伊拉龙的左臂未加防护,因为山楂棒需要双手才能挥动自如。
伊拉龙后面斜背着伊丝兰查蒂女王所赠的箭囊,除了二十支白天鹅羽尾橡木杆重箭外,里面还装着女王以魔法制作的银饰紫杉弩,弩弦已拉上,可随时发射。
蓝儿拨弄着地上的泥土:我们出发吧。
他们把袋子和装备挂在一簇杜松枝上,爬上蓝儿的背,为节省时间,蓝儿昨夜戴着鞍具休息,因此,伊拉龙觉得,鞍座的皮革暖和至极,甚至有些发烫。他抓住前面的颈部鳞甲——以确保在蓝儿突然转向时能坐稳——若伦则一手抱住伊拉龙的腰,另一只手挥舞着铁锤。
随着蓝儿身子微蹲,脚下岩片发出碎裂声。轻轻一跃,蓝儿跳到谷壑边上,短暂平衡后,展开巨型双翅。随着呼呼地轻轻一振,他们直冲云霄。垂直看去,蓝儿的翅膀宛如两张半透明的船帆。
“别抱太紧。”伊拉龙咕哝道。
“抱歉。”说着,若伦松开了些。
随着蓝儿再次往上飞,他们之间无法再交谈。升至山顶后,蓝儿奋力展翅,发出阵阵嗖嗖声,将他们带到更高处,直至稀薄的云层。
蓝儿朝黑格林方向飞去。一瞥之间,伊拉龙看到了左侧数英里之外雷欧那湖宽阔的湖面。黎明前的暮光下,水面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而又诡异的厚厚雾霭,仿佛一层魔法之火在燃烧。尽管拥有鹰眼般锐利的视力,伊拉龙依然看不到遥远的湖畔,也看不清斯拜恩山的南麓。为此,他觉得有些遗憾。他的童年时光就在山间度过,好长时间没机会再看斯拜恩山一眼了。
北面是雷欧那城,庞大而又散乱的一块,在西侧边上的雾墙衬托下,呈现出一个浓淡不均的剪影。伊拉龙能识别的一栋建筑,就是自己遭到蛇人袭击的大教堂,其突出的塔尖宛如一支矛头,高耸于城市之上。
眼下的地貌飞掠而过,伊拉龙知道,那里有他曾经的宿营地,正是在那里,布鲁姆被蛇人所害。他任由那天发生之事——以及加罗的死和农场的毁灭——所带来的愤怒和悲痛宣泄而出,以此激发自己的勇气,不,是渴望,让自己去勇敢面对蛇人。
伊拉龙,蓝儿说,今天我们不必再为守护大脑而隔绝彼此的思想了吧?
除非冒出另一个魔法师来。
随着太阳露出地平线,一抹金光闪耀而出。一瞬间光芒四射,了无生机的大地顿时复活。雾霭泛着白光,水面呈现出一片蔚蓝色,环绕雷欧那城中心的泥巴围墙露出泛黄的墙面,树木披上了绿装,土地冒着红橙色,而黑格林却呈现出一如既往的黑色。
随着他们越来越近,石山也迅速变得愈来愈大,即使从空中往下看,依然显得阴森森的。
蓝儿向左倾,朝黑格林底部俯冲,幅度很大,好在伊拉龙和若伦已将腿绑在鞍上,否则早把他们摔下去了。接着,蓝儿绕着碎石坡和祭司们进行仪式的祭坛上方飞快盘旋,气流冲进伊拉龙的头盔,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鸣响。
“怎么样?”若伦喊道,他看不见前方。
“那两个奴隶不见了!”
旋即,伊拉龙感觉一股重力将他往下压。此时,蓝儿结束俯冲,向上拔起,绕着黑格林盘旋而上,希望找到蛇人藏身处的入口。
连林鼠能藏身的那么大的洞都没有。说完,蓝儿放慢速度,在一山脊前方停稳。山脊位于四座山峦中的第三峰与最高峰之间。蓝儿振翅发出的声音,在参差不齐的山壁间反响,逐渐变成了霹雳般的轰鸣声。受气流的冲击,伊拉龙眼睛冒出了泪水。
险崖和石柱的石缝间,布满了道道白霜,宛如山体的白色脉络。除此之外,映入眼际的,只有黑格林那被风侵袭的阴森堡垒。其间英寸草不生,找不到一棵树,一丛灌木,一块地衣,连老鹰也不敢在山峰的岩架上驻足。黑格林真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所,山体表面锋利如同锯齿般的悬崖,其石缝突兀,就像一个游荡于人间的幽灵。
伊拉龙将意识向外延伸,确认了前一天所探识的二人依然在黑格林,却无法感应两个奴隶的丝毫气息,而且,令他不放心的是,竟然无法找到蛇人或雷斯布拉卡的藏身所在。如果不在此,它们又会在何处?他自问。他继续搜寻,却发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株花,一株黄龙胆,在他们前方不到五十英尺、一个应该只有顽石的地方赫然绽放。哪儿来的光照让它能存活下来?
作为回应,蓝儿降落在花右侧数英尺的一块破碎山嘴上,一时间身体失去平衡,不得不展翅稳定下来,锋利的右翼翼尖,避开了黑格林本体,又随着扑打刺入岩石退了出来。
蓝儿,看到了吗?
看到了。
蓝儿身体向前倾,鼻子朝岩石逼近,每进一两英寸便暂停片刻,仿佛在等待一个突然蹦出来的陷阱。缓缓地,蓝儿的一片又一片鳞甲滑入了黑格林,直至伊拉龙只看到她的颈、躯干和双翼。
是幻象!蓝儿惊呼。
旋即,蓝儿力量猛增,身体猛然后退,离开了山嘴。此时,伊拉龙的自控能力也得到充分展示,眼见险崖袭来,他并没有本能地伸手遮住脸。
片刻之间,眼前呈现出一个宽大的拱顶岩洞,早晨的阳光弥漫于其间。受蓝鳞的折射,阳光在岩面上洒落无数蓝色斑点。转过身,伊拉龙看到,除了洞口和里面无限延伸的景象,那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墙体。
伊拉龙皱了皱眉:他没料想到,加巴多里克斯竟然会用魔法将蛇人的老巢隐藏起来。白痴!得加把劲!他想,低估了国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若伦抗议道:“下次再这样要提前打个招呼。”
伊拉龙弓起身子,一边解开脚上的绑带,一边打量着周围,时刻保持戒备。
洞口呈椭圆形,约五十英尺高,六十英尺宽,再往里,扩大至两倍,尽头是一堆厚石板,参差不齐,横七竖八的。地面上满是划痕,很明显,那是雷斯布拉卡的起落点。洞壁上有五个低矮的隧道,像神奇的钥匙孔一般。还有一条整齐得如同刀削般的通道,大得可容下蓝儿。伊拉龙飞快地发出意识,仔细探测了隧道,发现里面黑乎乎、空荡荡的。从黑格林的腹地里,传来怪异、断断续续的细声,应该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忙碌。另外还有持续不断的水滴声,夹杂着蓝儿均匀的呼吸声,在光秃秃的岩洞里,听上去显得特别响亮。
不过,岩洞里让人感觉最明显的,是弥漫的混杂气味。主要是冰冷石头的味道,但是,伊拉龙从中觉察到一股股霉味,以及更糟糕的东西:令人闻之欲呕的腐臭味。
随着最后几根绑带解开,伊拉龙右脚转过蓝儿的脊背,横坐在鞍上准备往下跳,若伦在另一侧也做好了准备。
就在他要松手时,在一堆杂乱声中,伊拉龙捕捉到同时响起的两对咔嚓咔嚓声,仿佛有人在用两把锤子敲打岩石。半秒钟后,咔嚓声再次出现。
他和蓝儿同时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通道上,一只异型庞然大物猛冲而来。暴突、无眶的黑眼,七英尺长的喙,蝙蝠一样的双翼,光秃秃的躯干,无毛,肌肉暴突,铁钉般的脚爪。
蓝儿连忙侧身,想避开雷斯布拉卡,却没成功。那怪兽撞上蓝儿的右侧,力道之强、之霸道,在伊拉龙看来,犹如一场雪崩。
接下来确切发生了什么,他便不知道了,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冲撞已将他从蓝儿背上掀下,向黑暗中摔去。当然,这次飞行结束得如同开始一般突然,他只觉又硬又平的东西撞在背上。接着,他滚落,脑袋再次撞在地上。
这一撞似乎耗尽了伊拉龙仅存的一息。他侧身蜷缩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挣扎着想爬起来,四肢却已不听使唤。
伊拉龙!蓝儿惊叫道。
叫声中的关切给他带来一种独有的力量。随着手脚知觉的恢复,他伸手抓住落在身边的棒子,摸索着将棒尾的尖刺探入附近的石缝,顺着棍棒将自己拉了起来。他东摇西晃,站立不稳,只觉两眼直冒金星。
情形一团糟,他根本辨别不出方向来。
蓝儿和雷斯布拉卡相互抓踢、撕咬,在洞里翻滚,威力之大,足以穿岩碎石。他们的厮打声本应难以想象得大,但是在伊拉龙看来,那简直是一场无声的搏斗:他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他还能感到脚底传来的震动。只见两只巨兽从洞的一侧翻腾到另一侧,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他们碾成粉末。
一道蓝火炽热至极,温度足可熔化钢铁,从蓝儿嘴里喷发而出,袭向雷斯布拉卡头部左侧。火苗裹住雷斯布拉卡,却未伤及分毫。雷斯布拉卡对蓝儿的攻击毫不在意,反而朝蓝儿的颈部啄去,迫使蓝儿停止喷火进行自卫。
几乎就在同时,第二只巨兽张着喙,发出令人生畏的尖叫声,从通道中冲出来,猛然扑向蓝儿腹部。那凄厉的声音令伊拉龙感到头皮刺痛,还有一阵彻骨的惧意,他难受至极,禁不住大叫起来:“终于撑住了。”
两只雷斯布拉卡同时出现,它们散发出的恶臭酷似夏天将几斤腐肉丢入一桶污水,然后任由其发酵一周。
感觉胃在翻腾,伊拉龙紧闭双唇,转移注意力,以免控制不住要呕出来。
若伦落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只见他蜷缩在洞壁边上,抬起手,四肢着地,慢慢爬了起来,不过目光呆滞,步履蹒跚,仿佛喝醉了。
若伦身后,两个蛇人从附近的地道里钻了出来,畸形的手上挥舞着古长刀。与它们的父母不同,蛇人的身材与人类相差无几,但从头到脚是一层乌黑色外壳。不过,即使在黑格林里,它们也身着黑长袍和斗篷,所以,基本上看不到它们的本来面目。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动作像昆虫,突发且多变。
但是,伊拉龙的意识还是无法觉察到蛇人或雷斯布拉卡。难道它们也是幻象?不可能,简直是胡扯!蓝儿爪子上带出的肉真实无比。还有一个解释:或许根本无法感知它们的存在。也许,蛇人能躲过作为它们猎物的人类的大脑,就像蜘蛛能隐藏而不被苍蝇发现一样。如果真是如此,伊拉龙终于明白了为何它们自己不会魔法,却能帮助加巴多里克斯猎获魔法师和龙骑士。
该死!伊拉龙本可花些时间,想想有什么咒符可用,不过,现在不是诅咒倒霉,而是采取行动的时候。布鲁姆曾说,在大白天,蛇人不是他的对手,或许真的如此——毕竟,布鲁姆有数十年的时间去研究各种咒语来对付蛇人——而此刻,伊拉龙明白,如果采用突袭的方式,他、蓝儿还有若伦,别说要解救凯特琳娜了,他们首先面临的是如何逃生的困境。
伊拉龙抬起右手,大声喊道:“Brisingr(火)!”将一熊熊火团朝蛇人扔去。火团被它们躲过,溅落在石板上,摇曳了一会儿就熄灭了。这个咒语显得那么愚不可及,如果加巴多里克斯像对雷斯布拉卡那样给蛇人施加了防护,伊拉龙的咒语就无法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尽管如此,伊拉龙对自己发动了攻击还是无比满意。这毕竟转移了蛇人的注意力,使得他能朝若伦跑去,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
“挡开它们一下。”他大喊道,希望若伦能听见。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不过若伦明白了伊拉龙的意思,用盾牌护住自己,抡起锤子,时刻准备战斗。
雷斯布拉卡每次攻击都异常凶猛,逐步突破了伊拉龙在蓝儿身上设置的保护场。失去了保护,蓝儿腿上被它留下了几道划伤——很长却不深——还被啄中了三次,这三个创口不大,却很深,给蓝儿造成了很大的痛楚。
反过来,蓝儿撕开了一只巨兽的肋部,咬断了另一只的三英尺尾巴。让伊拉龙惊奇不已的是,巨兽的血竟然是一种蓝绿色的液体金属,颜色跟古铜表面的铜绿一模一样。
这时,雷斯布拉卡不再与蓝儿近身相搏,而是绕着她飞行,不时进攻一下,目的是要困住她,待她耗尽体力时逮住机会给她致命一啄。
蓝儿满身是鳞甲,比雷斯布拉卡更适于直接搏击——她的鳞甲要远比巨兽的黑皮坚韧——而她的锯齿,在狭窄的地方也远比巨兽的喙更致命——不过,她无法以一敌二,特别是洞穴太矮,使她无法运用跳跃或飞行来机动取胜。伊拉龙担心,在杀死巨兽之前,蓝儿也会为其所伤。
伊拉龙迅速吸了一口气,发出一道俄拉米斯所教的咒语,咒语包括了十二必杀技。他仔细遵照咒语的步骤一一施行,这样一来,即使遇到加巴多里克斯所施防护的阻挠,他也可以随时停下来。否则,咒语就可能耗尽他的能量并且要了他的命。
好在他预先有所准备。咒语一发出,伊拉龙立刻意识到无效,于是,他放弃了攻击。他原本就没指望能依靠那些传统的死亡咒符取得成功,不过,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能放弃,当然,这种可能是建立在加巴多里克斯给雷斯布拉卡和蛇人施加防护时的粗心或无知之上的。
身后传来“若伦呀!”的大喊声,瞬间,一剑重重击在他盾牌上,接着是锁子甲飘动的叮当声,以及第二剑从他头盔上弹开发出的如同铃铛般的响亮声音。
伊拉龙意识到,自己的听力肯定在恢复。
蛇人的剑如雨点般落下,但是,无论它们的剑招多快,每每总是滑过若伦的盔甲或者以间不容发的距离错过他的脸部或四肢。若伦速度太慢,无法还击,蛇人却也奈何不了他。蛇人沮丧地嘶叫着,嘴里骂个不停,不过这只让空气更为恶臭而已,因为在它们坚硬爪子啪嗒啪嗒的碰撞声中,它们确切在骂些什么却无法听清。
伊拉龙笑了,自己给若伦施加的防护咒语见效了。他希望,这层无形的能量网能支撑到他找到遏制雷斯布拉卡的办法为止。
两只雷斯布拉卡齐鸣,令伊拉龙周围的一切颤抖起来并黯然失色。一时之间,伊拉龙丧失了意识,无法动弹。接着,他重新振作起来,像狗一样抖了抖身子,摆脱它们的致命一鸣。此刻听来,那声音就像两个孩童的痛苦尖叫。
于是,伊拉龙开始用古语飞快而又准确地发出一连串咒语。他吟诵的每句话的力量之大,足可令敌人立时丧命,而致命的方式却各不相同。在他自言自语之际,蓝儿肋部再次受伤,而她则用利爪将对手薄薄的翼膜撕成碎条,成功毁掉攻击者的翅膀。蛇人狂风暴雨式的砍刺带来阵阵冲击力,从若伦背部传到伊拉龙身上,而个子大的蛇人则移动到若伦侧面,伺机进攻伊拉龙。
接着,钢碰钢,钢碰木头,爪子碰石头,嘈杂之中,传来剑划过锁子甲的刺耳声,接着液体飞起。随着若伦“啊”的一声,伊拉龙感觉鲜血飞溅到自己的右腿肚上。
透过眼角,伊拉龙看到一个驼背的身影挺着利剑朝自己冲刺而来。整个世界仿佛都集中在那如同水晶碎片、散发着点点寒光的剑尖之上,在黎明的明媚阳光下,每一剑宛如一道银线划过。
眼见蛇人的剑即将刺入自己的肋部,伊拉龙只来得及大声发出最后一个咒语:“Garjzla,letta(光,停住)!”便被迫放弃雷斯布拉卡这个目标,转而去对付蛇人,那是一道非常粗陋的咒语,发于仓促之间,有些杂乱无章,但却收效了。只见雷斯布拉卡球茎状的眼珠变成了两面浑圆的镜子,伊拉龙的魔法将光线反射进它的瞳孔。它两眼一黑,在上方东倒西歪地乱冲一气,根本碰不着蓝儿。
伊拉龙转动手中的山楂棒,隔开离自己肋部仅英寸许的剑尖。冲到他跟前的蛇人伸出脖子,兜帽后赫然探出短粗的喙朝他右眼啄去,伊拉龙弓身而退,刚巧避过。这时,他才注意到,蛇人紫色的舌头状如芒刺,蠕动起来就像一条无头之蛇吐着芯子。
伊拉龙手中握棒,朝前奋力一抡,狠狠打在蛇人凹陷的胸部上,令其趴倒在几码开外。接着,他围着左侧受伤、血流如注的若伦,挡开另一蛇人的进攻。他虚晃一招,击中来剑;蛇人刺其喉,伊拉龙转过棒的另一端,挡去蛇人的进攻。不过,伊拉龙并未停下,而是一个弓箭步向前,棒端直插蛇人腹部。
如果手中拿的是萨若克,蛇人此时此刻早应命丧剑下。尽管如此,蛇人体内还是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滚落到十几码开外的地方,却腾地又站了起来,只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留下一片蓝色血污。
我需要一把剑。伊拉龙想。
两个蛇人开始联手进攻,伊拉龙只得扩大自己的攻防范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必须守住阵地,抵挡敌人的进攻,毕竟在两个黑秃鹫和若伦之间他是唯一的屏障。他打算用对付雷斯布拉卡的咒语来对付蛇人,可是它们上下同时进攻,让他忙得手忙脚乱,根本无暇开口。
嘭的一声闷响,来剑被山楂棒弹开,加了咒语的棒却丝毫未损。伊拉龙上挡下砸,左扫右拨,任意为之,干净利落,与蛇人周旋。面对数敌,棍棒攻防兼备,实乃理想兵器,现在伊拉龙手上,正派上了大用场。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眉毛而下,聚集在眼角,背部和手臂下侧已湿透。战斗给洞内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仿佛随着他的心跳而颤动,令他视线有些模糊。
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充满活力,也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满怀惧意。
伊拉龙自身的魔法防护严重不足,因为他将大部分的防御能量都给了蓝儿和若伦。很快,他身上的防御能量将会耗尽,左膝外侧为个子小些的蛇人所伤。尽管不致命,造成的麻烦可不小。这样一来,左腿就无法支撑其全身重量了。
伊拉龙抓住棒尾的弯钩,以棒当棍,飞快旋转,当即击在一个蛇人脑袋上。蛇人瘫倒在地,至于是否已毙命,伊拉龙也无暇察看,而是朝另一个蛇人奋身而上,一气连击其手和臂,接着猛地一挑,其手中剑应声而落。
伊拉龙正待结束蛇人的生命,却见那只眼瞎翼折的雷斯布拉卡从洞穴的另一端飞扑而来,重重撞在洞壁上,洞顶的石块如飞雪般震落。场面和声音如此之大,迫使伊拉龙、若伦和蛇人出于本能赶紧闪避。
蓝儿一记狠踢之后,追上被撞得七荤八素的雷斯布拉卡,张嘴朝其颈背咬去。它竭力挣扎,企图摆脱,却被蓝儿紧紧咬住,左右扭摔,断了颈椎,一命呜呼。蓝儿从血泊中站立起来,昂首发出胜利的怒吼。
另一只雷斯布拉卡可没闲着,开始对蓝儿发起攻击,爪子从蓝儿鳞甲下沿刺入,令蓝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两只巨兽纠缠在一起,滚打到洞口边上,转眼间坠落而下,失了踪影。蓝儿这一招相当高明,因为她将雷斯布拉卡带离了伊拉龙的感应范围,这样一来,他即使想施放咒语,也无能为力了。
蓝儿!伊拉龙喊道。
管好你自己,这家伙逃不了。
一惊之下,伊拉龙赶忙回身,只见矮个子蛇人正搀着高个子躲进最近的地道中。伊拉龙闭上眼,探测到被囚者的大脑,嘴里咕哝着一连串的古语,然后对若伦说:“我已将凯特琳娜的牢房封闭,只有我和你能打开,这样蛇人就无法拿她当人质。”
“好!”若伦咬紧牙关说道,他下巴朝右手紧压着的部位扬了扬,只见血正从他指缝间涌出。伊拉龙想先察看他的伤口,但手刚碰到,若伦便痛得弹了回去。
“算你幸运,”伊拉龙说,“剑伤在肋骨上。”说完,伊拉龙一手抵住伤口,另一只手搭在藏在智者拜乐思腰带里的十二颗钻石上,从里边提取储存的能量。“Waise heill(伤口愈合)!”随着一道涟漪穿过若伦的侧腹,魔法迅速将伤口的肌肉和皮肤缝合。
接着,伊拉龙治好了自己膝部的伤。
完事后,伊拉龙直立起身子,凝视着蓝儿消失的方向。她朝雷欧那湖方向追雷斯布拉卡,不过自己与她的联系越发微弱,想帮她也无从下手,现在蓝儿只能靠她自己了。
“快点,”若伦催促道,“它们要跑了。”
“对,走吧。”
伊拉龙手持山楂棒,来到黑乎乎的洞口前,目光扫过洞里的一块块凸石,他心想,蛇人可能会从某块石头后跳出来。他踮着脚走,以免脚步声在通道内回响。他每摸到一块石头,稳住身子,就发现石头表面上有一层厚厚的黏土。
穿过蜿蜒曲折的通道,十几码之后他们来到主洞。那里伸手不见五指,伊拉龙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也许你与众不同,不过,这么黑的地方,我没法儿打。”若伦低声道。
“如果用魔法唤出光来,蛇人知道对自己不利,就不会现身。它们会一直躲着,直到我们离开。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应该把它们干掉。”
“我该怎么办?在这里,我只会撞墙,碰得鼻青脸肿的。怎么可能找到那两只臭甲虫?它们会躲过我们,从后面下手。”
伊拉龙看不到,其他感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依然灵敏,可感知附近有些什么。最大的威胁是蛇人从远距离发动攻击,比如放箭,不过,他自信反应足够敏捷,可保护若伦和自己免受箭伤。
一阵气流轻轻拂过,随着洞外气压的起伏,伊拉龙感觉气流时而停滞,时而回转,周而复始,却无固定间歇,在洞内形成无形的旋涡,犹如翻动的泉水,不时扑面而来。
洞内传来杂乱而怪异的声响,相比之下,伊拉龙和若伦的呼吸声此刻显得大而刺耳。透过他们自己的呼吸声,伊拉龙捕捉到地下迷宫里类似石头掉落发出的叮当、啪、哐啷声,以及冷凝的水珠滴落在某个地下水池的水面发出的咚咚声。靴子踩碎石时,脚下还不时嘎嘎作响,他们前方还传来一声悠长而怪异的呻吟。
至于扑鼻而来的味道,就再熟悉不过:甜腻、血腥、潮湿,还有霉味。
由伊拉龙带路,若伦亦步亦趋,渐渐步入黑格林腹地。地道向下倾斜,岔道弯曲极多,如果没有凯特琳娜的大脑作为参照指引,他们早就迷路了。地道低矮狭窄,一次,伊拉龙脑袋碰在洞顶上,撞得满眼金星,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
我回来了。听到蓝儿的宣告之时,伊拉龙正行进于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崎岖小道上。他停下脚步,她没有再受伤,这下可放心了。
那雷斯布拉卡呢?
翻着肚皮浮在雷欧那湖中,恐怕有渔民看见了我们。最后见他们时,他们正前往雷欧那城。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去看看雷斯布拉卡出来那个洞里还有什么,留意蛇人,它们可能躲起来了,然后从我们进来的地方溜走。
它们地下也许有逃生通道。
或许,不过我想它们暂时还不会溜。
黑暗中,似乎过了漫长的一个钟头——实际上,伊拉龙知道,最多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又往下走了一百多英尺,伊拉龙在一块石地上停下来。他将思维传给若伦,告诉他:凯特琳娜的牢房在我们前方五十英尺左右,右侧。
要等蛇人死了或走了,才能救凯特琳娜出来,否则太冒险了。
如果它们一直躲藏着,等我们放她出来,怎么办?不知何故,我探测不到蛇人,它们可能会一直躲着我。我们到底是该就这么等下去?还是趁这个机会把凯特琳娜救出来?我可以给她设置一些防护,让她对大多数攻击免疫。
若伦想了一下:那就救她出来吧。
他们在低矮崎岖的地道里摸索着继续前进。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伊拉龙不得不专注于自己的脚下。
结果,他几乎听不到衣服摩擦发出的唰唰声,也差点错过了来自右侧微弱的一声响。
他连忙把若伦往后一推,同时缩身靠到洞壁上,感觉有东西钻过自己脸部,在右颊上剔去了一道肉,不算太深的伤口顿时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Kveykva(燃起)!”伊拉龙大声喊道。
一团如同正午太阳般的红光立时闪现,无源之光均匀地照亮洞里的一切,不留丝毫阴影,世界仿佛被切成了扁平的。光线的突现令伊拉龙一阵目眩,不过,眼前的一个蛇人更惨。只见它扔下手中的弩,双手捂住弯钩脸,发出厉声尖叫。后面传来同样的尖叫让伊拉龙意识到另一个蛇人就在身后。
若伦!
伊拉龙飞速转身,正见若伦高举铁锤冲向另一个蛇人。晕头转向的怪物跌跌撞撞地向后退,速度却大不如从前。随着若伦一声大喊:“为了我父亲!”锤子应声而落,蛇人当场毙命。若伦却再次挥起锤子:“为了卡沃荷!”如同打在干瓜皮上一样,最后一锤劈裂了蛇人的背甲。若伦怒目圆睁,看着地上淌出越来越大的一摊紫血。
伊拉龙飞快地旋转手中的山楂棒,挡开攻向自己的箭或剑。待他转过身子,发现地洞里已失去蛇人的影子,他不由得诅咒起来。
伊拉龙大步向地上蜷缩的蛇人走去,棒子朝尸首的脑袋和胸部狠狠一击,发出砰的一声回响。
“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伊拉龙说。
“我也是。”
他们四目相对。
“啊!”伊拉龙叫了起来,随着疼痛加剧,他禁不住紧抓着自己的脸。
“流着血呢,”若伦喊道,“快想办法。”
蛇人肯定在箭头上涂了赛瑟油(译注:赛瑟油,由一种长在阿拉加西亚北部一小海岛上的叫赛瑟的植物中提取,极其罕见。经血祭并施咒后,赛瑟油变成一种对人体具有强大腐蚀性的毒药,多为蛇人及暗杀者使用)。伊拉龙想。回想起自己学过的内容,他用咒语清洗伤口和周围组织,接着修复面部的创口。完成之后,他张合着嘴,确认肌肉已完好无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真难想象,没有魔法,我们会是什么样。”
“没有魔法,我们根本就不必为加巴多里克斯而烦恼。”
这些以后再说吧,蓝儿提醒道,那些渔民一旦到了雷欧那城,国王就可能从他某个咒语编辑手那里得知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不希望还在黑格林的时候遭到他的占卜。
对,对!说着,伊拉龙熄去无所不在的红光,紧接着一声“Brisingr raudhr(红色的火)”,发出一道与前晚一样的火,让其在离洞顶六英尺的空中停住,而不是像原先那样跟着自己走。
现在,伊拉龙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地道里的情形。只见洞内两侧的石壁上有二十来扇铁门,他指着前方说:“正数第九个门,右边。你去救她,我去检查其他的地牢,里边或许有蛇人留下的什么东西。”
若伦点了点头,弯腰在尸首上翻找,却没发现钥匙。他一耸肩:“看来得来硬的。”说完,他冲到第九扇门前,放下盾牌,对准门铰链,奋力挥动起锤子,每一锤都传出恐怖的开裂声。
伊拉龙没去帮手,一是表兄不需要或不愿意,二是自己也没闲着。他来到第一座地牢前,轻声说了三个字,锁头啪嗒一声开了。他推开门,发现室内只有一副黑镣铐和一堆白骨。这并未出他所料。伊拉龙知道自己要寻找的目标在哪儿,现在只是在装模作样,以免若伦起疑心。
第二扇,接着第三扇门,一一被伊拉龙施法打开。随着第四扇地牢门缓缓后移,浮动的冥火照亮了地牢,里面正是伊拉龙极不愿面对的那个人:史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