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曾国藩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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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身篇(5)

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奉朱批该部议奏,户部旋于二月初九日复奏,言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云云。至将来需用部费,不下数万,闻杨彭在华阳镇抽厘,每月可得二万,系雪琴督同凌荫廷刘国斌经纪其事,其银归水营杨彭两大股分用。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力赞其议,想杨彭亦必允从。此款有着,则余心又少一牵挂矣。

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澹,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中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待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苟,尽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站烁则伤水。

科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嘱至嘱!

亲族往弟营者,人数不少,广厦万间,本弟素志。第善乩国者,观贤哲在位,则卜其将兴,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善乩军营亦然,似宜略为分别;其极无用者,或厚给途费,遗之归里,或酌凭之撰,而主者宴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骚扰事情否?此亦宜深察者也。(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回,接到你的手书,知道营中一切平善,非常欣慰!次青二月以后,没有信寄我,他的眷属到江西,不知道他们见过一面没有?弟弟寄来的胡中丞奏请他入浙的文稿,不知是否去了?刚得耆中丞十三日的信,说浙省江山、兰溪两县失守,次青前去会剿。看来次青近来的名声,也渐渐脸灸人口了。广信、衙州两府不失。似乎浙中并不可虑,未知近来情形究竟如何?

广东探报,说洋人有船到上海,只怕那是金陵余孽拉来的援兵。如果没有这些意外的波折,那洪、杨之祸,不愁今年不平定。九江竟然还没有攻克,林启荣的坚忍,实在是一般人难及的。听说麻城防守的兵,在三月十日小败一次,不知确实不?弟弟对于次青、迪庵、雪琴等处,要多通音问,我也略为有些见闻。

愚兄的病已好了十之七八,近来并没有吃药,晚上也可以熟睡,到子正以后便醒来,是过了中年人的常态,不足奇怪。湘阴吴贞阶司马,在二十六日来乡,是厚庵嘱咐他来看望一次,第二天走了。

我所写的关于报销大概规模的奏折,奉朱批由户部议奏,户部随即在二月初九日复奏,说曾国藩所拟的还比较妥当。将来需要动用部费,不少于几万两。听说杨、彭在华阳镇抽厘金,每月可得二万两,是雪琴督责凌荫廷、刘国斌经手这件事,抽的厘金归水营杨、彭两军分用。我偶尔说可以从这个项目下设法筹出部费,贞阶很赞成,我想杨、彭也会允许的。这笔钱有了着落,我心里又少了一层牵挂。

温弟的风采神气比较外露,与为兄的傲慢、直言、俭朴、淡泊,虽说小有区别,而就处世和谐来说,那是殊途而同归,都难以处世,我常常为此而焦虑。大概心里抑郁,怨天尤人的人,不仅不可以涉世,也不利于品行的修养;不仅不利于品行的修养,也不利于保养身体。我中年以后,就出现肝病、肾病、中医所说的叫郁而不畅,伤木;心火上烁,伤水。我现在的眼病,晚上睡不着,都从这里派出来。所以弟弟俩要时刻用“平和”二字互相勉励。不要看做老生常谈。至嘱至嘱!

亲戚族人去弟弟军营的,人数不少,安得广厦千万间,这本是弟弟素来的志愿。但是,善于观测国家大事的人,看见贤人哲士在掌权,就可预见国家会兴旺;看见多余的官员宠杂相处,就可预卜国家会衰败。善于观测一个军队也是如此,似乎应该区别对待;

很无能的,或者多送点路费,遣送回家;或租民房,让他们住在军营外面。不要使军营里出现惰慢、喧闹的现象,也许更适宜。

至于屯兵城下,日子太久,恐怕士气会松懈,像雨后受潮已驰的弓箭,像三天已腐烂的饭菜,而带兵的人茫然不晓得已不能用了,这是要深自省察的。附近百姓,真有骚扰的情况吗?这也是要深自省察的。(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

致四弟·必须加意保养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今年以来,贤弟实在劳苦,较之我在军营,殆过十倍,万望加意保养。祁阳之贼,或可不窜湘乡,万一窜入,亦系定数,余已不复县系。余自去年六月再出,无不批之禀,无不复之信,往来这嫌隙尤悔,业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办理军务,仍不能十分尽职,盖精神不足也。

贤弟闻我近日在外,尚有错处,不妨写信告我。余派委员伍华瀚在衡州坐探,每二日送信一次;家中若有军情报营,可由衡城交伍转送也。(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今年以来,贤弟实在劳苦,比我在军营,恐怕要辛苦十倍,万万希望加意保养身体。

祁阳和敌人,或者可能不流窜到湘乡,万一窜入,也是无意吧,我已经不去悬念它了。

我自去年六月再度出山,没有一件不批复的禀告,没有一封不复的信件,过去由于往来结下的嫌隙今天很后悔,现在业已消除十之七八。只是办理军务,仍然不能够十分尽职尽力,因精神不足。

贤弟听说我近日在外,还有过错,不妨写信告诉我。我委派伍华瀚在衡州充当坐探,每两无送信一次,家中如有军情报营,可由衡州交伍华瀚转送。(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

致九弟四弟·早起乃健身之妙方

【原文】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接家信,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马公塘。两弟于家中两代老人养生送死之事,备极敬诚,将来必食报于子孙。闻马公场山势平衍,可决其无水蚁凶灾,尤以为慰。澄弟服补剂而大愈,幸甚幸甚!

吾平生颇讲求惜福二字之义,送来补药不断,且蔬菜亦较奢,自愧享用太过;然亦体握大弱,不得不尔。胡润帅李希庵常服辽参,则其享受更有过于余者。家中后辈子弟,体弱学射,最足保养,起早尤千金妙方,长寿金丹也。(咸丰十年三月廿四日)

【译文】

澄侯、沅甫两弟左右:

接到家信,知道叔父大人已在三月二日安葬马公塘。两位弟弟对于家中两代老人养老送终的事,办理得非常诚敬,将来你们的后代会得到回报:听说马公塘山势平衍,可见决不会有水淹蚁蛀的灾祸,尤其感到欣慰。澄弟吃补药而病大好,非常幸运!

我平生很讲求“惜福”二字的意义。送来补药不断,食用蔬菜也比较过度,自己感觉太过了,吃了很惭愧。然而体质中气也确是太弱,不得不吃得稍好一点。胡润帅、李希庵常服辽参,享受更有超过我的地方,家中后辈子弟,身体弱的学射击,是保养身体的好办法,早起尤其是健身的千金妙方、长寿的金丹啊!(咸丰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宜平骄矜之气

【原文】

沅弟左右:接来缄,知营墙及前后壕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壕时不甚得法,若容土覆得极远,虽雨大,不至仍倒入壕内,庶稍易整理。至墙子则无倒坍,不仅安庆耳。徽州之贼,窜浙者,十之六七,在府城及休宁者,闻不过数千人,不知确否?

连日雨大泥深,鲍张不能进剿,深为可惜!季高尚在乐平,余深恐贼窜入江西腹地,商之季高,无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进也。

润帅谋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临事复派人救援六安,与吾辈及希庵等之初议,全不符合。枪法忙乱,而弟与希庵皆有骄矜之气,兹为可虑。希庵论事,最为稳妥,如润帅有枪法稍乱之事,弟与希婉陈而切谏之。弟与希之矜气,则彼此互规之,北岸当安如泰山矣。(咸丰十年三月廿一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来信,得悉营墙和前后浚沟都倒塌了,深感焦急。然而也怕是挖壕沟时不大得法,如果挖的土堆得离壕沟很远。雨就是大些,不至于又冲入壕内,也许稍微容易整理。

至于营墙那是没有不倒坍的,不仅仅是安庆,徽州的敌人,流窜浙中的,十之六七;在府城和休宁的,听说不过几千人,不知道确实不?

连日雨大泥深,鲍、张两军不能进攻,深为可惜。季高尚在乐平,我深怕敌窜入江西腹心之地,与季高商量,不要急于入安徽,季高也觉得雨大泥深不能很快出发。

润帅谋划安徽战局已经大半年,一切他都胸有成竹,而临事又派人救援六安,和我们及希庵等开初的意思,完全不符。枪法忙乱,而弟弟和希庵都有骄矜的表现,这是值得忧虑的。希庵论事,最为稳妥,如润帅有枪法稍乱的事,弟弟和希庵可以委婉陈词,切实的谏阻他。弟弟与希庵之骄矜之气,要互相制约一下,那么北岸应当是安如泰山了。

(咸丰十年三月二十日)

致九弟李弟·须戒傲惰二字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俱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潮该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言亦平,温雅,远胜往年傲惰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之官是做不尽的,尔之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做,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

今吾谨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傲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惰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咸丰十年十月廿四日)

【泽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责的信,痛自引咎,惧怕走上危机之路,而想步人谨言慎行之道,能够这样,是弟弟终身得福的好事,也是我家的幸运,季弟的信平和温雅,比往年骄傲、懒惰的情形强多了。

我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入翰林院庶常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奉祖父星冈公于屋阶前,请祖父的训示说:“这次进京城,请求祖父教训。”星冈公说:“你的官是做不尽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要骄傲,满招损,谦受益,你如果不做,更好全了!”这个遗训不远,至今还像它在耳提面命呢。我现在谨把这段话告诉你们,告诫两弟总以去掉傲字为第一重要。唐、虞时代的恶人,如丹朱傲;象,也傲;桀纣的无道,说象可以拒绝一切忠言,辩可以粉饰一切过失,说自己的命运授之于天,说敬重不必实行,都是傲。

我自八月六日再次出山,便努力戒傲,以改正无恒的弊病。近来又努力戒惰。昨天徽州没有失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为是的见解,既败之后,我越发猛省。大约军事的失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大官大贵人家的失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

我于初六所发的奏折,十月初可奉谕旨。我如果奉旨派出,十天便要启程,不知何日可以相见?唯一的是愿两位弟弟戒傲戒惰,并嘱后辈也戒这二字,遵守家规,那我便大大欣慰了。(咸丰十年十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用药须小心谨慎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手书,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唯弟服药多,又坚嘱泽儿请医调治,余颇不以为然。吾祖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师,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记忆。今我辈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绍家风。今年做道场二次,祷祀之事,闻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节,已失家风矣。买地至数千金之多,是不信地师一节,又与家风相背。

至医药则合家大小老幼,几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迨至补药吃出毛病,则服凉药攻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服阴药清润之,辗转差误,非大病大弱不止。

弟今年春间,多服补剂,夏末多服凉剂,冬间又多服清润之剂。余意欲幼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泽儿虽体弱,而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服药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场押字,将来恐仍有口舌。地师僧巫二者,弟向来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为习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识坚定,略存祖父家风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见有家不败者乎?北果公屋,余无银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觉其渺茫也。(咸丰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亲笔信,得悉弟弟的病快好了,非常欣慰!只是弟弟吃药过多,又反复嘱咐泽儿为你请医调治,我很不以为然。我的祖父星冈公在世时,有三不信:不迷信医药;不信和尚、巫师;不信风水先生。这三不信,弟弟一定会记得。现在我们弟兄也宜遵守这个训示,以承继我家家风。家里今年做道场两次,祷祀的事,听说也经常有,看来不信和尚、巫师一条,已没有遵从了。买地到几千两银子,看来不信地师……·条,也与家风相违了。至于说到医药,全家大小老幼,几乎没有人不吃药,没有药不贵,甚至有吃补药吃出毛病而用凉药去攻伐的;阳药吃出毛病,用阴药去清润的。这样反复的出错,非大病不可。

弟弟今年春间多吃补药,夏末多吃凉药,冬问多吃清润的药。我的意思是想劝弟弟稍微停用药物,专门用饮食来调养。泽儿虽说体质弱,而保养的方法,只是“慎饮食、节嗜欲”六字,决不在多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