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借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
星冈公昔年诗人,无论贵贱老小,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末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上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择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本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到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河,竭力谒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
目下小恙,断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你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在深深挂记。现专人送膏药三个给你,就是去年我帖手臂马上就好的那种,可以试试,有益无害。你说不满意的事经常听到看到,不知所指什么?如果是与兄长意见间或有不合的地方,那尽可不必郁抑。弟弟有大功于家庭,有大功于国家,我哪有感激不爱护的道理?
我对持希、厚、雪、霆几位,颇能自觉做到仁让兼至,哪有对待弟弟反而薄情的道理?只是有时与弟弟的意见兴趣不合,弟弟的志趣,接近于春夏发舒之气,而我的志趣,接近于秋冬收啬之气。弟弟的意思是认为只有既发才会生机旺盛,我的意思凡事收啬反而生机厚实。平日喜欢古人说的“花未全开月未圆”七个字,觉得惜福之道,保泰之法,没有比这句话更精当的了,曾经用这七个字教诫春霆,不知他和你说过没有?
星冈全过去待人,不论贵贱老小,纯粹是一团和气,只有对待子孙侄辈,则严肃非常,逢年过节,尤其凛然不可侵犯,也正是具有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过得太放肆了。我对于弟弟营里保举银钱军械等事,经常要稍微节制一点,也好比本着“花未全开月末国”的意思。到了危险急迫的时候,那么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再有什么吝啬了。弟弟有不满意的地方,都在这种危迫关头,所以将我的心情揭示出来,使弟弟释去疑团而豁然开朗,这个关键一说破,那我们兄弟便没有什么不合之处了。
再者,我这次应得一品荫生,已在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怕弟弟辞让,所以当时只告诉了澄侯而没有告诉你,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岁,同去考荫,同当部曹,如能考取御史,也不失世家气象,以弟弟于祖父兄弟家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一定有可观的。眼前小病,决不为害,但今年决不适宜亲自督队。(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致九弟·述纪梁宜承荫
【原文】
沅弟左右:臂疼尚未大愈,至为县念。然治之之法,只宜贴膏药,不宜服水药。余日内当赴金陵看视,正月当成行也尝奉寄谕,知少荃为季弟请二品恤典传,予谥建祠,一一允准,但未接阅谕旨耳。
陈栋之勇既好,甚慰甚慰!纪梁宜荫一节,予亦思之再四,以其目未痊愈,读书作字,均难加功。弟且有功于家庭根本之地,不将为同气之冠,亦为各族所罕,质谱祖父在天之灵,亦应如此。
九伏洲北渡之贼,果有若干?吾意尚以南岸为重;刘南云王峰臣两军,幸勿速调北渡。盖北岸守定安合无庐舒五城,此外均可挽救,南岸若失宁国,则不可救矣。(同治二年正月廿七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你右臂痛还没有大好,很是挂念。然而治疗方法,只适宜贴膏药,不适宜吃水药。
我近日当到金陵看看你,正月会动身。
常接家信,知少荃为季弟请二品恤典立传予溢建祠,都一一批准,但没有接到圣旨。
陈栋的士兵好,我很高兴。纪梁宜荫这件事,我也考虑了好久,因他眼睛没有好,读书写字,都难以用功。弟弟有功于家庭根本之地,不仅为同气之冠,也为各族中罕见,就是去问祖父在天之灵,也应该这样。
九伏洲北渡的敌军,到底有多少?我的意思还是以南岸为重要,刘南云、王峰臣两军,最好不要马上调他们北渡,因在北岸守定安、合、无庐、舒五城,其他的都可以挽救。南岸如果失去宁国,那就不可救了。(同治二年正月二十七日)
致九弟·述奏议乃为臣之事
【原文】
沅弟左右:弟之谢恩折,尚可由安庆代作写代递,初膺开府重任,心中如有欲说之话,思自献于君父之前者,尽可随时陈奏,奏议是人臣最要之事,弟须加一番工夫。
弟文笔不患不说明,但患不简洁,以后从简当二字上著力。(同治二年四月初一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弟弟谢恩的折子,还可由安庆代作代写代递。这次荣膺开府重任,心中如有想说的话,要贡献在君父之前的,可随时陈奏。奏议是做臣子的最重要的事情,弟弟要下一番工夫,弟的文笔毛病不在不详细明白,而是不简洁,以后要在“简”“当”二字上用力。
(同治二年四月初一日)
致九弟·不必再行辞谢
【原文】
沅弟左右:辞谢一事,本可浑浑言之,但未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弟与余各拟一折矣,昨接弟咨,已换署新街,则不必再行辞谢。吾辈所最宜畏人敬慎者,第一则以方寸为严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今业已换称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而又具疏辞官,已知其砂出于至诚矣。
弟应奏之事,暂不必忙。左季帅奏专衔事之旨,厥后三个月始行拜疏;香琴巡抚及侍郎后,除疏辞复秦二次后,至今未另赛事。弟非有要紧事件,不必专衔另奏,寻常报仗,仍由余办可也。(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译文】
沅弟左右:
辞谢这件事,本来可以含糊说说,只求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替你和我各拟了一个折子。昨天接到弟弟的公文,已换了新衔头,那就不必再辞谢了。我们这些人最适宜畏惧敬慎的,第一是以方寸为严师。其次是左右近习的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以及部下营哨这些人。又其次是畏惧清议。现在已经换了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便都为之一变,而又官奏疏辞官,便知道这不是出于至诚了。
弟弟应奏的事,暂时不必慌忙。左季帅奉专衔奏事的旨意,以后三个月才开始拜疏。
雪琴当巡抚及待郎以后,除了疏辞、复奏两次,至今没有另外奏事。弟弟除自非有紧要事件,不必专衔另行奏告,平常报仗,仍由我办。(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致九弟·战事宜自具奏
【原文】
沅弟左右:专丁送信,具悉一切,所应复者,仍条列如左:
一、折稿皆轩爽条畅,尽可去得。余平日好读东坡上神宗皇帝书,亦取其轩爽条畅,弟可常常取阅,多阅数十遍,自然益我神智。譬如饮食,但得-般适口充肠,正不必求多品也。金陵战事,弟自行具奏亦可,然弟总以不常奏事为妥。凡督抚以多奏新事,不袭故常露面。吾兄弟在此鼎盛之际,弟于此等处,可略退缩-步。
一、鲍军仍须由大胜关进孝陵卫,决不可由下面绕来。待过中秋后,弟信一到,余别咨鲍由南头进兵。
一、弟骤添多管,与余平日规模不符;然赋势穷蹙之际,求合围亦是正办,余亦不敢以弟策为非。恽中丞余曾保过,凡大臣密保人员,终身不宜提及一字,否则近于挟长,的于市恩。此后余与湘中函牍,不敢多索饷项,以避挟长市恩之嫌。弟不宜求之过厚,以避尽欢竭忠之嫌。
一、江西厘务,下半年当可略旺。然余统兵已近十万,即半饷亦须三十万,思之胆寒。弟处米除每月三千石外,本日又解四千石矣。(同治二年七月廿三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专人送来的信收到,知悉一切,所应该回复的,分条列于下面:
一、秦折稿子都气轩文爽,有条理而又通畅,尽可以拿得出手。我平日喜欢东坡上神宗皇帝书,也是觉得它气轩文爽。弟弟可以常常看看,看它十几遍,自然对自己的思路大有帮助。好比饮食,只要有一样菜合口味又能充饥,就不必要求许多菜了。金陵的战事,弟弟自行向皇上奏报也可以,但弟弟总以不常奏报为妥当。凡属督抚一类官员以为多奏报新事,不因袭常规是露脸面。我们兄弟在这鼎盛时期,弟弟对于这些事,可略为退缩一步。
一、鲍军仍旧要由大胜关进入孝陵卫,决不可由下面绕过来,等过了中秋,弟弟的信一到,我另外能知鲍军由南头进兵。
一、弟弟一下子增加几个营,与我平时的规模不符。然而敌人的势头下落的时候,要求合围是正该办的,我也不敢说弟弟的策略不对。恽中丞我曾经保举过他,凡属大臣密保人员,一辈子都不要提起。不然近于挟长,近于市恩于人。以后我与湘中丞牍,不敢多索饷银,避免挟长,市思的嫌疑。弟弟不适宜要求太厚。避免尽欢竭忠的嫌疑。
一、江西厘务,下半年可望略为旺盛。然而我统率的部队已近十万,就是发半饷也要三十万,想起来胆寒。弟弟那边的大米除每月三千石以外,本日又解送四千石。(同治二年七月二十三日)
致四弟·兄弟同蒙封爵
【原文】
澄弟左右:
初十日接牵恩旨,余蒙封侯爵,太子太保,沅蒙封伯爵,太子少保,均赏双眼花翎。
沅部李臣典子爵,萧孚泗男爵,殊思异数,萃地一门。祖宗积累阴德,吾辈食此重禄。
感激之余,弥增歉悚!
沅弟至六月甚辛苦,近日湿毒,十愈其七,初十十一十二等日戏酒宴客,每日百余席;况应酬周到,不以为苦,谚称人逢喜事精神爽,其信然欤?余拟于七月下旬回皖,九月再来金陵,十一月举行江南乡试。沅弟拟九十月回籍,各营应撤二万人,遣资尚无着也。(同治七年五月十四日)
【译文】
澄弟左右:
初十日接到圣上的思旨,我承蒙皇上的恩宠封了侯爵,太子太保,沅弟承蒙封了伯爵,太子少保,都赏双眼花翎。沅弟部下李臣典封了子爵,萧孚泗封了男爵,这么特殊的思典集中在一门。祖宗积累的明德,我们得到这么重的福禄,感激之余,更增添歉责和俱悚!
沅弟到六月很辛苦,近日湿毒,好了十分之七。初十、十一、十二等日,演戏、宴客,每天一百多桌,沅弟应酬周到,并且不认为辛苦,这是俗话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真如此。我准备七月下旬回安徽,九月再来金陵,十一月举行江南乡试。沅弟准备在九、十月回家,各营要撤二万人,遣送费还没有着落。(同治七年五月十四日)
致四弟九弟·述应诏面陛之策
【原文】
沅澄弟左右:初二接奉寄谕,饬沅弟迅速进京陛见,兹用排单恭禄谕旨,咨至弟处。
上年十二月,温斋先生力言京师上大夫于沅弟毫无间言,余吕知不久必有谕旨片召,特不料有如是之速。余抉于日复奏一次,言弟所患夜不成寐之病,尚未痊愈,赶紧调理,一俟稍痊,即行进京,一面函商臣弟国荃,今将病状详细陈明云云。沅弟奉旨后,望作一折,寄至金陵,附余发折之便更奏。
余意不寐屡醒之症,总由元二年用心太过,肝家亦暗暗受伤。必须在家静养一年或右奏效,明春再行出山,方为妥善。若此再后有谕旨来催,亦须稍能成寐,乃可应诏急出,不审两弟之意,以为何如?筱荃来抚吾湘,诸事尚不至在有更张,惟次山以微罪去官,令人怅怅!沅弟前函有长沙之行,想正值移宫换羽之际,难为情也。(同治六年三月初四日)
【译文】
澄弟、沅弟左右:
初二接到朝廷的通知,令沅弟迅速进京陛见皇上。现用排单恭敬的抄碌谕旨,发到弟弟处。去年十二月,韫斋先生一再声明京城士大夫对沅弟没有说过一句坏话,我便知道不久一定有谕旨的征召,但没有料到这么快。我准备在日内复奏一次,说弟弟得了晚上睡觉不着的毛病,还没有完全好,正在调理,等他略为好转,马上进京。同时发言与臣下弟弟荃商量,叫他将病情详细陈述。沅弟奉了旨意后,希望写一折子,寄到金陵,附在我发折一起复奏。
我的意思,睡不着,老醒来的病,都是因为元年二年用心太过份,肝脏也暗暗受伤,必须在家里静养一年,或者可以收到效果。明年再行出山,才算妥善,如果再有谕旨来催,也要略为可以安睡了,才可以应诏急出。不知两位弟弟的意见以为如何?如果筱荃出任湖南巡抚,诸事还不至于有大的改变。只是次山因小罪丢掉了乌纱帽,令人惆怅!
沅弟上次信中说有长沙之行,我想正在移宫换羽的时候,难为情啊!(同治六年三月初四日)