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第一号家信,是日 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意。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弟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因是深以为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偶。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以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告诸弟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也。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颇有明年主考之望,则到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或入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观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去好来,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则途费接礼又须数百,甚是难以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自己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则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得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归家告养,他日再定行止耳。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若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祖宗能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唯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尔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唯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
【注释】
是日:这一天。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寄出第一号家信,那一天我非常忙,又见温甫外出没有回来,心中十分气恼,所以只给弟弟们写了信,没有写信给堂上父母亲大人。不知道这封信收到没有?
温弟最近定下来在黄正斋家馆教书,每个月的俸禄是五两银子。温弟从去年以来,胸中积满了牢骚和抑郁。太史公曾经说“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弟就是这种状态,所以为科举所下的工夫,大都荒废了,有时候突然想起来要振奋,但是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兴致了,我为此感到深深的忧虑,每次都劝他用祖上的训导来鞭挞自己,专心用功。温弟常说想去学馆教书,让自己的身心有所约束,不让心思有所涣散。我想自从我进京为官以来,光景也不算十分窘迫,怎么能养不起自己的同胞兄弟,让他去跟一帮贫苦的读书人抢一个教书的饭碗呢?向人谋求推荐,实在是难以开口,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有给他寻找学馆。
自从去年秋冬以来,听说温弟媳妇生病,温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也觉得孤零零的没有伴偶,并且叔父非常渴望抱孙子,也非常想让温弟回湖南。我现在官至二品,明年的顺天府主考也被派到外地去任地方官员,恐怕温弟在京城待了三年,到时候又要回避。想到这几点,我打算劝温弟回湖南,所以我上次写信提到了这一点,希望诸位弟弟细心斟酌。没想到将信寄出去之后,没过几天,温弟就定下来要在黄正斋馆教书。既然现在已经定下学馆了,那么身心有了管束,心思不再涣散,科举的事情可以有精力慢慢整理,只有等到下半年再看情况。如果今年圣上对我眷顾,很有可能明年担任主考官,到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量回湖南参加考试,还是在京城参加考试。如果圣上今年对我的眷顾一般,或者被调到外地上任,那么温弟就一定要留在京城参加考试,不必再考虑回湖南。在学馆教书可以管束身心,自然是好事情,不过正斋家的学馆澄弟应该很了解,万一不合,温弟也很难在那里长久待下去。觉得可以就留下,碰到难处就退出,但是不能得罪东家,好聚好散,也没有什么。
我从去年以来,每天都想回家探望父母,之所以没有回家是因为:一是我在京城欠账将近一千两,归家的路费和接礼又需要几百两,这笔钱很难筹措;二是二品官员回家,必须自己写明奏折,奏折中难于措辞。就我的私心而言,我很想得到一个学差的职位,三年任满之后就可以回家省亲,这是上策。如果不能的话,或者明年能够担任外省主考官,能筹措途费,后年一定回去,这是中策。如果这两种打算都落空的话,就只能希望六弟、九弟明年有一人能够考中,后年得到一个京官的职位,支持门面,我就归家侍奉老人,他日再作打算。如果这三种方法都不行的话,就等六年之后,到甲寅年母亲七十岁那一年,我一定上奏折回家侍奉老人。就算是负债累万,一点儿储蓄都没有,我也顾不得这些了,这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如果前三种方法中能有一个能行得通,那么后年就能见到堂上各大人了,这真是天大的福气,不知道祖宗能不能默默地保佑我?
现在家中一切平安。上半身的癣疾全好了,只有腰部以下还有一些纤痕。我们家的福气,可以说是全盛时期,但我心中仍然想着回家探望父母,难以自慰,偶尔想到了这里,便写下了这些话。
毅然伯的款项,去年已经寄到我这里了,今天才找到机会寄回湖南。家中可将书封好,立刻送去。我不多说了,诸唯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