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曾仕强说中国好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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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国家风的特色

重伦常

家风是要长长久久的,使我们的家人,都能够获得平安快乐的生活。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因此,必须要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地把它建立起来。因为家风的建立非常不容易,所以我们不要轻易地去毁坏它。我们必须要把家风中最基础的东西找出来。那么,中国家风到底有哪些特色?

重伦常是中国家风的一个特色。伦理是大家都有的,可是伦常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特色。为什么?因为我们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道理。西方人一直认为人就是动物的一种。他们有一门学问就叫人类学,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人就是动物的一种,不要把自己抬得太高,否则就叫作“人类沙文主义”。

可是,我们和他们的看法不同。我们自古以来就认为:人固然是动物的一种,但是,人应该扮演超越所有动物,可以照顾所有动物的,一种不一样的角色。所以,我们会有天人合一,我们会有天、地、人三才。这些说法是外国人不容易接受的。他们会认为你把自己的身份提得太高了,太高估自己了。但是,孟子、孔子、老子等古代圣贤,都曾致力于加强人的责任。

天跟地是一体的,中国人说天就包括地在内,所以天、地、人三才后来就变成了“天人合一”。因为天地是不可分的,有天就有地,有地必定有天,于是后来干脆就叫天人合一。天发挥它的特性,地发挥它的特性,人则顶天立地,把天地的特性整合起来,使得宇宙越来越进化,这是人的责任。

人跟动物不一样。动物是依照本能行事,它没有责任。人却不能完全依照本能行事,人必须要有责任。

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给大家参考。现在很多年轻男女,在大街上就拥抱、亲吻,大家认为这可不可以呢?有些人很自豪地说,我们中国人终于变开放了,终于敢有这样的行为了。其实,这跟敢不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有人说,中国人终于体会到这是很自然的行为,不必像以前那样做作、虚伪、拘泥。这种看法也不见得是正确的。

其实,男女具有不同的性别,这种互相吸引的倾向,是本能。喜欢抱来抱去,喜欢亲吻,这是不用学就会的,没什么勇敢不勇敢的,这是本能。

可是,传统中国人不会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已经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由动物性的本能提升到了文化性的行为。如果大家能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就会有很多改变。人就是人,不是一般的动物。人的责任是要维护天地的环境,是要保护所有的动植物。

但是,我们所讲的保护,不是现在一些人所讲的保护环境、保护动物,不是那么粗浅的看法。有些人因为不了解真相,不了解其中的道理,就说所有的通通都要保护,最后竟然保护到动物比自己的父母还重要。

我们的伦常就是从这里来的。既然是人,你就不能完全按照动物性的本能去做事,就必须要有人类的文化,要遵守伦理的常规,不可以违反。比如,夫妇只有在卧室里面,才是夫妇。出了卧室,你们就不是夫妇了,你们要么是人家的爸爸、妈妈,要么是人家的儿子、女儿,要么是人家的兄弟、姐妹,要么是人家的朋友。

所以,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只能在卧室里面,而不可以在卧室外面。这是中国人非常严谨的一部分。这跟现代化,跟时尚,跟进步等完全没有关系。你要不要成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你自己选择。

很多年轻人将哪里都当卧室,常常做出一些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的举动。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到我家,两个人在一个沙发上贴得很紧,完全像抱在一起一样。我不方便跟太太说,就问先生:“你是觉得我家的客厅太小了,还是怕有人把你的媳妇抢走?我这么大年纪了,抢你媳妇干什么?”下楼梯时,他们两个又紧紧地抱在一起,我说:“她会摔跤吗?我一把年纪才会摔跤,你怎么不扶我却扶她?”

现在这种人很多,有的媳妇常常当着婆婆的面跟先生抱来抱去,先生下班回家赶紧上去嘘寒问暖,婆婆看到心里会舒服吗?她心里会想:儿子长大了我自己都不搂了,为什么你一天到晚搂着不放?回来要问候也是我先问候,怎么会轮到你呢?婆婆会这么想,是婆婆小心眼儿吗?当然不是。

人有七情六欲的冲动,夫妻会有一些亲密的行为没有错,但是只有在卧室里面,只有夫妻单独相处的情况下,怎么传情、怎么亲密,才是两个人的事情。要做夫妻,回卧室去做,干吗非要当着婆婆的面呢?千万记住一句话:夫妻只有在卧室里面才是夫妻。

中国人常讲一句话,人人要自重自爱。自己看重自己,别人自然尊重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为什么要看得起你?夫妻要得到一家人的尊重,必须及时地调整自己的角色。到处都是夫妻行为的表现,那就叫角色混淆。

自由是有限度的,是以不自由为基础的。每个人都有一部分不自由,大家才有相对的自由。想想看,一个房间只有一个人,窗子爱开就开,爱关就关,会有百分之百的自由。一旦有了两个人,你要关他偏要开,你要开他偏要关,自由马上就减少一半。来了第三个人,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自由。只要有四个人,自由马上就变四分之一了。

自由不是没有限度的,媳妇在婆媳关系中要有所忍耐,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会得到家人的尊重,才能有婚姻的空间。

作为万物之灵,人不应该仅仅拥有动物性的本能,更要有责任感和廉耻心,恪守古圣先贤建立起来的做人规矩。人们常常讲:做事先做人。那么,究竟怎样做人,才算是合乎规矩?又有哪些规矩,是人们必须要遵守的?

要有根本的规矩

为了配合“五伦”,我们有“五常”,即仁、义、礼、智、信。曾经有一些人提出:“五常”不够,要“六常”“六伦”。可我看了几十年,没有一个成功的。为什么?因为“五”是符合自然规律的。我们一只手就只有五个手指头。中国人很喜欢用“五”,因为“五”的意思是:你可以充分掌握,可以控制得了。

我们现在硬弄出个“六”,“五”都做不好,如何还能谈“六”呢?所以,我们只有“队伍”,从来没有“队六”。“队伍”我可以完全控制,“队六”就溜来溜去,就成一盘散沙了。

我讲这个的意思是:我们要尊重古圣先贤。他们花了很多心思,才建立起来的东西,我们不要凭一时的冲动,就随意改变它。因为这样改变后的东西,是经不起考验的。

有“五伦”就有“五常”,表示这五种根本的关系,必须要有它不变的规矩。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都不是片面的要求,都是相对待的。我建议大家不要用“相对立”,因为一对立,就无法统一了。“对待”还可以统一,“对立”怎么统一呢?人不要有对立的观念,我们要相对待。

君臣有义。我们没有片面地要求,说老板要照顾你的下属,你的下属才会对你忠心耿耿。“义”指的是合理,你合理地对待他,他就合理地对待你;如果你不把他当人看,他迟早会背叛你。而且,他背叛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要怪他。

人与人不可能一模一样,为什么?因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讲到平等,大家想一想:人与人之间可能完全平等吗?若说尽量地让人与人之间平等,相信没有人会反对。实际上,人与人之间不太可能会平等。为什么?

机会有限,资源不足。机会永远是有限的,资源永远是不足的。如果能让每个人都有,那当然可以平等。但事实是大家都想要,可资源和机会就这么多,于是就有一个先后、轻重、缓急之分了。所以,儒家才会主张有差等的爱。

爱是不可能有差等的,爱只有爱跟不爱。但是,因为有先后、轻重、缓急之分,所以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实际上是一样的。比如,两个老人都需要照顾,一个是你的爸爸,一个是你爸爸的朋友,你会先照顾哪一个?如果你能够同时照顾两个老人,你当然会同时照顾他们。可是你的精力有限,你的时间有限,怎么办?所以会有个先后、轻重、缓急之分。大家从这个角度来了解儒家,应该会比较容易。

但是我们不能够把它绝对化,一旦绝对化就会变得不可靠,大家就不服气了。为什么只要求我,不要求他?所以,父子有亲。父子间彼此都有亲情。父亲对儿子要仁爱、要照顾,儿子才会对你孝敬。你天天拿儿子当出气筒,天天当众给他难堪,天天想尽办法羞辱他,他就算孝敬你,也是一时的,也是表面的,他迟早会离家出走,迟早会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不认你这个父亲。这才是事实。

除了父子有亲,还有长幼有序。为什么?因为哥哥的力气比弟弟大,你要跟他争,他打你一下你就受不了。我们中国人处处都提保护弱者,但是我们会讲出一套让强者很有面子的话。大家朝这个方向去想我们的伦常,就可以体会得很深、很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知道字面上的意思。

朋友有信。一个人若没有信用,是无法立足在社会上的。但是,信也不是绝对的,对任何人都有信用,那也是不可以的。孔子告诉我们:你要先对人家有信用,但当你发现人家对你没有信用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就要疏远那个人,不能再上当。

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些就是规矩。很多年以来,中国人对于“伦常”有着许多误解,现在我们知道,“伦常”正是家庭关系正常的基础。

要知进退

知进退,我们很少这样直接说出来,我们通常用“与时俱进”这四个字来代替。但是,一提到与时俱进,很多人就认为,与时俱进就是我们应该随着时代而进步。其实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与时俱进”真正的意思是说:该进的时候要进,该退的时候还是要退的。进固然是进,退也是进。

这个“退也是进”,很多人是很难理解的。比如我们打仗的时候,一直说前进、前进,永远是前进,从来没有撤退,可明明是有退的。退是什么?就是改变方向继续前进。那是非常时期、非常措施、非常行动。

平常也是如此。时机有利的时候你不进,很可惜;时机不利的时候你进,很可笑。其中的缘由孔子讲得最清楚:社会很正常的时候,你不赚大钱就表示你没有能力;社会很混乱的时候,你赚大钱就表示你道德有问题。就这么简单。所以,不见得赚钱就是好,不赚钱就是不好。

中国人的进退,是没有固定方向的。因为时是变化的。比如,春天是生发的季节,夏天是发展的季节,若到了夏天才种东西,就已经太晚了。秋天要收割,冬天要养精蓄锐,因此到了冬天,最好少乱动。这才叫时。不然什么叫时呢?

可现在的很多人都不懂得依时而动,一天到晚把自己搞得很忙,就为了显示自己很伟大,显示自己能照顾这么多,折腾到最后得了最可怕的现代病——猝死,突然间就不见了。自作自受。

还有一句话,是我们经常说的,叫作“尽人事以听天命”。这也叫作知进退。可是,“尽人事以听天命”我们经常把它解释成:凡事你要尽量去做,最后结果怎么样,是老天决定的。

对于这句话的解释,后面那个“听天命”的解释是对的,就是说:成功是成功,失败还是成功。因为失败,你就多了一个经验,下次就可以避免类似的错误,就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尽人事”并不是说我要想尽办法、用尽心思,然后找人情,游走于法律的边缘。可是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中国人的“尽人事”,应该是在工作的过程当中,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品德,那才叫“尽人事”。

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多么艰难困苦,或者多么快乐,多么顺利,你都不要忘记修炼品德。因为艰难困苦的时候修炼品德,你比较容易记住;而快乐、顺利时更要提升品德,因为那个时候你的品德最容易有损。虽然有各种变化,但不变的是心态。心态就是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至于结果怎么样,就交给老天来决定吧。这就叫作知进退。

不服输

不服输,这也是中国家风的特色之一。世界上有那么多民族,很少有像我们中国人这样绝对不认输的。我们看谁都不服气,怎么会认输?其他国家的球队出去比赛,赢了,他们很高兴;输了,他们就认输,这次努力得不够,下次继续努力。中国人会吗?

中国人不会。中国人从来没有认输过。我们输了是因为水土不服;我们输了是因为我们的场地被人家动了手脚……不然我们才不会输。

很多事情,我们真的要彻底搞清楚。五千年来,再辛苦,我们也站得起来;再贫穷,我们还是有正气,因为我们不服输!

我再举一个典型的例子: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妈妈,跟她的孩子讲过实话。你遇到过这样的妈妈吗?她把孩子叫过来,说:“儿子,你看,你爸爸就是失败。他那么努力,可你看这个家,还是不能跟人家比。你爷爷也失败,一生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所以我看你也算了吧,马马虎虎过日子就可以了。”

有这样的妈妈吗?没有。天下的妈妈,只要她是中国人,她一定会这样讲:“儿子,你要争气。你看你爷爷现在不是很成功,是不是?其实他很厉害的,他是被小人陷害,才会如此。我跟你讲,你爸爸也是一样,倒霉,运气不好,不然谁比得过他?所以你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希望。”

中华民族就是靠着不认输,我们的文化才一直是连续的,这是我们必须要坚持的。

但是,口头上不认输,内心却要反省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个叫作一阴一阳。你口头上一认输,兵败如山倒,全完了。但你心里一定要调整,要时刻提醒自己: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短短的一生都耽误掉。

我们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这句话很容易让你变成小人,所以你要告诉自己:我要调整,但是我只能够随机应变,绝对不可以投机取巧,凡是对品德有伤害的我宁可不要。我要坚持提高品德修养,要想办法让自己更圆通一点儿,来配合这个时代的需求。这样就对了。

我们的圣贤很少,就是因为中国人是不服输的。所以我们的圣贤通常都不是个人,而是集大成的。比如孔子,集儒家之大成;老子,集道家之大成。他们的思想都叫作一家之言,而不是个人的想法。

现在有些人很奇怪,一开口就是“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个人的想法”谁会去听呢?西方人可以说“我个人的想法”,中国人却偏重说“大家的看法”。我们研究的成果,从来没有个人意见,因为那是没有人会接受的。

所以,我们以前从未说过这是哪一个人的意见,我们都说这是“一家之言”。看诸子百家,没有哪一个人是独创一格的。

外国人常问我:为什么你们中国人落差那么大?孔子高高在上,你们这些人却没一个人能赶得上他。我说不错,你们永远是“我要胜过我的老师”,我们从来没有,我们中国讲究师承,这是我老师说的,这是老师教给我的。我们把自己新的东西通通加到老师教我们的东西上,就变成一家了。

不为物役

我们千万记住,所有的物都是要为人所用的。但是现代人刚好把这个颠倒过来了。我们发明了饮食,结果我们变成了饮食的奴隶。有很多人好不容易去了国外,却为了吃上一顿中餐,要开两个小时的车,这又何必呢?

到了意大利,就吃吃意大利面或者披萨;到了日本,就试试生鱼片和味噌汤,尝试一下当地的餐饮,有什么不好呢?为了吃上中餐,开两个小时的车,这种人就是失去了自主性。

再比如电脑和金钱,现代人变成了电脑的奴隶,变成了金钱的奴隶,而这些主宰我们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发明出来的。我们发明东西的初衷,是要让它们为我们所用,我们自己是这些东西的主人,但是现在大多是刚好相反的。现代人追求自动化、信息化,却没有想过自动化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反而会为其所累。

有人设想能装上这样一部电脑:当我在外面的时候,我只要按一个按钮,家里很多事情就能自动完成。可是万一有一天你睡觉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那个按钮,电脑运作,使得床翻过来把你压在了床底下,到那时候你就会叫天天不应,只能自食苦果。

一切都有轻重缓急和先后顺序,我们要先搞清楚,不能盲目地沉迷,把自己变成“电脑迷”,变成“手机迷”,否则就是失去自我了。今天人类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了自己。

我们小时候是没有电视的,读到高中的时候才开始有电视,我就很好奇,经常坐在那里看电视。可每当我看到最有趣的地方,爸爸就会叫我去做别的事情。我们那时候是很听话的。现在我相信你叫你的孩子去做什么,他肯定说“等我看完这集”。我们那时不会,我就照做了。

但是几次之后,我就忍不住问我爸爸,为什么每次我看电视看到很好看的时候,一定要叫我去做别的事情。我爸爸告诉我,他是故意的。我问他为什么故意,他说:“因为我不希望你迷一件东西。你对一件东西有兴趣,我叫你做别的事情,你做得到,那你一辈子都不会迷任何东西。”我说:“那你是存心整我喽?”他说:“是啊,我就是要整你,不整你,你怎么养成习惯?”我说:“可是被整的人很痛苦啊。”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上高中了,对父母讲话的尺度可以稍微大一点儿。他说:“我承认,被整的人很痛苦,但是你不知道整人的人也很辛苦的。”我问:“整人怎么会辛苦?”他说:“我要注意看你什么时候有兴趣,我才叫你呀,那个时机要对。”

所以老实讲,中国人的学问,不是那么粗浅就能了解的。说是“整”,其实是父亲想给我一个限度。大家想想看,一个人如果对某样东西没有兴趣,此时别人叫你去做别的事情你就去,那没有什么稀奇的;而如果你对某样东西非常感兴趣,别人却在此时叫你,你能去,那就很难了。

再比如打麻将。打麻将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打麻将往往都是上台容易下台难。本来说好打四圈,结果打了八圈还不够,那就完了。人不能迷任何事情,莫为物役。金钱、货品、艺术品、宗教,没有一样是可以迷的,包括科学在内。这一点,我们在家风里也应该特别强调。

要懂得隐藏

如果别人学我们的东西,我们有那个胸襟,因为他们怎么学都学不像。但中国人学别人会学得很像,中国人的模仿能力全世界第一。你会唱歌,我唱得比你还好;你会跳舞,我跳得比你还神。所以谁看了我们都怕,因为学什么像什么,那他们的子孙怎么活?这样我们才知道,为什么《道德经》里说“不敢为天下先”,为什么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孔子是很少骂人的,但这句话骂得很难听。

老祖宗告诉我们:人,要懂得隐藏。

有一次,我在纽约跟一个犹太人吃饭。他讲了几句话,给我很大的震撼。那个犹太人跟我讲:“说实在话,全世界你们中国人最会做生意。”我说:“你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全世界都公认你们犹太人最会做生意,没有人说中国人是最会做生意的。”

听我讲了这句话以后,他有些激动,说:“就是这句话把我们犹太人害死了!大家都说犹太人会做生意,所以一看到犹太人,就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一毛钱都赚不到。你们中国人都说自己混口饭吃,不会做生意,可最后钱都是你们赚走的。”我说:“你这样讲不对。”他说:“怎么不对?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挖了一个洞,挖完还说不是自己挖的,别人问是谁挖的,就推说不知道……”

老实讲,如果一个人一出手,人家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所以孔子主张“老二哲学”,不希望我们做老大。这是有道理的,不是毫无根据的。

中国人最聪明,常常说“我不行”,把最会做生意的帽子加给犹太人,又把最会做情报的帽子交给日本人,然后全世界都知道犹太人最会做生意,就和犹太人作对,让他们一毛钱也赚不到;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最会做情报,就处处提防日本人,让日本人什么情报也得不到。

一个人懂得隐藏自己的聪明,才叫真聪明。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现在中国人都学西方,有才能就要展示出来,不展示跟没有才能一样。这种思想实在是太浅薄了。我们去看《易经》,就告诉我们:潜龙勿用。老子也告诉我们:深藏不露。懂得隐藏自己的聪明,才是真智慧。

这样大家才知道,中国人有意见,都会先说“我没有意见”。如果你说你没有意见,人家也不再问你,那就表示即使你讲,人家也不听,那你还有讲的必要吗?很多时候,领导问部属有没有意见,部属多半说没有。领导说:“有就说啊!”你还说没有,领导再坚持让你说,那你就要说了。第三次还不说,要到什么时候才说呢?

为什么中国人一定要“推、拖、拉”?很多人不太了解,“推、拖、拉”是推给最合适的人,而不是把时间推掉,也不是把责任推掉。责任是绝对推不掉的,推脱责任只会浪费时间。真正会推拖,是推来推去,推给最合适的人。

开会的时候,第一个发言的人经常是没有人听他讲什么的。我经常有机会与一些公司的老总接触。有一次,我坐在一位总经理旁边,旁听他们开会。会议一开始,总经理说:“我们大家都很忙,抽出时间开会很不容易,大家有话就要说,不要客气。”然后有人就举手,第一个开始讲话。

可是总经理却一直跟我讲话。我很不好意思,跟总经理说:“老总,你叫人家讲话,人家讲的时候你又不听,一直跟我讲话,这样不好吧?”他说:“怎么不好?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他讲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以听的,这种人讲话我再注意听,那我不是鼓励坏人吗?我跟你讲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暗示他不要再讲了,再讲我要给他难堪了。可是他连这个都不懂。”

所以通常开会的时候,我们都会先听别人讲,听来听去,他的意见还不如我的,那我就要讲了。这时再不讲,像话吗?如果听来听去,他的意见比我的好,我就想,幸亏我没有讲,如果我讲了,那就贻笑大方了。这是多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争先呢?我们现在都说要争先,实际上是误解了老子的意思。

老子说:“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大家慢慢去体会,老子是要争先的,道家也是很积极的,但是他是站在不争先的立场来争先。“潜”的意思就是站在不要的立场来要,才不会乱要;站在没有意见的立场来发表意见,才不会乱说话。

以后当你讲话的时候,下边有人叽里咕噜,你就知道他不想听。既然他不想听,你还讲什么?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要第一个讲可以,但不要举手。你先看看别人,一圈看过去,有人看你,你就请他先讲,他一定说不要,而且会请你先讲。你再请其他人先讲,所有人都不肯,你再站起来讲,没有人会嫉妒你,因为你已经谦让了那么多人,这时候就应该当仁不让。

如果你连一个都不让,自己就站起来讲话,那就表示你完全是目中无人,谁愿意听你讲什么呢?

关于讲还是不讲,我们说凡事合理就好,而且事先一定要先推一推。中国人会“推、拖、拉”,是有用意的。就是我对你有礼貌,我尊重你,你要先讲,我一定不跟你抢。但是你们都不肯先讲,那抱歉,我先讲,这时候才叫当仁不让。所以,同样是第一个讲,会收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其实就这么一点点差别而已。

我希望各位了解,“潜”就是为了要表现,“潜”如果是什么也不要,那就连潜都不要讲。《易经》讲“不”,就是“要”,因为它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要”跟“不要”是连在一起的,不会分开。

话说回来,潜龙勿用,深藏不露。你没有能力,你有资格讲深藏不露吗?凡是说深藏不露的,都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你没有能力,再露也不过是那一点点,有什么好深藏的?你连深藏的资格都没有。

西方人想不通这些道理,我们不可以想不通,这是我们大家庭的家风。如果搞得全世界人都怕我们,那是我们子孙的不幸,千万不要走到那步。

所以,我建议大家先从自己家做起。要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要事事只想着争第一,要懂得保留自己的实力,不要被人家一眼就看穿。这才是标准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